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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鋼琴聲沒了，感覺頭頂沒有雨飄落，而四周還是一片氤氳水汽，我抬頭看著頭頂一柄墨黑色的雨傘，又轉頭看向身後。方須臾見我回過頭，用肯定的語氣詢問：「在聽海浪聲！」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問他。

那天晚上，方須臾開車把我送回了家。在路上，他忽然問起我和林嘉軒怎麼樣。他以為我還暗戀林嘉軒，答應和他交往只是一時興起。

清姨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已經忘記時間了。沒有心情吃晚飯，擔心方崇衍的身體，我打算在這兒睡一晚。

我終究沒有將林嘉軒的變化告訴他，我和方須臾目前無法成為推心置腹的知己，這一點我深刻地知道。他吻過我，說過愛我，但我知道在方須臾的心裏，我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重要。他更愛他自己。

一件外套披在我肩膀上，?我看了一眼自己才反應過來。衣服本來就薄，現在又被細雨淋濕，緊緊貼著身子，玲瓏的曲線一目了然。我紅了臉，不動聲色地將外套攏了攏。

「我的夢啊……」我的目光掠過他的臉，透過他的肩，看向遠方夜空https://m.hetubook.com.com中的淡淡的水霧，囈語般地說道，「念完書後，我想住在有間白色尖塔小房子的藍色大海邊，屋前打開窗能看到乾淨的海水，屋后的小路通往熱鬧的集市，集市在四季花開的小鎮上，那兒的人們很淳樸。早上我披著一身朝霞去上班，晚上我閑步踩得一腳花瓣下班。推開門，家裡有那麼個人，長得不帥也沒關係，但他看起來乾淨舒服，或許是西裝革履的生意人，或許是粗布麻布的漁夫。他不一定要很有錢，但一定要健健康康，與我一生相愛相伴。」

——我不放心你。

一下午，廚房被我弄得雞飛狗跳，方須臾斜靠在門邊，看猴把戲一樣看著我忙活。晚上，我將使出渾身解數燒出來的一桌子菜端上桌，方須臾高興得像簽了一筆大生意，直誇我手藝好得不得了。

輕不可聞的幾個字撞進我柔軟的心底。

關了燈，窗外的海面依舊黑沉沉一片，藉著燈塔的亮光，我看到雨又飄了下來。

推開門，方崇衍閉著眼躺在床上，臉頰蠟黃，整個人沒有一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氣。他鬢角的白髮似乎更多了，扎得我眼睛疼。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方崇衍也不例外。

「為什麼下雨不打傘？」?我還是不回答。

我給沈淮打了一個電話，念璇咿咿呀呀地在話筒那頭想叫人。聽到遠方親人的聲音，我心裏暖意濃濃。

「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裏？」我不回答。

我沒有回答，好像聽到他的胸腔里傳來了隱隱的嘆息。我側頭望向他的臉，看不到他臉上難測的表情，感受不到一絲嘆息的痕迹，讓人覺得那一刻只是錯覺。

我苦笑：「何必問我。」

晚上，我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喝著咖啡，看著落地玻璃窗外的燈塔出神。如果任性不能得到原諒，想必我罪孽深重。

方須臾將傘舉在我頭上，隨手取下旁邊壁掛上的毛巾遞給我，慢條斯理地說道：「擦乾頭髮再回答。」

傷心的時候，聽海，海就在哭。

方須臾告訴我，清姨一直想跟方崇衍在一起，但方崇衍不願意耽誤她。老一輩有他們的愛情故事，那些故事比清姨抽的第一口煙還綿長。

wｗｗ•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coｍ?因為這個話題我們變得輕鬆不少，?看到我露出久違的笑臉，他也笑了。他深深地望著海面，我聽到他帶著笑意的呢喃：「也不是不可能……」

「你爸爸醒了。」他告訴我。

我傻乎乎地點頭，擠出一絲笑容，沒有說穿媽媽過世的事。他們是相忘于江湖的冤家，不需要再讓他徒增傷痛，何況，他現在身體也不好。

我們三人再無交談。

「嗯，我知道。」方崇衍八點醒來的，吃了一碗飯，喝了一杯水，上了一趟洗手間。我沒有去看他，但我清楚這一切。

汲取溫暖，寄生希望。

「好聽嗎？」他問。

「很好。」方須臾給方崇衍盛湯，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到我碗里，他突然放下筷子，道，「前兩天清姨來看了你。」

「我也覺得。」我乾笑兩聲，頭低下來。

我搖頭：「不恨。」

我獃獃地看著他，是真的，又彷彿在夢裡。

「你有什麼打算？或者說夢想？」他反問我。

「上次見過一面，感覺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我話說得輕易，內心卻翻騰如海。方崇衍該懂我的意思，我並不介意他找個人ｈｔtps://m•hｅ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ｍ照顧自己。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末了，起身說道：「你們聊，我去看看老方。」

他聲音沙啞低沉，緩緩開口：「我不放心你。」

「阿海，你覺得如何？」

我沒有接毛巾，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明白拗不過我，但也不多話，一下一下幫我擦頭髮。

走到陽台，看向蒼茫的海面，嘩嘩的海浪聲，像誰在哭泣。我坐在藤椅上，襯衫被細雨打濕得重了顏色，耳旁有人彈奏起清脆的鋼琴聲，和著滴滴答答的夜雨，是一曲《月夜》。琴音凄婉冷清，纏綿不盡，帶著化不開的愁緒和凄迷，曲終，又續，樂音漸緲。

只是，這些無所謂了。我們是擁抱著彼此的刺蝟，尖刺披在外面防禦敵人，脆弱的內心傾心相對，所有的心事，各自清楚。

「不好聽。」我記起小時候，這樣的問題我同樣問過他，我用他的答案回答他，「像有人在哭。」

我一怔，眼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臉色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傘如數為我遮擋了雨，水滴從他濡濕的發上滑落，落在肩上、落進衣領里，甚至有幾滴像淚一樣，在他的和-圖-書髮絲尖，閃著晶瑩的光……

「你認識萬清？」方崇衍的聲音變得很輕。

我端起碗，咽下那塊排骨，假裝不在乎地說道：「清姨很好。」

方崇衍終於沒有大礙，離開他家那天，他執意要讓我做頓飯。因為，他說，他從未吃過我親自做的飯。

「是……萬清是個不錯的女人。」方崇衍低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我漫不經心地一笑：「是，我在聽海浪聲。」

「小蔚，還恨你爸爸嗎？」清姨問我。

方崇衍不再年輕了。我身邊的親人，他們都在一天天老去。我的心有絲顫抖，半天才覺得喉間苦澀，眼眶酸痛，很難受。早就能料想到的，不想去確信，在時間面前，有何仇怨不能隨風而去？

「噢，萬清回國了。」方崇衍自言自語，筷子在碗里重複撥了撥。

「我也去。」不知道方崇衍什麼情況，我也挺想去看看的，所以跟著她往二樓走去。方須臾收了茶杯，跟在我們的身後。

「天真又矯情。」他笑話我。

「我家蔚蔚，得了你媽媽的真傳。」他沖我比大拇指。

「那就好。」她背靠進沙發里，那根細長的女士煙燃盡了大半，煙灰缸里是一截薄薄的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