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為什麼要殺人?」有著蘇成璧模樣的曼陀羅非常人性化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有合理的解釋嗎?」
「你殺死過不止一任蘇成璧的秘書。」曹敬豎起一根手指,「不久之前,我從我的秘書那裡……知道。事件中有很多附帶傷害,但結果是,蘇成璧是極罕見的,沒有秘書的戰略級。」
蘇成璧模樣的曼陀羅笑道:「我應該感到榮幸。你認為我對這個身體、對曼陀羅都具備影響力。」
「已經是『前線』了嗎?」
「你剛才說的是,拯救姐姐,而不是毀滅她。」
蘇易城翻動著自己的手腕,沉默片刻,道:「我想去見見他們。」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你不必擔心。」路蘭亭微笑道,「總會有人成為那一個棋子。我們即將從舞台上退場,新的戰略級會走上前來,順序已經定好。不過這一次,身不由己的不會是我們,而是……哼,很有趣的一點,繼任者們和我們非常相像,某種程度上。這個小小團體的親緣關係。」
「你不問問需要犧牲什麼?」
「我接受。」
沉默。
「如果我們從來都沒有長大就好了。這是我最大的願望。」蘇易城輕聲道,「永遠停留在老宅里的那段時光。我後悔來到這世上。」
「這是什麼,又一個新的伎倆?」化身揚起眉毛,「你還藏了多少花招?」
「在遇見你之後,我就有一個猜測。一直以來聽說的,『蘇成璧很危險』這個傳言必有其根源。而我目睹了這一次的爆發,理解了她和她身上的共生物之間的關係。原本這一切都和*圖*書已經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你的存在,讓我不得不反思另一個可能性:蘇成璧的暴走並非單純是因為控制不住寄生在她身上的曼陀羅細胞。」
「每一次失控,每一次殺人,背後都是你。」曹敬鎮靜地說,「不是失控,也不是原始本能。那些不過是偽裝,一種生存策略。」
「哥。」蘇易城突然說,「我會死嗎?」
來自蘇易城的回憶漸次鋪展,情緒、視聽、思考的碎片紛紛揚揚地散開,將蘇成璧的回憶覆寫。古舊鄉村黯淡褪去,只剩下坐在桌邊讀書的女孩形象凝固在原地。世界被曖昧模糊的環境覆蓋,模糊能看出這是一間醫院病房,蘇易城的手腕上留著深而闊的刀疤,血滲出繃帶。
「我想只要達到目的,毀滅這個詞有很多種解釋。」路蘭亭在病房裡點了根煙,「讓她失去共生體,失去作為『猛獸』的身份,也是一種毀滅。想讓成璧不顧一切地從前線趕回來有許多種途徑,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她的親人遭遇極大的危險。」
深陷在蘇成璧的回憶碎片里,曹敬與蘇成璧的副本對峙。對方的心靈能力不在他之下,這一次沒有精神感應,沒有心智入侵技術,只有曹敬自己的共情能力。
曹敬合攏手指,把深紫色的火焰捏碎。他不確定後果是什麼,但……蘇易城正在外部努力敲擊曼陀羅的外殼,竭力想要驚醒失去意識的蘇成璧。這是他唯一的,將蘇易城意志傳遞到內部心靈的途徑。曼陀羅的擬態思維和蘇成璧本人之間存在的隱秘聯繫,要https://m.hetubook.com.com如何才能切斷?
曹敬頓了頓,繼續說:「我想這是屬於戰略級進化者的秘密,不該讓我知道。而且,除了我自己的『感覺』之外,我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
「你。蘇易城。路蘭亭。都是一些自以為聰明的蠢貨。」化身的身影在黑色的霧氣里漸漸虛化,「你們為什麼認為我作為曼陀羅的部分是猛獸?單純是因為我們殺戮眾多,生長眾多嗎?你們猜錯了,曼陀羅不是猛獸,曼陀羅是一把鎖。而蘇成璧才是誅絕眾生的猛獸。真正的覺醒時刻到來,『猛獸』已然就位了。」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只是一段記憶,就能把她重新喚醒。」
「你想讓蘇成璧獲得自由。」曹敬說,「這是我的答案。」
世界突然顫抖了一下,像是信號不好,周圍記憶里的景物模糊了一瞬。
「你感覺到了嗎?她好像要醒了。」曹敬吐出一口氣,路蘭亭和蘇易城的影子都變得搖曳不定,模糊不清。他覺得這一幕彷彿似曾相識,這些天里他一直流連在醫院里,讓他對這個地方的本能厭憎都被磨掉了一些。
「我的利益……」路蘭亭倚靠在窗邊,沉吟半晌,「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現在我們已經明白,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即將發生。成璧會是這陰謀里的重要棋子,這對她、我們都很危險。如果能夠按照我的計劃行事,那我們就能夠從漩渦中脫身。只要成璧失去能力,那她就不再是『猛獸』,在大局上被邊緣化。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脫身之策。www•hetubook.com.com」
路蘭亭默不作聲,然後說:「來到這世上也不容易。品味此刻的分秒吧。」
「你是曼陀羅模仿蘇成璧建立的高級思維機制,也是曼陀羅神經系統中唯一的自我意識,你的『影響力』非常強。這其中或許有蘇成璧的幫助,自從進入她的頭腦,我就有一種非同尋常的不安感。我一度覺得這是因為你的存在,我在試圖入侵一個在我之上的,高度進化的神經系統。但後來我回憶起這種不安來自於哪裡,我曾經和不同的精神感應者較量。這導致我對於精神感應方面的能力非常敏感。我懷疑,你和蘇成璧之一,具備『類感應者』式的能力。」
蘇易城突然問:「那你能得到什麼?我從來不覺得你會在意姐姐的死活。今天好像是我第一次聽見你叫她『成璧』,你這會兒怎麼突然跟她這麼親熱了?」
「痛苦。」蘇成璧模樣的事物仰起臉,「有人在給我製造痛苦。從外界來的,有人在傷害我,想讓『我』蘇醒。肉體上的痛苦只不過是一種原始的神經脈衝,它沒有辦法喚醒一個被封鎖在內的自我。畢竟我與我的神經系統連結在一起,在這個時刻,我能夠讓她與自己的夢境呆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很有可能。」路蘭亭坐到床邊,「弟啊,害怕嗎?」
「說出來你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但最親近的,所愛之人的呼喚,有時候會洞穿所有堅不可摧的屏障。」曹敬嘆息道,「這是一種堪稱異常的現象,或許這是人類通過漫長的演化,得到的某種稟賦。『猛獸』理應退場,m.hetubook.com.com而蘇成璧應該回來了。你明白嗎?蘇成璧最終會得到自由,但這與你的殺戮無關。斬斷所有情感聯繫只會讓蘇成璧的人性磨滅,這不是自由,這是你對自由這個概念的理想化。它太不切實際了。」
「難道不是嗎?」
對方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他。
共情是一種在常人身上普遍存在的能力,偏偏在精神感應者身上非常稀缺。所有感應者都因共情能力而痛苦不已,只能選擇吞下,或吐出所有他人的苦悶。這種痛楚和自己的痛楚疊加在一起,就會變成足以將任何人碾碎成泥的磨盤。
灰黑色的霧氣從二人腳下騰起,虛假的化身露出扭曲的笑容,像是聽到了什麼非常好笑的笑話。
曹敬伸出手,手掌中有一團深紫色的火團,火焰扭動著,發出滋滋的聲音。
世界再次振動了一下。好像天地間有某種非常、非常尖銳的力量在強勁地搏動。曹敬瞥向曼陀羅的化身,後者皺起眉毛,好似陷入沉思。
「有一句流傳很廣的名言:建立在規則上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被質問者學著他的模樣豎起手指,「因為數次失控事件,蘇成璧所受的監管是戰略級中最嚴格的。如果你指的是『因為我殺了秘書,所以我可以不受監管』,那你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
「我指的自由並非是表面上的自由,被監管之類的。而是情感上的自由。」曹敬略微轉過頭,用偏斜的視角看向對方,「你意圖抹去的是所有蘇成璧報以感情的對象。」
「我接受。」躺在病床上的蘇易城重複道。
「會見到的。」路蘭亭伸和*圖*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我保證,會見到的。」
「我會給你安排。」
蘇易城看著自己包著繃帶的手腕,出神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想見姐姐。」
「只有你能夠拯救蘇成璧。」路蘭亭說,「但你必須作出犧牲。」
「那時候或許是了。」路蘭亭捻揉著煙捲,「我不確定事件會在什麼時候展開,但時間窗口會很緊。最晚必須在戰爭爆發之前,接下來注意力主要會投注在西邊。所有人會看向即將爆發的區域,而成璧……在那時候大約會有空隙離開監管。」
「……誰會取代她?」
「來自蘇易城的記憶。」曹敬說,「就在剛才,蘇易城把我放進了他的腦區。為了掌握事件的全貌,我檢索了他的記憶中所有與你相關的部分。」
對方皺眉道:「你想要做什麼?」
「現在的成璧可能已轉變為某種怪物。那些編織巨網的老猴子,他們認為她會扮演一個預言里的重要角色,她會是『偉大靈魂』的敵人,讓眾生走向盡頭的『猛獸』。他們有一個確信會成功的計劃,在戰爭來臨時毀滅我們的猛獸。而我要你做出的犧牲是:由你去執行這個計劃。」
「雖然你有她全部的記憶,但你的自我認知與真正的蘇成璧存在差異。你是曼陀羅的顯化,蘇成璧的影子。你與她共生卻又獨立於她。但因為你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旁觀者,所以你得出了一個判斷:蘇成璧的不自由和全部的痛苦,都來自於她一生中結下的因緣。她投入的情感,她結下的羈絆。你得出結論:只有抹除所有會讓蘇成璧痛苦的事物,蘇成璧才能獲得自由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