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砥礪前行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因此巴爾敦自然能夠聽得懂朱爾典說的什麼,按照戰前英國外交部對於均勢外交的定義:「人類歷史表明,威脅某個國家獨立的危險一般來自於或少部分源於一個軍事上強大、經濟上富有效率,並懷有拓展邊界或擴大其影響之野心的鄰國突然獲得優勢地位……
1915年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尼古拉斯·巴特勒就評價過這場戰爭:「當這場戰爭的風暴來臨的時候……舊的國際秩序就突然地、出人意料地、徹底地死掉了。」
在這一體系下,國際秩序就是維護大國利益的工具,小國的利益則是用來犧牲緩和大國之間的矛盾的。在朱爾典眼中:均勢是國際秩序賴以存在的前提,也是最高的道德準則。
直到汪精衛穿過了連廊走入了拐角,朱爾典看不到其背影之後,方才鬆弛了下面部的神經,再不如剛剛那麼嚴肅了。作為一名66歲的老人,他已經不再如7、8年前那麼的充滿活力了,僅僅為了應付眼下中國和遠東的局勢,就已經讓他感覺疲憊不堪了。
日本駐華公使川上對著前來接替自己擔任駐華公使的小幡酉吉苦笑著說道:「沒想到,你剛一到任就要接手如此麻煩的事務,我真是深感慚愧啊。」
在這些年輕人眼中,日中關係就是狼和羊的相處,狼和羊之間需要的不是和平,而是如何吞食羊只餵飽自己。日中外交的意義就是,在狼吃羊的時候,讓羊圈裡的其他羊閉上嘴,不要聯合起來反抗而已。抱著這種從屬於軍部的心態去搞外交,我們就是一群穿著西裝的軍人罷了。」
巴爾敦立刻有些憂慮的說道:「可是現在我國在東亞並無什麼力量,連東亞地區的海上巡邏權力都交給了日本人,我們現在就算是想要教訓一下中國人,恐怕也抽調不出多少力量吧?難道要對日本人放開更多的限制嗎?我覺得日本人的野心似乎也不小啊。」
朱爾典瞧了瞧花架下透過來的陽光,終於轉身向著自己的書房走去,口中則說道:「這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之間的問題,我們不會插手。我們將會按照帝國和中國達成的一系列條約行事,我相信當下的北京政府是不可能撕毀滿清和帝國簽訂的一系列條約的。當然,我們的軍和_圖_書艦在短期內將不會進入渤海海域。讓中國人和日本人斗下去吧,這對於歐洲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到了這個時候,德國已經不再是英國和法國的首要敵人了。英國人警惕著法國人,擔心拿破崙帝國再度被建立起來;法國人則擔心著英國用均勢對付自己。英法之間已經開始出現裂痕,越是遠離歐洲的地方,英法為了各自的利益,分歧就會越大。
「留步,留步。」手上拿著帽子,穿著一身整潔西服的汪精衛滿面堆笑著,向著台階上站立的英國公使朱爾典及中文秘書巴爾敦連連彎腰點頭致意著,至於朱爾典和巴爾敦只是向他微微頷首就算是回禮了。
對於英國來說,印度是海外殖民地中最重要的一處,是王冠上最為耀眼的一塊寶石,沒有人能夠想象失去了印度之後的英國是個什麼情形。
於是英國在遠東的影響力正迅速的下滑,而過去幾十年裡英國苦心經營的遠東勢力均衡關係,現在也被共和黨踐踏著一塌糊塗了。朱爾典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要想繼續和從前那樣在這個國家呼風喚雨,恐怕是行不大通了。因為英國在東亞的勢力均衡基礎已經隨著俄羅斯帝國的解體和共和黨在關外的崛起,被打碎了大半。
小幡酉吉瞧著西北方向的紫禁城,默然不語了許久方才低聲說道:「我們總要試著去改變一下,否則這樣的外交遲早會讓日本和中國走向勢不兩立的道路,我不認為我們能贏。我這次從天津上岸,在海河北岸剛剛造好了一批工廠,如果中國人以這樣的速度建設下去,他們很快就會成為第二個俄羅斯帝國的……」
在這種多邊關係中,哪怕是一件小事都會變成讓人頭大的麻煩。而一直對英國俯首帖耳的日本人,在這種多邊會談中看到了英國的虛弱,於是日本人也漸漸對英國人的要求推三阻四了起來。
當下的共和黨就是這份文件中所描述的,一個「軍事上強大、經濟上富有效率,並懷有拓展邊界或擴大其影響之野心的勢力」,並趁著歐洲大戰導致的東亞勢力的失衡,突然就取得了東亞大陸上的優勢地位。
讓朱爾典心中生起這樣的感慨自然不是無中生有的,七八年m•hetubook.com•com前辛亥革命爆發的時候,雖然他那時覺得滿清已經控制不住大局了,而中國的局勢也將因為革命而變的複雜萬分,但是他依然還是相信大英帝國的權威在這個國家還是不可動搖的。
外面的陽光依然猛烈,但是站在屋檐廊下陰影中的朱爾典卻感受不到炎熱的夏日氣息,倒是從御河那邊偶爾吹過來的穿堂風,讓他有時會不自覺的打上了一個寒顫。他心中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衰老了,甚至於大英帝國在東方也正在衰老。
思考再三之後,巴爾敦喃喃說道:「沒想到,他們居然發展的這麼快,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成長了起來。那麼我們難道真的要向中國人低頭?承認他們擁有渤海的權力嗎?」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逼迫的共和黨太緊,共和黨也許會徹底的倒向蘇俄,這對於東亞的均勢……不,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均勢了,中美的接近已經完全打亂了東亞的均勢。如果共和黨再同蘇俄達成一致,那麼日本在這一地區就成為了三面受敵的局勢,英日同盟將不再為帝國在東亞的外交政策提供助力,反而成為了一根把帝國拖入東亞亂局的絞索。」
站在他身邊觀望著遠處四合院景緻的川上,搖著頭說道:「如果外務省的年輕官員能夠聽得進我這種老人的話語就好了。在他們眼裡,我們不過是頑固而保守的老頭子罷了,完全不明白世界潮流的所向。我國過去太過於重視歐洲的外交政策,已經很難讓年輕人接受,日中關係才是日本在東亞地位的保證。
朱爾典想了好久,方才搖著頭說道:「當然不能夠,大英帝國的軍艦沒有什麼地方不能去的,我們不會讓中國人踩著我國的榮譽去提振國民的自信力的。」
英國人不過是想著在自己破了外衣上面打一個補丁,但是美國人卻試圖讓英國人把衣服都丟了,這顯然讓不少英國人感到了屈辱。只不過現在的歐洲戰爭已經讓雙方打成了動彈不得的半殘廢,協約國需要美國的現金貸款和人力來補充自己的不足,這才不得不對美國人虛以委蛇。
至於美國人,英國人和他們在外交上、國際秩序上的分歧就更大了。英國所主導的舊國際秩序是以歐洲安hetubook.com.com全秩序為基石的,而歐洲安全秩序是建立在三十年戰爭后各國所認可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繫上的,歐洲各國普遍相信,和平的唯一保障是在各國之間保持一種力量的均衡,即均勢。換言之,安全依賴於均勢,而均勢來源於制衡。
川上前輩,我希望您此次回國述職,最好能夠將這裏發生的一切仔細的向外務省的同僚們介紹一遍,不能再讓他們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中國了,這對於我國的外交事業不會是什麼好事。」
但是到了今日,除了中國人中的少數政治精英,其他各國對於英國在遠東的權威都產生了疑惑。法國人是因為歐洲戰爭到了尾聲,隨著法國人打退了德國人對於巴黎近郊的進攻,美國不斷的向歐洲輸送軍隊,協約國的勝利就剩下了一個時間問題。
此次中國對於日本提出的無理要求,也許會開啟日中關係正常化的開始。只有日本和中國就各自的利益進行妥當的協商,日中關係才能平穩下來,不至於輕易的被某些軍人或政客所打碎。
但共和黨還不是中國的全部,他們現在只能算是代表了小半個中國民眾的意願。如果我們支持日本人同中國人開戰,無疑就是讓另一大半中國人也成為了共和黨的支持者;如果我們選擇不支持,那麼日本人就更加沒有獲勝的希望了。
但是威爾遜總統及美國的進步主義者們卻並不這麼看,他們認為當前的國際舊秩序就是一種罪惡,正是這一秩序導致了歐洲大戰,但反過來歐洲大戰也摧毀了國際上的舊秩序。
但是隨著辛亥革命爆發,中國的政權更迭,在共和黨的支持下,美國已經漸漸從一個域外國家的身份轉為了太平洋另一端的東亞鄰國,美國開始對東亞事務發揮出了更多的話語權,這一點從美國對於滿洲地區的資本投入就能看的出來。
因為有著美國的牽制,原本在東亞地區有著頭等實力的日本,已經不能如日俄戰爭、日清戰爭那樣全神貫注的對付西邊陸地上的一個敵人了。而隨著俄羅斯帝國的崩潰,共和黨反而變得可以全力以赴的去對抗日本向大陸拓展的力量了。
巴爾敦思考了好久,方才不確定的說道:「他們在海上應該還是算弱者的,我不認為hetubook.com.com他們能夠在海上挑釁我國和日本。」
那些軍人和政客們,老是繞過外務省擅自開展對華外交,不管是過去的滿蒙獨立,還是對於同盟會的支持,對於中國革命的干涉,都讓外務省成為了替他們擦屁股的奴僕,這簡直太不把外務省當回事了。
而中國人如果真的如朱爾典公使所言直接倒向了蘇俄,那麼帝國在中亞和波斯的戰略又要變得一塌糊塗了。中俄如果聯手從中亞向南方壓迫,對於英國所控制的波斯和英屬印度來說,無疑就是一個災難。眼下的印度農民起義可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要是再掉下一顆火星,誰都不清楚英屬印度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了。
就在朱爾典站在原地怔怔的反思著,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才讓英國在東亞的權威衰落了如此地步。站在他身後的巴爾敦終於忍受不住的打斷了朱爾典的沉思,問道:「中國人試圖把渤海變為內海,這顯然是不符合國際法的,我認為這不單單是日本一家的問題,同樣也關係著我國的在華利益,我們應當聯合日本公使向北京政府發出抗議才對。」
這一地位往往導致政治主導權的濫用,對此進行牽制的唯一途徑在於有一個同樣令人生畏的對手或幾個國家聯合組織的防禦聯盟與之相對抗。這種通過力量組合建立的平衡在技術上被稱為均勢,它差不多已經成為歷史上的老生常談,規定了英國的長期政策是通過向不同的天平盤中投放其籌碼來維持平衡,也就是永遠站在某一最強大國家或國家集團構成的政治獨裁的對立面。」
在他的幫助和支持下,袁世凱作為滿清政府中少有的強勢人物最終還是鎮壓了革命,並竊取了革命的果實成為了中國新的統治者。大英帝國再一次向世界證明了,哪怕是遠離歐洲的偌大帝國,也不能無視英國展開革命。
眼下東亞的局勢,已經不是英國人往日本人這邊丟幾塊籌碼就能恢復均勢的時代了,英國也許要把一小半身家都壓在日本這個天平上,才有可能迫使中國人退縮。但是這樣的話,不說歐洲大陸上的政局要變,就是美國人都要在旁偷笑了。
除吃之外,共和黨並不孤立無援的滿清政府。我想你應該看過那份報告了,吳川可不僅僅是m•hetubook.com•com一個溫和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他同時也是列寧的支持者,雖然他現在站在了協約國一方,但是他對於蘇俄革命所抱有的同情依然是存在的。
在這個新勢力的周邊,是已然崩解的俄羅斯帝國,虛弱而無能的中國守舊勢力及民主力量,藉助大戰迅速崛起的日本帝國,還有一個遠在太平洋對岸的美國。原則上來說,在1911年之前,不管是英國還是日本、滿清都不承認美國和東亞地區有什麼關聯,哪怕美國人佔據了菲律賓群島,在東亞美國也是一個域外國家。
朱爾典回頭看了他一眼,便面無表情的說道:「強者能夠做他們有權力做的一切,弱者只能接受他們必須接受的一切。你覺得,共和黨算是強者還是弱者?」
但是美國駐華公使顯然是一個極力反對英日同盟的美國人,幾乎在所有的中國和日本的衝突問題上,這位美國公使都站在了中國人一邊。至於其他問題上,保羅·芮恩施也極力的偏袒著中國人。於是,過去的英日、英美、英中關係,現在都糾纏在了一起,雙邊問題每每都成了三邊或四、五邊的問題。
美國威爾遜總統所主張的新外交是:「將一個國家的人民與統治者區別開來,重視公眾輿論的力量;從道德和原則而不是利益衝突的角度看待國家間關係,對國家行為進行道德評判,甚至將道義目標置於物質利益和權力政治考慮之上;相信民主國家愛好和平,相互之間更容易保持友好的關係。」
朱爾典長吐了一口氣后說道:「是啊,就算是日本人現在也沒有把握說能夠在陸上確定的戰勝共和黨了。這就意味著,掌握了陸地的共和黨至少在戰爭中不會輕易的敗亡了。
雖然在中國人眼中,作為英國公使館代表日常和中國人打交道的巴爾敦是一個跋扈無禮的洋人,不過這位也是大英帝國培養出來的外交精英,雖然他遠不能和朱爾典相比,但卻是經過了系統培訓的外交官。
雙手扶著二樓的圍欄,望著公使館周邊的景緻,小幡酉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氣后說道:「我倒是覺得,這才是日中關係正常化的開始。如此前我們同滿清的關係才是不正常的,軍人干涉了太多外務省的工作,導致我們外務省失去了對華政策的制定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