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其實每次聽到他那麼說，陶知越總會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來歷，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也許你只是不能跟我一起坐車，為什麼？是因為害怕出意外嗎？」

他問得很直接：「是因為我才辭職的嗎？」

霍燃有些意外：「是失憶了嗎？」

在這種時候，陶知越寧願霍燃沒有那麼敏銳。

「我也在找答案。」

踟躕了一會兒，他輕聲提問。

胖子眉飛色舞地回憶著大學時代的籃球賽，他的心卻一點一點地沉入海底。

「所以……為什麼會不知道？」

他永遠明亮的眼眸里有一絲罕見的茫然。

他皮膚依然偏白，手臂是清瘦的，常年宅在家裡不外出，也不運動，雖然這幾個月跟霍燃出門玩了很多地方，但還不足以大變樣。

沒有傷疤，什麼也沒有，連籃球愛好者常見的發達肌肉也沒有。

彼此的呼吸聲愈發鮮明。

「搬家那天你坐了麵包車過來，其實你並不暈車，對嗎？」

「嗯，我不記得。」

原來「陶知越」會打籃球，還打得特別好。

他難得地感受到了後悔的情緒。

「是……以前是。」

「好。」

霍燃靈光一現：「你聽說過星弘遊戲嗎？本來更早之前我就要來晉北，因為對那家公司的投資沒有談成，才沒來。」

一路上，霍燃什麼也沒有說，直到走進這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寂靜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因為我的過去，不在這個世界。」

「聽說過，那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份工作。」

副駕駛座上的ｍ.ｈeｔuｂoｏk.ｃｏm•cｏm人，手肘上有一條長長的淺色傷疤。

霍燃像是下定了決心：「那讓我來問吧，你只要告訴我對或者不對。」

隨即他又自我否定道：「不對，你真的不會打籃球，也沒有受過傷，和胖子說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你對過去有很完整的記憶，不是失憶。」

「所以，我生活在一個被設計好的世界里嗎？」

「過分了啊！逮著機會就秀。」

陶知越想了很久，給出了一個最誠實的答案：「我不知道。」

陶知越不再回答對與錯，他只是緊緊地握著霍燃的手，希望自己不夠高的體溫能再多渡過去一點。

這次霍燃思考了幾分鐘，才低聲道：「我好像明白了。」

「你們倆早點回來，記得是拿酒，不是別的啊。」

「是。」

「狡辯沒用，讓酒和洗髮水一起上，我們今天非要看到你倒立洗頭不可。」

在恍如隔世的錯亂感中，陶知越悄聲道。

從霍燃對「另一個世界」的態度，陶知越不敢確定，他得知這個世界是本小說后的反應。

「放屁，我是那種人嗎？」

陶知越一直沒有鬆開過他的手，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從一貫的熱烈，到微微的發涼。

「那個人是我，對不對？」

「……不知道得留多深的疤。」

「在我們相遇之前，你就知道了可能會發生的故事，知道了我的存在，才會躲著我。即使我跟故事的那個霍燃並不一樣。」

很適合一見鍾情的開局。

陶知越的表情緊繃著，耳旁傳來輕輕的轟鳴https://m.hetubook.com.com聲。

周身瀰漫著青草香氣，正午的陽光過分刺眼，空氣滯澀，他幾乎想閉起眼睛。

他只能沉默地聽著霍燃語氣輕鬆的反駁，和胖子極為篤定的堅持。

「你說你最討厭一個人。」

直到胖子說，「他」的手肘上拉開了好長一道傷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來，身旁的霍燃更是眼神里透露著緊張。

酒窖在地下二層，足足兩面牆的酒櫃，整齊地列滿了不同品種的紅酒。

其他被吊起了胃口的圍觀群眾集體長嘆一聲，紛紛對他發出控訴。

陶知越凝視著他的面孔，語氣很平靜地解釋道：「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地鐵上發獃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黑。」

「那個7號學弟去了哪裡？」

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霍燃仍然是體貼的。

那也是陶知越在晉北入職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家福利不錯，又不需要996的新興遊戲公司。

現在他知道了，是下意識不願接受的反應。

「是在大學的時候嗎？」他一邊提問，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不對，你們是兩個人，你應該完全不記得大學的事才對。」

在陶知越毫無保留的坦白里，霍燃漸漸地接近了答案。

他終於把秘密說出了口。

話題很快又跑偏了，霍燃聽了一會兒，笑道：「我去酒窖拿。」

陶知越甚至笑了一下：「我不會打籃球。」

「我們在火鍋店見面的時候，你聽到我的名字，反應很意外，是因為你之前就知道我嗎？」

「其實我也有一個秘密瞞著你。和*圖*書」

「你喝醉酒的那一天，我不光問了你喜歡什麼，還問了你討厭的事。」

在他平淡又震撼的敘述里，霍燃沉默了很久。

如果「霍燃」沒有因為急著去旅行，而提前離開學校，他們會在寒假前的那場新年賽上相遇。

「是。」

說話間，霍燃轉過頭，對陶知越道：「要跟我一起去嗎？」

「別想了，上次的賬還沒找你算。」

霍燃追問道：「是字面上的意思嗎？還是一種比喻？」

掙扎片刻，他依然誠實地回答道：「不是。」

霍燃先鬆了口氣，他本想說些什麼，又停頓了一下，然後故作輕鬆地對胖子道：「你說得頭頭是道的，差點騙到我了，我就說，要是真有這道傷口，我不可能沒印象。」

身後的口哨聲頓時響成一片。

「所以你不坐地鐵。」他想起了什麼，「那個男主角又在地鐵里被抓走了的恐怖片，是你的擔憂嗎？」

「來人啊，上洗髮水和臉盆！」

霍燃定定地看著他，像在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覺。

「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原來一直是真正的、完整的我。」

他對這份工作很滿意，卻在某一天突然得知，公司的A輪融資由霍氏旗下的資本公司領投。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呢？」

「小霍總帶上我啊！讓我再去參觀參觀。」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我一直以為，那個結局凄慘的舊戀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才知道這個故事。」

「但是你說，我好像沒有那麼意外，或許是因為，我已經零零碎碎地見過了很多痕迹。和圖書」

「你夢到的妹妹，沒有其他人玩過的吸血鬼遊戲，還有你過生日時失落的表情……」

「你是不是在躲我？」

「那個人因為意外殘疾了，卻遷怒於拋棄自己的舊戀人，最後還害死了對方。」

還有一些對臨終之地的恐懼。

獨立空調輸送來新鮮的風，深色酒瓶上閃著幽微的光，遠處的恆溫泳池如同湛藍鏡面，偌大的地下空間里，回蕩著霍燃逐漸迷茫的聲音。

他想了想，用了一個很巧妙的提問方式：「如果換作是我，是不是也會選擇對你隱瞞這部分的事？」

陶知越的思緒亂成一片，他有千言萬語，不知道從哪裡說起，也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態會如何發展。

「你保留的部分，是不是跟我有關？」

每次看恐怖片的時候，霍燃都會說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靈異神怪。

胖子十分震驚：「卧槽，怎麼會沒有！」

霍燃的表情空白了幾秒鐘，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不在這個世界？」

陶知越陡然瞪大了眼睛。

也許昨天晚上，他就應該一鼓作氣，將一切告訴霍燃。

與地面草坪上的歡騰完全不一樣。

「可是在平時的生活里，我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那個朋友，好像他只在那次喝醉后存在。」

看到他猶豫的神情，霍燃似乎明白了什麼。

夢境之外，在真實的世界里，溫熱的風帶著秋意，輕輕拂過他的手臂。

胖子不敢置信：「不至於啊，我絕對沒有記錯啊，操，我難道喝醉了，可是這不是還沒開始喝酒嗎？」

「而那個結局凄慘的舊戀人，是你。和_圖_書」

霍燃已經讀懂了他給出的答案。

「起初我以為是我的靈魂進入了別人的身體，所以我常常覺得不真實，也害怕現在得到的一切可能會隨時失去。」

球風兇猛的學弟，性格溫和的學長，在揮灑著汗水的籃球場上正面對抗。

陷在瑣碎的記憶片段里，霍燃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我想知道，你現在告訴我的，是全部的秘密嗎？」

於是陶知越主動地伸出了手，像夢裡那個人調音樂的動作一樣，手肘微彎，將短袖下的整條手臂都顯露出來。

霍燃轉身前仍在笑，背對人群之後，笑意漸漸散去了。

「胖子說的人是你嗎？」

「靠，剛才不知道為什麼，我好緊張，我都不知道我在緊張什麼。」

「再睜開眼，我就來到了這個世界。很難解釋，也許就像本不可能相交的地球和土星，在某個特定的維度上，發生了交集，土星環里拋出了一顆碎石，匯進了地球。」

陶知越點點頭，不自覺地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是別人告訴我這件事，我會覺得他瘋了。」

他記得那個夢，樹木蒼翠的盤山公路，在霍燃並不喜歡的黑色敞篷跑車裡，空氣中流淌著輕快活潑的巴薩諾瓦。

或許再早一點，霍燃沒有去念生命科學，而是去了看起來更適合他的經管院，那麼故事會開始得更早。

「死胖子你在我們之前說什麼來著，認錯了你就倒立洗頭？」

所以他立刻辭職離開了。

「會。」

陶知越簡短地應聲，心頭卻瀰漫著淡淡的酸澀。

「好你個胖子，原來重點在這呢，又來騙酒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