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志清虛
第四十二章 何來慧劍斷情絲
狐岐山與諸嵇山一般,都是只有主人請了方能進出。狐狸天性多疑,膽小謹慎,輕易不放外人進去。現在狐岐山的當家狐女是如意的姐姐,一唯的妹妹,所以吳尚道才有機緣上山修養。不過以狐族的保守,吳尚道直接被送到了別院,只有四五個狐妖小廝服侍,除了一唯和如意便沒人再來看過他。
吳尚道在前院走動了片刻,聽到後院傳來一陣琴聲。這琴聲若隱若現,似召似喚,一如少女懷春,又如幽婦閨怨。吳尚道靈台清明,已經讀出了裏面「請君移步」的意思。吳尚道閑來無事,反正也是散步,索性去見見這位含蓄的姑娘也是無聊中的趣事。
一唯道:「道長果然是個明事理的高真。依妾身看來,如意現在也在迷茫徘徊之中。趁著她尚未情根深種,道長不如認了與白蛇的風聞,也好絕她念想。」吳尚道一愣,卻不知道自己與白蛇傳出了什麼緋聞。不過當下只是要絕如意的情根,至於真假卻不是最重要的。
「這種事,口說無憑,眼見為實。」一唯笑道,「等道長痊癒,只需下山去找那白蛇,或是泛舟瘦西湖,或是賞月廿四橋。只要讓如意看到,她總會死了這心。」吳尚道笑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貧道這就下山,還請道友引路。」一唯喜出望外,挽留了兩句便派人為吳尚道準備和*圖*書了道袍盤纏、路上的乾糧酒水,親自送吳尚道下山。
道家講究動靜得宜。吳尚道能夠下床之後便在床上呆不住了,穿了衣服徑自往院子里走去。這處別院修得格外清雅,前後都有花園。一個月牙形的池塘將小樓半包起來,裏面還有一群群的錦鯉。
一唯笑得略帶苦澀,又道:「道長不知。其實當日道長找上門時,如意便已經回家了。」吳尚道一愣,轉而笑道:「難怪我能算得她平安,卻不到她的方位。」狐族聚居之山乃是法力開創,不能算是在人間。以吳尚道的半吊子卜算,能算到如意平安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貧道該如何對如意說呢?」吳尚道問道。
「道友太過謙了。」吳尚道欠了欠背,「道友姊妹對貧道有救危之恩,但凡貧道可以做到的,道友直言無妨。」
吳尚道這身行頭,一眼可知是個富貴道人。城門也不敢阻攔,吳尚道拋出一串大錢便順利入了城。只見裏面比上次來已經熱鬧了許多,當真是人如流馬如龍。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店裡百貨俱全目不暇接。那些賣把式的,賣唱的,動輒堵住一條幹道,卻沒人抱怨。走不過去停下來看看又不會吃虧!似乎這裏除了吃喝玩樂再沒有別的正事。
九華山地藏禪杖出世,無名丐破陣救美,噬血魔君喪生寶https://m•hetubook•com•com殿,御仙堂聲威大震。種種故事在那些酒肆中傳播極快,翻版也極多。吳尚道走到揚州城下,身體已經恢復了往昔全盛時的八成,故事也聽了十七八種。其中最離譜的甚至說吳尚道是青蛇成精,與那白蛇本是一對,好在相信的人倒也不多。
一唯欠了欠身,道了聲得罪,又道:「自如意回來,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要不就是拉住姐妹窮問:『你說他舍了命救我,可是心裏有我?』又或是:『我便這麼走了,他會不會恨我?』唉,總之整個人變得痴痴獃呆。」
吳尚道多少聽出些弦外之音,開門見山道:「道友有話不妨直說。」一唯微微垂頭,道:「道長一心修行,恐怕不知道女兒家的心事。妾身厚著臉皮直說,實在是如意對道長動了情思。」見吳尚道沉默不語,一唯又道:「世人皆道狐精妖媚,水性楊花,其實卻是大謬。我狐族少女一旦有了心上人,終身不能忘記,只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給他。雖然道長有真仙之姿,但是……」
狐族聚居之地果然都是成就天妖的前輩狐妖用大法力建成,非但安全隱秘,裏面靈氣也異常充沛。吳尚道有極品靈藥以及兩件道器,還是修養了十余天才能夠下床。
狐妖雖然是群居,卻是一山一族,平日若不是走親訪友,
和圖書也沒什麼狐妖會去他族的山頭。如意這一支銀狐是聚居在諸嵇山的,此刻的車馬卻是去揚州城外的狐岐山。
吳尚道對狐仙送的十個五十兩的大金餅十分有信心,當仁不讓上了二樓雅座。前面小二帶路,也是滿面春風,只惦記著能從這道士手裡拿多少打賞。道人還是第一次進這古色古香的高檔場所,四面環顧,見不過是木牆隔開的包間,也談不上有多雅。
「貧道明白。」吳尚道笑道,「成仙之日便是與此間離別之時,道友是不忍心見如意苦熬數百年光陰。」一唯連聲告罪,又道:「道長知道妾身一腔苦衷,妾身真是感恩不盡。」說罷偏過頭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道人一邊想,一邊進了一處酒樓,外面大紅燈籠掛了一排,每個上面都有一個字,連起來便是「民以食為天」。但凡來過幾次的,便簡稱這裏「食為天」。這裡是揚州城最掙臉面的酒樓,裏面的小二自然也目光如炬。他見到這麼一個仙風道骨的修行人,身上一絲一縷都不是凡品,登時兩眼放光,高聲宣道:「貴客一位!樓上雅座奉茶!」
一唯茶道嫻熟,一時間水榭里茶香瀰漫。吳尚道品了一盞,連聲道好。一唯卻停了手,道:「不敢隱瞞真人。妾身請道長前來,實在是有事相求。」吳尚道看她眉心有擰,琴聲鬱結,早就知道她心中https://m.hetubook.com.com有事。
吳尚道尚未恢復到全盛之時,卻也不懼什麼。頭頂抓髻,身穿純白雲紋道袍,足下稠面方口齊頭履,腰間卻系著葫蘆藤,藤上還掛著個黃澄澄的酒葫蘆,好一個瀟洒隨意遊走江湖的修道人!
吳尚道在街頭走了半天,毫無頭緒。赤明魔尊帶了白素真回來,想必不會讓她再去雪慈庵那種地方借宿,所以吳尚道也沒去那裡找。不過聽赤明魔尊的口氣,似乎到了揚州城就能找到他似的。他現在已是赫赫然邪教領袖,想必不會假身官場受那些骯髒氣。
水榭中一應物事俱全,擺放得恰到好處。琴台上的金猊香爐還吐著龍腦香煙,左側的茶爐燃得剛好,上面的壺裡咕嘟著蟹眼大的水泡。吳尚道在琴台對面的軟席上坐下,隨口道:「水好了。」一唯輕輕笑道:「道長也是風雅中人,怎忍心扮作乞丐?」吳尚道含笑不語,只覺得這是兩件完全扯不上邊的事。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吳尚道勸道,「貧道修的乃是太上忘情之道,本來就不該動塵俗凡心。只是眼下我該如何做可讓如意死心?」
一唯也欠了欠身,轉眼看著綠波蕩漾的水面,沉聲道:「妾身姊妹十二人,如意最小,便連母親的面都沒有見上。幾位姐姐或是一心修道,或是遠嫁他方,妾身執掌諸嵇山,一族興衰繫於我手,對如意實在疏於www.hetubook.com.com管教。如意幾次得罪道長,道長不以為怨,還要多謝道長寬宏大量。」
「原來如此。」吳尚道這才知道如意是遺腹子,沒有父母疼愛,姐姐們又都大了沒空,性格乖戾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又道:「如意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稍明事理的人便不會怪她,道友多慮了。」
後院有一座假山,假山旁有一水榭,要從九曲橋上過去。撫琴之人便在水榭,隱在竹簾白紗之中。吳尚道走到九曲橋邊,輕輕撫掌。琴聲戛然而止,一襲白衣的一唯從中走了出來,款款施禮道:「妾身恭祝道長痊癒。」吳尚道連忙回禮道:「貧道還要多謝幾位救助之恩。」一唯笑道:「妾身備了茶,敢請道長品評。」吳尚道道了聲「多謝」,信步踏上九曲橋。
此時已經到了煙花三月,正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時節。富翁商賈,高官貴戚,無不往這邪魔之城湧來。只是對他們而言,這座城不過是個煙柳溫柔地、紅粉銷金窟,至於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都是落魄文人編出來嚇人的傳奇故事罷了。
「這事說來實在難以啟齒,只怕道長笑話。若是不說,又怕日後更加麻煩。」一唯滿臉為難,支吾著不知從何說起。吳尚道也不催她,只是笑著看她。一唯輕咬嘴唇,道:「只是妾身實在無能為力,想道長乃是得道高人,大概不會責怪我等粗野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