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Chapter 40
「她屬於人民,無法完全屬於你。」
伊森嘆了口氣,靠在車身上,遙望碧藍的海面。他正處於靜默的放空狀態中,一根煙便遞到了他的面前。
「說完了。」
而此時伊森也不愉快。時值八月,古巴全國上下籠罩著一層緊張而亢奮的氛圍,國內反美主義達到高潮,越來越多的出逃者登上前往美國和墨西哥以及南美的船隻,艾利希奧手下的秘密警察有好幾回深入美國腹地對一些叛逃者進行了處決,只因為他們或多或少知曉一些關於蘇聯駐軍在此的隱秘。
葉戈爾的死被安德烈上報至盧比揚卡后,加上古巴國安部和克格勃的調查,最終定性為死在中情局手下。阿列克謝耶夫在這一事上罕見地選擇沉默,只是葉戈爾手下的那批人,他正不動聲色地招入麾下。
大家都對這種做法習以為常,沒有誰比誰高尚。美國死了一個情報官也會栽贓到蘇聯人頭上。
歐文聳聳肩:「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你自己?」
伊森接過煙,微微低頭,用手擋住對方的打火機火焰不被海風吹滅,深吸一口后,他吐出煙圈,略顯老成地說:「你不該過來。」
伊森哽咽了幾分,並不回答,他只是吸了吸鼻子,對歐文說:「告訴蘭利總部的那些人,如果想來做掉我,儘管來。如果他們承擔的了損失的話,別忘了我現在跟誰住在一起。」
伊森鬆開已經拉出的車門,重新關上,轉身看向歐文,凝重地說:「歐文,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照顧我,你是我沒有血緣的兄長,www.hetubook.com•com即使我一向不聽你的話,但請你相信,我是尊敬你的。但在這一點上,恐怕我不得不拒絕你的好意。這對我而言是背叛,是對伊利亞的背叛。」
「退路?」伊森笑著搖頭,「我們早就沒有退路了,我們只有最後的路,那是我們必須得一起走的路。」
馬克微笑了一下,兩人沉默片刻,馬克抬起眼睛看伊森,他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
他也有壓力,來自盧比揚卡的一些聲音讓他感到疲憊。在他感到傷神之際,在聖地亞哥的歐文則接到了線人關於葉戈爾的消息。當然,在這件事上中情局拒不承認,蘭利總部已經發表了鄭重聲明,但某種程度上,承認與否並不重要。
「得了,馬克,有話就說。」伊森笑著在他肩上錘了一擊,馬克擠出一道勉強的笑容后,突然抓住伊森的手。
伊森回到車上,開車到馬拉貢海濱大道,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吹一吹海風。這裏的確變了,大街小巷揚起鮮紅的旗幟,無處不在的俄語標語,赫魯曉夫的笑容和菲德爾的並列在革命廣場上,孩子們跑過時,脖子上都飄著一種叫做「紅領巾」的玩意兒。有一回伊森覺得有趣,花了幾比索從一小孩兒那裡買了一條戴在脖子上,還打了個牛仔結,覺得挺時尚,結果被安德烈嘲笑了一晚。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安德烈笑成那副模樣,幾乎是捧腹大笑,笑完后把他抱在懷裡,稱呼他為」我的小小少先隊員。」
「還記得和_圖_書57年那會兒咱們在海濱大道的妓院里撒錢嘛?」馬克在候機廳的咖啡館里喝下一口咖啡,說:「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後來發生這麼多的改變。」
馬克哭著抓住伊森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放在嘴邊親吻,伊森只是含笑看他,顯露出馬克從未見過的堅定與成熟。
「那我走了。」
「誓言是可以打破的,伊森,想想曾經的你,你是個花|花|公|子,哪裡找不到愛情,你遲早會膩的,走吧,跟我走吧。」
伊森忘了歐文一眼,哂笑道:「哈瓦那已經不是以前的哈瓦那,你們現在可以說是在蘇聯的地盤上。」
「沒時間,我一會兒還要回家做飯,我親愛的今晚要在家裡吃晚餐。」
馬克目光如炬,淚水盈滿眼眶,伊森不免有些獃滯,隨即溫和地笑了笑,伸出手來撫摸馬克的頭。
伊森將煙灰輕輕彈落,目光從海面收回,望向歐文:「說吧,你的目的。」
「某種程度也是救贖,想想看,他是蘇聯人,和你在一起是重罪。你們需要一條退路。」
「是我們,伊森,別忘了中情局並未將你除名,儘管蘭利總部那邊有這個意願。」
如果這是他最後的路,他要陪他一起走。
「等等!」歐文抓住伊森,說:「我現在不急著你給我回答,相信我,伊森,我是為你好,如果葉戈爾死在你們倆的手下,總有一天克格勃會查出真相。而你——親愛的,我們的新局長可對你沒有那麼好心。」
「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恐怕死的不止我一個了,親愛的馬克和_圖_書,我並非不怕死,但比起死,我更害怕的是與他分開。我早已立下誓言。」
他和馬克從小在美國長大,蘇聯這抹紅色離他們太遠,甚至在他們所接受到的教育中,紅色與他們所信奉的自由主義相悖,是他們的敵人。伊森就算不喜歡美國,在耳濡目染之下對蘇聯也沒有任何好感,馬克更是不必說。要他從一個民族主義革命者變成一位社會主義者,對他來說是整個人生價值觀的顛覆。他做不到,很多人都做不到。於是離開的離開,叛逃的叛逃。
歐文詫異地睜大眼睛,對於伊森未給出的回答而疑惑不已。可伊森並不給他解釋,他坐上車后,驅車離開了海濱大道。歐文不會知道伊森一邊開車一邊痛哭,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安德烈,每當夜裡安德烈咳醒時,那濺落在床單上的鮮血和他日益蒼白失去血色的身體,讓伊森深深明白這個世界已經留不住他太久了。
伊森冷淡地瞥了一眼歐文,「說完了?」
馬克什麼都沒說,他以親吻告別塞莉婭,那天塞莉婭哭得很傷心,可她認為這是對馬克最好的選擇。古巴已經容不下美國人,在他還不知道導彈的秘密前離開對他來說最為安全。
只是一個克格勃上尉莫名其妙的死亡讓歐文看出了其中一些有機可趁的蛛絲馬跡,他很確信葉戈爾並非死在美國人手下,那麼很大可能就是死在自己人,也就是蘇聯人手中。當敵人開始內鬥,便是深入敵營的最好的時機。
「不要我的不是這個國家,而是我主動脫離和-圖-書這個國家所狂熱信奉的主義,就像當初我脫離聯合果品一樣,這是我的選擇,我唯一遺憾的是,我無法給塞莉婭幸福。」
歐文將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漫不經心地說:「葉戈爾·伊烏什金上尉是不是你殺的,或者說,是你家那位中校殺的?」
他們再度擁抱,隨後鬆開彼此,在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離開的離開,停留的停留。
八月底,伊森開車去何塞·馬蒂機場,這個夢魘般的地方自從1959年一月後他就再也沒來過。在這裏他報了殺父之仇,也失去了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可現在,他又要親自送走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再次搖頭,然後看到馬克眼裡的光芒緩慢地暗淡下去。他起身擁抱了他的朋友,馬克突然在他懷裡哭了起來。伊森知道他在惋惜,他在害怕,於是在他耳畔說:「放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放心。」
馬克抬頭,看到伊森眼裡也噙著淚,這時他的航班開始播報信息,他杵起拐杖,在伊森的攙扶下走向廊橋。
「倒也不用這麼直接,你都不打算和我敘舊么?」
「那是你,我才28歲呢!」馬克笑嘻嘻的,語調明快,然而眼底有揮之不去的落寞與疲憊。二十八歲,他有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經歷。
歐文勾了勾嘴角,「身上到底流的是義大利人的血液。」
「老實說,你後悔嗎?」伊森問,「你為這個國家做了這麼多,但他不要你了。」
他又想起了伊森和他的Plan B,他覺得是時候與伊森再次見面了。儘管每次見面都會讓他m•hetubook•com.com不愉快。
伊森臉色陰沉,似笑非笑地問:「怎麼,難道你也替蘇聯人幹活兒了?」
除了古巴軍方高層之外,沒人知道蘇聯在古巴部署了導彈,古巴人民對此更是一無所知,就連馬克,出於對他的保護,塞莉婭將此事對他瞞得嚴嚴實實。兩人在一次爭吵后,塞莉婭提出要馬克回美國。
「五年,馬克,我們都快三十歲了。」
「什麼意思?」
「跟我走吧!」他擲地有聲地說:「你說得對,這裏遲早會迎來危機和戰爭,我都被拋棄,更何況你,教授保不住你的!你待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後來伊森才知道這東西是專門給孩子戴的,他還以為是蘇聯的某種流行風尚。安德烈笑他是個不合格的CIA,居然連少先隊員要帶紅領巾都不知道,伊森只是忿忿不平地說中情局就算再下作也不會算計到孩子身上去。但實際上,是伊森再遇見安德烈之前,幾乎對蘇聯沒有任何興趣。
歐文乾笑兩聲,「我可沒興趣,只是有了這件事,倒讓我看出些機會來。伊森,我教過你,機會是得靠自己找的,找了還得抓得住,抓住了還得有用。你家那位現在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但凡說上幾句話都能讓我們情報人員分析個好幾天,想想你的那些黑手黨朋友們為你鋪的路,親愛的,只要你給我們點有關蘇聯人的情報,不多,中校隨便說幾句就夠了,我保證向蘭利總部申請你的庇護令,萬一發生什麼,你就帶著你的那位,回義大利建立你的黑手黨帝國,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們有那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