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對面的乘客低頭握著手機，飛快地在觸屏上打字，手指靈巧地揮動著。
陶知越站在地面上，低頭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浩瀚無垠的書海里，萬物靜謐盛大。
望著眼前神情認真的霍燃，陶知越陷入了一陣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
陶知越先是被他逗笑，然後在綴滿星光的夜幕下，靜默了片刻。
霍燃點點頭：「所以我愛看科幻小說，一半是真實的世界，一半是超脫的想象，糅合在一起，常常會出現很美的故事。」
「如果沒有在書里讀到過生命的奇妙，沒有親眼見過放大了無數倍的舟形藻，那我不會見到海底的葉子和顯微鏡下的船，也就不能像那天一樣，用我的某一次浮潛經歷，試著舉例告訴你世界的浪漫和神秘。」
「有人寫下自己的心情想得到共鳴，有人用想象構建了期待中的瑰麗未來，也有人在故事里和逝去的人重逢。」
霍燃若有所思，他總覺得，這句話背後有著更深的涵義。
「後來其實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這句話。」
看來這位前·暗戀者是真的想開了。
「聽名字就知道，土星當然很樸實。」
「我覺得在這裏觀測，就像站在土星和地球交匯的地方望向太空，是不是很特別？」
陶知越放輕了腳步，往裡面走去，震撼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圓弧形的空間里鋪滿了木質書架，架子上滿是書籍，隨著地面的輪廓燈帶徹底點亮，書架從最底層開始，往上一層層亮起柔和的背景燈。
陶知越就笑起來，配合道：「我又想了想，這裏好像是有點太悶了。」
地鐵上人不多，陶知越隨便選了一個空位坐下，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
霍燃站在一旁，安靜地看
m.hetubook.com.com著他，等他回過神來。「回來了？昨天搞這麼大，今天就見家長了，你的動作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霍燃忘記了正在通話中的手機，看著他專心地安利起來：「有很多地方沒帶你逛，光是地下室里就有檯球廳、酒窖、泳池，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明天都可以順便玩一玩……」
小小的球形燈泡如多米諾骨牌的傾倒，一盞盞點亮，很快圍成一圈，成為第一束光，照亮了整片天地。
所以他決定繞開人流，腦海里一邊想著明天要實現的需求，一邊往外走了兩公里路，趕上了最後一班地鐵。
「雖然我不會寫小說，但看了很多書以後，我覺得對寫下它的作者來說，大多都是在完成某種心愿。」
霍燃開了個玩笑，又正經道：「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個足夠大的書房，最後變成了這麼宏大的土星圖書館，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一直管這裏叫土星，畢竟土星環最有名。」
「怎麼了？」霍燃回答完畢，好奇道，「我發現你不愛看小說，是因為覺得它都是虛構的，所以沒有意義嗎？」
霍燃沒有深究，遺憾道：「如果你說悶，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帶你參觀下一個景點了。」
再往後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也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幫他收起了那段痛苦而絕望的回憶。
［動態］HR：帶男朋友見家長。［圖片］
為什麼是這本書里的世界？
陶知越看到這幅畫面的時候，心臟忽然重重地跳動了一下。
「嗯，如果不是一念之差，也許那天我不會去加你留下的聯繫方式。」
「明天晚上我們就要回晉北了，下次再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白天要和_圖_書見一下我的那群朋友嗎？不想去外面吃飯了，可以來家裡搞戶外燒烤。」
電話里傳來不可置信的吐槽聲：「霍燃你秀恩愛的時候能不能至少捂一下話筒啊！當我不存在嗎？」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天我爸本來是要給我買一套講理財的啟蒙書，慢慢培養我繼承他的衣缽。結果在去商場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場突降的大型流星雨，臨時改變念頭，買了天文望遠鏡。」
霍燃就笑，目光里隱約有些懷念：「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時，問的也是這個問題。」
「那是我的五歲生日禮物。」
明明坐著，卻好像更累了，胸口彷彿灌上了鉛，連呼吸都變得無比疲憊。
霍燃笑道：「是不是感覺很神奇？一個意外的天象，一念之差，可能就會改變一生的命運。」
「不是，只是走神了。」陶知越搖搖頭，「想起了一些別的事。」
「對讀者而言，應該就是消遣娛樂，順便體驗不同的人生吧。」
「長大以後買了更專業的望遠鏡，所以五歲那個退休了。」霍燃開玩笑道。
「你都沒有看出來，這裡是假裝的牆，其實是陽台門，所以屋裡才能看到月光。」
他沒有避開，直接接起了電話。
那天晚上陶知越十點半下班，已經是這周里最早的一天，園區周圍堵成一片，打車軟體上排到了兩百多號。
「於是我甚至一度覺得，那是一個特別為我降臨的奇迹。」
他不看小說，除了工作就是睡覺，那一陣項目出了問題，每天都很忙，忙到偶爾會胸痛和心悸，他想過要不要請假休息幾天，但又想把年假攢起來，留到下個節假日再用，這樣可以回家多待一段時間。
陶知越忍俊不禁：「好。」
話題跳hｔｔｐs://ｗｗｗ.ｈ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躍得很自然。
為什麼這個世界里的霍燃，走上了跟小說中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後來我搜集了很多那一天的報道和照片，想要見一見那場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流星雨，可惜它來得太過突然，沒有天文預報，又轉瞬即逝，留下的影像資料很少。」
「很特別，獨一無二。」陶知越望著深邃夜空，感嘆道，「它們之間隔了十幾億公里，原本不該有任何交集。」
在輕輕的咔噠聲后，光滑如鏡的地板邊緣忽然漸次亮起燈光。
垂在身側的手，距離褲袋裡的手機，大概只有幾厘米遠，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動不了。
「所以你的心愿是在家裡藏一個土星嗎？」陶知越感慨道，「這真的樸實嗎？」
「我覺得我跟我妹各佔一半功勞吧。」霍燃理性分析起來，「她提出了行星環，我決定管這裏叫土星，難得有我們倆齊心協力一起完成的好事。」
「聽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能在一瞬間改變他主意的流星雨，該有多麼壯麗。」
室內原本只有幽微的月光，夜色朦朧。
在這個世界的二十年前降臨的流星雨，他明明不應該見過。
完整的球形世界里出現了一道門。
泛黃的報紙上印著墨色的夜空，黑白版面里，大片墜落的流星顯現出明亮的白色，拖曳著模糊的長尾，宛如夢境。
霍燃一本正經地按下手邊的另一個開關，靠外的弧形牆面漸漸向兩側移開。
說著，霍燃從玻璃罩旁的書堆里，翻出一個文件夾。
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切和熟悉。
人死本該如燈滅，為什麼他卻能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獃獃地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也應該玩會兒手機，打發無聊的時間。
hetubook.com.com
陶知越喃喃道：「所以這裏改變了你的命運，讓你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如果，不是旁觀者呢？
霍燃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表情，關切道：「是不是房間里太悶了？」
陶知越跟著笑起來：「那這裏就不能是地球了，是土星嗎？還是木星？天王星？」
在鏡面地板的反射里，暖黃色的燈光同時向天空與地心蔓延而去，在真實與虛幻之間，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球形世界。
陶知越像是鬆了一口氣，聽到話筒里隱隱有聲音流瀉出來。
大門緩緩開啟，霍燃伸手按下牆邊的電燈開關，然後他微微側身，讓門口空間展現在陶知越眼前。
他正在世界的中央。
陶知越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虛構很好。」
耳邊傳來霍燃的聲音。
他拍下了晚餐的照片，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和五雙碗筷。
陶知越跟著霍燃走出去，便看到了漫天星輝照耀下，放在陽台中央的一架巨大的天文望遠鏡。
「我只是容易把虛構的東西當成真實，混淆它和現實的界限，所以才不看。」
陶知越失神般看了很久，最後視線落在地面那一圈輪廓燈帶上，訥訥地提問：「那代表著赤道嗎？」
世界表面，規則延展的木質框架如同經緯線，交錯縱橫，線與線之間，顏色不一的書脊排列成片，像是從宇宙中窺見的陸地、森林與海洋，色塊斑駁。
陶知越很少主動去想那天發生的事，這一刻嘗試著回憶了一下，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不想偷聽他打電話，陶知越低頭看手機，正好看到了霍燃兩個小時前發的動態。
霍燃凝神思考了一會兒。
文件夾翻開，透明的夾層里整齊地收納著一些報紙與照片。
「也許要更早一點。」
陶知越也在回想ｍ•hｅtubｏｏｋ•ｃｏm•com，一直以來，他接受了穿書後獲得新生這個既定事實，卻好像從來沒有想過原因。
他似乎抓住了什麼。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傻，像個老年人。」
「最後我妹一錘定音，非說這是天使的光環。用成年人的語言翻譯一下，勉強可以命名成行星環，聽起來好像比赤道要浪漫一點。」
眉梢眼角攀上笑意，陶知越想了想，評論了一個乾杯的表情。
以官宇冬為代表的共同好友已經在評論區擺起了狗糧宴。
陶知越的嘴唇動了動，他輕聲道：「你覺得，小說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白色的機身外殼沐浴在月光里，光澤瑩潤。
「可能是因為那時候我總說要出去環遊世界，有段時間天天看地理畫冊，上課都不怎麼專心了。」
「作為旁觀者，看到那些對現實世界的補充和重構，很多時候我會覺得感動。」
「是我發小，跟你說過的那個。」
「我媽說是，我爸說不是，我很迷茫地回頭看他們，結果他們倆對視一眼，又變成了我爸說是，我媽說不是。」
「你又舉了一個很好的例子，關於世界的浪漫和神秘。」陶知越道，「雖然這其中好像有一半要歸功於人的意志。」
來電顯示是陸彥。
「那天站在這個位置，面對著滿屋子的書，我爸跟我說，世界就在這裏了，先見這些，再去見更大的世界。」
配文的語氣十分平淡，又帶著顯而易見的炫耀。
「那我們出去走走。」
他和霍燃都因為虛構的世界，才擁有了生命。
陡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劃破星光下的寂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為什麼他能得到這個重來的機會？
霍燃想了想，走向書架上一個透明的方形玻璃罩，裏面放著一個黑色的天文望遠鏡，看起來已經有些老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