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等他終於訓練好自己失控的語言系統時，手機里只剩下陶知越平靜的呼吸聲。
陶知越有些著急地補充道：「如果他是為了保護那個人，才會落下這麼重的傷呢？」
「後來他有了新的戀人，重新振作起來，過得比之前更好，這時候舊戀人又回來了。」
「……我喜歡的那個人。」
霍燃便靜靜地聽著，不由莞爾。
「今天在小區里散步的人好少，冷冷清清的。」陶知越小聲抱怨道，「路燈也好暗。」
他想知道更多與陶知越有關的事，想知道他的興趣、他的喜好、他所厭惡的事，無論什麼都好。
「現在應該……先去洗臉。」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幾秒鐘后，霍燃聽到了很輕的計數聲。
「咦，你喜歡洗碗啊，好特別。」陶知越驚訝道，「那下次我想吃辣鍋的時候，請你來家裡吃，我準備菜，你洗碗。」
他的話語很堅定，擲地有聲，陶知越彷彿呆住了。
陶知越嘟囔了一聲，然後真的不再說話，專心地上樓。
剎那間，永遠緘默無聲的一居室里有了熱鬧的生氣。
霍燃表情很淡定地開始胡思亂想。
「我不會摔跤的……」
「還喜歡……吃火鍋。」話題跳躍得很突然，陶知越快樂地暢想起來，「要自己熬的湯，濃濃的白色，然後煮菌菇，涮肉，青菜燙一下就好了，我會專門拿一個大碗喝湯，很香。」
看來這個習慣已經深深刻入了記憶，連酒後都這麼規律。
「誰？」
「然後……」陶知越似乎顫抖了一下，「然後他找人開車，撞了舊戀人，讓對方受了很重的傷。」
在陶知越輕緩的呼吸聲里，霍燃想起來了什麼：「你還沒有吃藥。」
公交車只需要坐兩站距離，步行的話在路口左拐后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小區。
腦袋裡嗡嗡作響，霍燃不斷試圖組織語言，卻發現自己猶如失去了正常m.ｈetubｏok.ｃｏm•coｍ說話的能力，一開口就忘詞。
聽到兩人沒有見過面，霍燃莫名鬆了一口氣。
「不，那樣是錯的。」霍燃肯定道，「他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傷害別人。」
霍燃忍俊不禁道：「那我陪你聊天吧，一會兒就困了。」
沒有回應，只有清淺綿長的呼吸。
霍燃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他話里突然切換的主語，又聽見陶知越說：「你很像一個人，你們說話的語氣特別像。」
「是哦。」陶知越反應過來，「對不起，我忘了，那回家就可以睡覺了。」
霍燃覺得問清楚這個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窗外夜涼如水，星月交輝。
霍燃就這樣呆坐著，聽了很久，嘴角保持著微微上揚的弧度，直到手機彈出電量不足的提示。
到現在，霍燃差不多摸透了陶知越喝醉后的狀態，他不會像有些人一樣發酒瘋，也不會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反而會比平時更敞開心扉，更放鬆，遇到實在不願說的事，也會很坦率地拒絕。
良久，他低聲道：「如果我……他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
霍燃無法判斷他在這個故事里的角色，思索了半天，很謹慎地問道：「這個『他』，是你的朋友嗎？」
「啊，紅油湯底也很香，光是看顏色就很有食慾。」陶知越贊同道，「但是洗鍋好麻煩，全是油，洗起來好累。」
「我看到小區的大門了。」陶知越有些興奮，「今天到家好快。」
「那你討厭什麼？」
「……」
街燈昏暗，樹影婆娑，行人零零落落。
怪不得他那麼熱愛工作，原來是因為做著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隨著情意萌動，霍燃漸漸感受到一種難以自持的探究欲。
「拜金也好，虛情假意也罷，那個人應該得到對等的懲罰，譬如失去費盡心機得到的金錢，再也得不到真正的愛，卻不至和_圖_書於要為此丟掉性命。」
霍燃聽出了他的惶恐和不安，沉聲安撫道：「如果他的受傷和過去的戀人無關，就不應該將仇恨發泄在那個人身上，即使對方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離開了他，但這是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
可惜陶知越在網路上透露出的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他無法從一般人常用的空間動態里獲得任何信息，在遊戲里能窺見的也只是一個片面。
陶知越的聲音又飄得遠遠的，霍燃瞬間想象到了他盯著手機屏幕一臉怔忡的樣子。
聽著陶知越小聲的自言自語，霍燃忍不住跟著想象他的房間會是什麼模樣。
「要是覺得看不清路的話，就把手機里的手電筒打開。」
只要酒醒以後，陶知越還記得。
除此之外，就是會隨機地忘記一些人和事。
霍燃頓時覺得自己的晚飯吃得太潦草，肚子餓了。
手機被放在洗手台上，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不一會兒又傳來含混的刷牙聲。
陶知越好像把臉悶進了枕頭裡，聲音輕不可聞，霍燃很努力地分辨，才聽清楚。
打開門，滿室寂寥冰涼的空氣迎面而來。
「不用啦，進小區的第二棟樓就到家了。」陶知越又開心起來，「十點鐘，應該睡覺了，先去洗澡，然後上床。」
霍燃敏銳地聽出了上樓梯的腳步聲，沒有再打趣他，語氣很嚴肅：「好了，不要說話了，專心看路，到家了再說話。」
「還喜歡什麼？」
「但是我最討厭一個人。」
「剛才想睡覺，可是洗完臉又不困了。」陶知越沮喪道。
「他覺得這段曾經美好的感情很虛偽，覺得舊戀人很糟糕，只是愛他的錢。」
米白色的紙面上頓時落下優美工整的字跡。
「如果你願意傾訴的話，可以慢慢說，我會一直聽。」
陶知越舒服地窩在被子里，思維幾乎是放空的，聽見他什麼，就很誠實地回答什麼。hetubook.com.com
他耐心地安撫著這個懵懵懂懂的醉鬼：「快要十點了，散步的人都回家了。」
霍燃陷入一種微妙的心情，他既不想讓自己趁機套話的事被發現，又希望真的可以吃到這頓隨口承諾的火鍋。
「他的新戀人不小心曝光了以前的事，很多人辱罵舊戀人，最後那個人自殺了。」
儘管知道這個人不太可能是自己，霍燃還是很緊張。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陪著陶知越回到了家。
霍燃對這個領域一竅不通，感興趣道：「為什麼？」
他不小心把疑惑問出了口：「什麼丘比特？」
陶知越把背包丟到沙發上，想了想，朝衛生間走去。
「我從沒有告訴過其他人這件事。」陶知越喃喃道，「我……很害怕他。」
霍燃回答得毫不猶豫：「那也是人類的本能，愛的本能，和被愛的人沒有關係，不應該由另一個人來承受壓力。」
「因為……嗯，說起來很複雜。」陶知越的聲音很苦惱。
聞言，陶知越默然了很久，久到霍燃看了好幾眼屏幕，確認通話沒有斷。
霍燃不想錯過這個很難得的機會。
說完以後，陶知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是。」陶知越回答得很快，「我希望永遠不會見到他。」
而且……很適合霍燃更深入地了解他。
這一次，筆尖在光滑的紙面上失控地劃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迹。
結合之前的敘說，他猜測陶知越可能是認識那個結局凄慘的舊戀人。
說著，他將手機舉到眼前，本想看一眼右上角的系統時間，卻直直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長：46分鐘。
「不吃了，現在臉不燙了，不能浪費葯。」
「我到家了。」陶知越有點得意地強調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走得很穩哦。」
「如果作為旁觀者，或許我不應該討厭他，他也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想要報復……也許他沒有錯。hｔｔｐs://ｍ.ｈetuｂｏoｋ.cｏm.coｍ」
「今天不用洗澡，你剛剛才答應我的。」霍燃好笑道。
「不對，是註定的，無論如何都會發生，所以他受了傷，往後只能與輪椅為伴。」
於是他驚醒過來，像往常那樣，對陶醫生說夜晚的結束語。
這時候他才遲鈍地明白過來，原來耳朵發紅髮熱，並不是因為過敏。
「我喜歡辣鍋。」他忍不住插入話題。
「……是嗎？」陶知越問得小心翼翼，「我想這個問題很久了。」
回家的路既短又長。
霍燃始終在心裏模擬著這條陌生的路線。
鋒利的筆尖在紙面上戳下一個重重的點，墨水深深地洇開。
「那現在困嗎？」
在這個尾音悠長的「但是」里，霍燃的心提了起來，滿是忐忑。
霍燃覺得自己緊貼著手機的那一側耳朵，變得很熱，如同全身上下所有熱度都匯聚到了一起。
……大概，可能，也許，她說得對。
「我喜歡寫代碼。」
這樣的狀態很可愛。
面對這個超出了想象的回答，霍燃一時啞然。
陶知越平時的話並不多，酒後卻變得絮絮叨叨的，喜歡把身邊眼前發生的每件小事都描述一遍。
於是霍燃更好奇了，心裏痒痒的。
黑金色的鋼筆快速地顫動著，筆尖劃下沙沙的聲音。
霍燃握緊了鋼筆，隨時準備記錄要點。
霍燃悄悄攥緊了拳頭，覺得自己有點醋，悶聲道：「誰？」
他們足足講了一路的話，霍燃仍覺得時間太短暫。
「晚安，陶知越。」
他很小聲地問：「你睡著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霍燃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數天前霍思涵說過的話：「晚上躺在床上跟男朋友語音到睡著，多甜蜜啊。」
在均勻的腳步聲里，陶知越悄悄地數著數，還以為他聽不見。
陶知越的語氣有些惆悵：「我討厭所有不好的人和事，討厭味道很苦的食物，但是……」
不知道陶知越現在暈不暈，這個狀態下走樓梯https://ｗｗw•ｈeｔｕｂｏoｋ.com.coｍ要很小心，要是一腳踩空就危險了。
「……」陶知越頓了頓，窘迫道，「這個不能告訴你，是秘密。」
「他過得很不好的時候，我……不，他的戀人拋棄了他，然後他變成了很冷酷無情的人。」
他和陶知越的交集僅限於網路，還有一次不算完全見面的線下偶遇。
直到陶知越上床鑽進了被窩，他們誰也沒有掛斷電話，彷彿都忘了這通語音本該到「陪你回家」為止。
「你不會認識的，很少有人知道他。」陶知越篤定道。
霍燃很喜歡聽他說這些，就好像他真的在他身邊，眼中能看到同樣的風景。
陶知越說得斷斷續續，霍燃沒有完全聽懂，但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後呢？」
幾分鐘后，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輕聲道：「其實他本來應該是個很好的人，一切都是因為意外。」
在心裏默默地譴責了一下自己，霍燃很鄭重地坐回了辦公桌前，翻出了皮質精美的深棕色筆記本，然後厚著臉皮開始提問。
霍燃一邊記，一邊想起了昨天的對話，陶知越說過自己是程序員。
陶知越拐進了單元樓，聽筒里傳來踢踏踢踏的聲音。
霍燃脫口而出：「我來洗。」
丘比特是神話故事里的愛神，為什麼陶知越家裡會有這個？
數到第五十二步的時候，傳來鑰匙插入門鎖轉動的聲音。
「那為什麼討厭他？」
他詫異道：「啊，怎麼走了半個多小時，我以為只有幾分鐘。」
「因為……寫代碼就像造一座大樓，我喜歡看見普通的磚塊變成恢弘的高樓。」陶知越的聲音里染上淺淺的愉悅，「符號和數字構成的大樓也很美，而且只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完工。」
霍燃記得他說過自己的作息，每天十點半睡覺。
「你喜歡什麼？」
路過餐桌的時候，他有些詫異地盯著空空的牆壁。
「我的丘比特呢？到哪去了……」
霍燃深呼吸，低聲道：「好……我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