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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僅一牆之隔，安德烈獨坐在書桌前，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攤開的書本，是《聶魯達詩集》。莫名其妙的，在這颱風天氣里，看到某首詩——某首伊森為他讀過的詩，他感到鼻子發酸。

安德烈站在伊森的公寓門前，他知道裏面有人，但叩響房門的手怎麼也落不下去。伊森已經有三天沒有來找他了，白日里他借口聯合會的工作，一直忙到半夜甚至凌晨才回來。他可不覺得伊森是害怕打擾他才不敲他的門，他在躲著自己。

西蒙冷漠地盯住前方，從約瑟手裡抽出手，說：「你出去吧。」

「我可以幫你先結束他。」西蒙說，「只要你捨得。」

「回得去嗎？」克麗絲顫抖，在西蒙灰色的瞳孔里看到淚流滿面的自己，也看到曾經的那人。

「先生！」約瑟跑過來，捧起他受傷的手慌忙用手帕擦拭，「你不必如此……」

「如果你是想要來恐嚇我的話，我想這次會面並沒有任何意義。」西蒙走到壁櫥前，摘下一朵山茶花，送到了克麗絲眼前，「多漂亮的花，全燒毀了，一朵都不剩……就跟人一樣……什麼都不剩。」

「出去。」

西蒙惡劣地微笑，克麗絲在瞬間恍惚，她發現西蒙與他的兒子在某一時刻，神情居然那麼相似。

「先生……」

眼淚劃過獃滯的面龐，西蒙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他俯身輕輕抬起克麗絲的下頜，讓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說：「那麼，就讓一切回到最初。」

伊森知道教授在看他，那雙洇著海藍的眼睛快要讓他心碎。他好幾次都快笑不出和*圖*書來，匆忙地撇過頭去。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目前的狀況，後悔與心痛將他折磨得瀕臨崩潰。於是他在電話里央求西蒙，快一點，快一點，結束這一切。

他撫摸這刻紋，灰眸里蒙上水霧。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席捲了他，他意識到自己漫長的等待或許沒有的盡頭，他真正屬於自己的那一天，或許從不存在。他低下頭，在無人時也下意識遮擋住自己發紅的眼眶。

克麗絲只感覺到眩暈，她站立不穩，「愛」那個字眼如巨石般砸向她，讓她的細高跟無法保持平衡，她踉蹌摔坐在沙發上，面如死灰。

「你們瞞不過先生。」克麗絲指出，「他只會白白喪命，當然，在他死之前，你早就被丟進墨西哥灣餵魚。」

西蒙抱住撲進自己懷裡哭泣的克麗絲，他知道她已經做出了選擇。當她從懷裡顫抖地將那把鑰匙遞給自己的時候，她眼裡流淌的對往日的眷戀濃郁到快要淌出來，「保護好他。」

「要不要試試雪茄？」西蒙點燃雪茄，俯身遞給她。

可這對他來說無異於抽筋拔骨之痛，彼時的沉淪在今時讓他嘗到了苦頭，還是從未體驗過的痛苦。他可不想讓教授知道自己每晚都在悔恨不已地流淚。可他該後悔什麼呢？後悔不該愛上安德烈？那麼他又該恨誰呢？恨自己愛上安德烈？

隱忍的哽咽聲回蕩在寂靜而華麗的房間里，幻化為悲傷的幽靈。淚水滴落在戒指上，暈出一朵飽含愛意與痛楚的山茶花。

烏雲籠罩哈瓦那上空，城市變成了壓抑的灰色調，在異鄉者眼ｍ.heｔｕboｏk•com•cｏm裡彷彿有什麼一觸即發，而古巴人民則抬起頭顱，用無所謂的眼神表明這隻不過是一場颱風雨的前兆。是的，颱風，颱風又要席捲古巴島，棚屋和棕櫚樹即將遭殃，秋海棠復又零落一地。

直到聽到安德烈關上自己公寓門的聲音，伊森才把臉從濕透了的枕頭裡抬起來。他雙眼紅腫，浸滿了淚，鼻子被堵得不能呼吸，他強忍哭聲，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他快受不了了，他根本無法再繼續和安德烈保持親密關係，他後悔到恨不得給自己洗腦，迫使自己忘了他。

「不！」伊森驚恐地搖頭，「天啊，我不想傷害他，我……」

巴蒂斯塔政府的根基已然鬆動，軍隊的戰鬥意志正在迅速消退，人民的呼聲越來越高，子彈和水槍已經無法壓制人們心中對自由的呼喚。但巴蒂斯塔依舊做困獸之鬥，不斷派遣政府軍對起義軍進行抵抗，甚至將槍口公然對準學生。

「你愛過我嗎……」他喃喃自語，撫摸那朵山茶花，「你真的愛過我嗎……」

「不用。」克麗絲沒有看他，目光如貓眼石般閃爍不定，搖晃在壁櫥的陶瓷花瓶上。山茶花在燈光泛出油畫的色澤，水珠糖漿般地滴落。

「你在裏面，我知道。」安德烈覺得自己像個求愛被拒絕的窘迫少年，強忍不安，低下頭自顧自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情況。」

克麗絲在走進陰影里時笑容也隨光亮一同消失，西蒙轉身朝電梯走去，克麗絲也跟隨在他身後一米左右的距離，兩人全程無言，即使在電梯上行的時只剩ｈetｕboｏｋ•ｃｏｍ•ｃｏm下他們兩個人。

默契地走到西蒙的套房，克麗絲將水晶手包扔在沙發上，十分隨意地坐下，雙腿交疊，點起了一根女士香煙。

「在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證明我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西蒙轉身，冰冷地微笑，「你心知肚明，不是嗎？」

翌日，西蒙再度回到所管轄的賭場時，發現克麗絲在某張牌桌上。她明艷的笑容比燈光還要耀眼，男顧客在她魅惑的神情下快要迷醉，哪裡還顧得上手中的牌，如是下來幾個回合，克麗絲桌前的籌碼堆成了座小山。

「聽著，親愛的，這並不在於我們的速度，而是革命的速度，我想你明白」

學生們在希望中流血與犧牲，婦女們舉起標語走到大街，高呼「還給我們兒子！」，聯合會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壓，學生們只好離開校園，四散躲避在隱蔽的據點內，進行地下活動。

脫離警局的何塞·巴拉莫加入了聯合會，雖然仍舊未能得到信任，但他做起任務時的賣力與認真彷彿當初的伊森。

「我會的。」西蒙接過鑰匙，微笑說：「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他。」

約瑟憂心忡忡地離開套房，關上房間。西蒙瞬間癱軟在沙發上，他用手帕擦拭右手掌心，看到食指上的鉑金戒指被鮮血浸潤，勾勒出一朵優雅的山茶花。

「為什麼這麼害怕？我只是為了愛我的人殺死一個不愛我的人，為了所效忠的殺死背叛者。親愛的克麗絲，別擔心我會對你出手，想取你性命我有很多機會，但念在……」

「但念在我們的教父曾愛過你……」

克麗絲驚恐和*圖*書地向後縮，可西蒙並不打算放過她，他將那朵花扔到克麗絲身上，克麗絲就像被炭火燙著似的，驚叫一聲，忿忿地站起身。

「回得去的，他愛你，他也愛他，那麼你也得愛他。」他用拇指抹去克麗絲臉頰上的淚水，神情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受了那麼多的苦，他需要你……就像他父親需要你一樣……」

而伊森——安德烈時常滿懷憂鬱地注視他，看他在陽光下的燦燦笑容，看他年輕健康的軀體散發勃勃生機，他實在無法從那雙灰棕色眼睛里看出駭人的歹意。

「夠了！」她撕開自己，沖西蒙發泄，「你別忘了，你也有份，你那老爹也是出賣者之一！」

安德烈聽出了這是借口，他自嘲地輕笑，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這樣卑微的時刻，於是他點頭，明知道伊森也看不見，「那好，你好好休息。」

掌心鮮紅一片，血液混雜酒液淅瀝而下，胳膊上的青筋彷彿有撕裂之勢，可他就像在細品這痛楚一般，額間冷汗直下，手卻死死摁在玻璃碎渣上。

八月末，馬埃斯特臘山區不斷傳來捷報，最終在31號山區大軍浩浩蕩蕩下山，由埃內斯托和卡米洛組成兩支縱隊，進入曼薩尼略地區。載重汽車和運送武器和彈藥的飛機已經等候多時，整個古巴進入了一種改弦更張前的狂躁狀態。

猶豫再三，他最終朝他邁進，砰砰砰，他敲門，可過了很久，沒有回應。

「是……」克麗絲喃喃道，「他愛過我……」

「可你對喬伊就沒那麼在乎。」西蒙一針見血地指出，他當然知道伊森動了真心，或許還是深不見底和圖書的程度，可他來不及埋怨他，他只會心疼他。

西蒙踱步走到窗前，背對克麗絲，他不是個喜歡繞彎的人，於是直接問：「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

「是嗎？」安德烈為自己隱隱生出的預感而感到憂傷，「我會失去你嗎？」

當烏雲被撥開時，便可見清澈的陽光，然而有的人似乎是不能活在陽光下的，那麼當陽光普照時，有些人和事也會隨之湮滅。

她的餘光撇見西蒙站在陰影處，目光帶著重量落在自己身上。她依舊保持優雅得體的笑容，卻在不經意間收回了所有籌碼，令人心感愉悅地起身離桌，在最大輸家的男人臉上落上一吻，款款離去。

「上帝！你瘋了！」克麗絲渾身顫抖，向後退去。

「不愧是女皇『凱特』。」男人吐出一口雪茄，眯起眼晴，目光彷彿變成了一雙手掐在克麗絲扭動的細腰上。

伊森神色黯然，掛了電話。西蒙聽著聽筒里傳來的空音，心揪成了一團，他面無表情地喝下一口威士忌，然後猛的將玻璃杯拍碎在桌上。

「我很好……親愛的……我只是太困了……我不想麻煩你，只想好好補個覺……」裏面傳來伊森嘟嘟囔囔的聲音，帶有軟綿綿的睡意。

「哦，伊利亞……我該怎麼辦……我對不起你。」他再度把臉埋進枕頭裡，肩膀的顫動伴隨隱忍的哭聲，飄蕩在寂靜的公寓里。

「哼，選擇。」克麗絲神情戲謔，「要問我選擇，我倒想問問你們，有多大把握成功？」

「你說的對，西蒙。」

西蒙的微笑霎時凝固在臉上，隨即，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所以，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