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定是他自己變的。」
準備回家的江野從樓上下來，看到空蕩蕩的別墅里居然還有一個員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然後換衣服，洗漱，吃早餐，出門上班。
「嗯，確定自己身處何方的坐標。」
「你在加班嗎？」
陶知越在遊戲房裡打遊戲，順口胡謅。
霍燃非常執著地湊了上去。
整張圖裡，唯有霍燃昨天畫下的拿帽子小人風格迥異，陶知越想了想，覺得不能容忍自己被畫得這麼丑，剛好趁他不在，便偷偷摸摸地優化了一下，最後還補上了一個笑臉。
「不要恐懼尚未發生的事。」
最後他看了眼空蕩蕩的陽台小圓桌：「我能看出來你也找到了坐標，一半是直覺，一半是經驗。」
「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對我來說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靜，「所以判斷真實還是虛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我活著。」
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會讓人感覺不真實，又好像異常的真實。
陶知越不服輸：「也可能是因為我突然特別熱愛工作。」
在幾輪簡單的對話后，臨別時刻，他選擇問對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風嗎？
幸好文字遊戲的數據量不大，難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們參考了動物島批量智能處理遊戲交互的技術，自主研發了一個底層框架，把編織和指引走向的權力交給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隨機。
冰箱里放著夜宵，今天是冰鎮的酒釀圓子，上面依然貼了一張畫著小圓子的便條，旁邊寫著：速凍食品，五分鐘搞定。^-^
「不用檢查……快走開。」
這天晚上下班回家，陶知越迫不及待地走向客廳茶几，五分鐘后，佔滿了整張桌面的特殊地圖裡，又多了一隻披著蓑衣的黃色青hetubook.com.com蛙，擠在晉北市的地域範圍里。
什麼時候能徹底擺脫不確定的未來？
雖然他知道結局大概率是收穫一聲冷笑。
「真的，如果你不吹頭髮滴得滿地水的話，他還會從地圖裡走出來揍你。」
霍燃先在沙發上坐了五分鐘，然後摘下領帶，把西裝掛去衣櫃。
今天陶知越選擇去繁華的大城市，在這裡會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對象。
「嗯，習慣了。」
等到霍燃加完班回來，立刻發現了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了質的變化。
在隨便某個夜晚，閑暇無事，於是一起去開車兜風，看著周圍的車流向後融進夜色，搖下的車窗里灌進溫柔的風。
「不一樣，你已經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為坐標不在。」
兩個人抱著相似的憂慮，所以很默契地避開了這些話題。
「那你會相信那些尚未發生的事嗎？」
《新世界》看起來是一款普通的戀愛向AVG手游，但跟其他競品不同之處在於，底層的程序邏輯里加入了隨機性和成長性，在選擇有限的攻略範圍內，整體的自由度更高。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一切變化不光跟選擇有關，也跟玩家完成主線和支線劇情的順序有關，比如拒絕約會之前，主角剛完成了一條送禮物的支線，攻略對象就會產生「是不是我表現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絕」這樣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輕快的音樂聲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號攻略對象偶遇。
江野看著他神遊天外的表情，主動道：「霍燃最近很忙？」
所有的操作綜合起來，逐漸構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對象始終在成長變化的形象和-圖-書，而無數細微的隨機疊加起來，就會通往獨一無二的結局。
江野卻換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話題：「以前我讀過一本書，裏面講到當下世界的混亂和光怪陸離。」
「沒有。」陶知越很誠實地回答，「在玩測試機。」
「不是我改的。」
「真的嗎？我不信。」
浴室的熱水器已經開好，霍燃去洗澡，然後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第一時間去開冰箱門。
預想之中的冷笑沒有出現。
為什麼還要那麼執著？
陶知越現在對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謎都充滿了好奇。
陶知越很喜歡這個遊戲的開局，也是他向策劃提的建議。
根據陶知越圍觀過的，江野書架上各種各樣的物理書，他覺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沒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他們真的會出現嗎？
陶知越點點頭，然後笑了：「看來經常有人這麼想。」
江野完全領會了他複雜表情背後的含義。
「它長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釋道，「昨天剛換盆，不適合移動，等養幾天再帶。」
停下了腳步的遊戲小人，溫暖的燈光，悶悶的笑聲，吻。
他們甚至沒有正式地討論過這個問題。
這是一個格外準確的答案。
萬一隨機出一個正面答案呢？
「原來畫成這樣了還能改，好厲害。」
秋冬時節，垂葉榕常常掉葉子，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江野不再鬍子邋遢，看起來倒有點像正兒八經的老闆了。
霍燃立刻調轉了腳步，回到衛生間，插上吹風機的電源。
陶知越一度覺得他應該是個虛無主義者，所以才會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隨性。
遊戲行業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見過最怪的那一www.hetubook.com.com個。
「那本書里，把它叫做空間迷失。」江野緩緩道，「那是一本看起來很艱澀的書，但那時候的我從裏面找到了安慰，書里給出了一個答案，說要找到那個能幫助自己定位的坐標。」
「對。」陶知越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陶知越玩這個高級版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別墅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同時，主角拒絕之後，他的人物形象也會有所變化，旁人會對她產生「難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產生「害羞可愛」的印象。
只是每天早晨，他們在電梯里分開的時候，都能看到彼此眼神里欲言又止的遺憾。
陶知越頓時產生了一種得知同事生孩子的驚喜感覺。
「不過即使沒有新聞，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補充道，「你最近似乎經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點下班的。」
約等於一個高級版的擲骰子。
主角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腦海里漸漸浮現出這個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來，輪到他選擇前往哪一片區域。
霍燃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的過去，接受了自己生命中發生過的一切，但對於已被設計好的未來，仍然心存疑慮。
「人們生活在異變的人際關係和光速湧現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間都被同樣風格的大樓、時尚、消費品所蔓延覆蓋，所以在日新月異的同時，空間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趨同，以至於讓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茫然地與周遭脫節，也就漸漸失去了生活的動力。」
在走向符合邏輯之餘，也存在著隨機性。
進入不同的地圖，做出不同的選擇，會開啟不同的人生。
然後他準備開門見山地問問一號攻略對象，一位狂野型霸道總裁，
和-圖-書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風。車禍，尚未登場的另一個主角。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標？」
［嗯？你怎麼知道我正想開車出去？］
比如攻略對象之一向主角發出約會邀請，主角如果拒絕，這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有可能會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並觸發「我偏要約到你」的隱藏性格。
「當我確定了坐標之後，才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最近霍燃經常加班，於是陶知越也不急著準點下班，偶爾會留在公司里玩玩測試機。
霍燃還是不能順道送他上班。
好像又有哪裡不對。
「可能是某種值得信賴的理論，可能是一本講述過去生活的小說，也可能是別的，比如一株從小一起長大的垂葉榕。」
公司的遊戲項目經歷了上次的風波，繼續穩定地向前推進著，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強了一點，自我保護意識也加強了，隨時記得留檔存證。
唯一一個小問題，他們始終沒有一起坐過車。
抓鬮決定要開遊戲公司，只負責掏錢，完全不管項目的具體進展，但招聘的時候他會來看員工的氣場合不合。
「我吹乾了，你可以檢查。」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陽台小圓桌：「今天榕總怎麼沒來？」
江野很快搖了搖頭：「我不相信虛構，只相信眼前的路會指向的地方。」
所以，陶知越就會帶著「該不該主動嘗試一起坐車」的疑問，觀察遊戲里的攻略對象會對主角的提問做出什麼反應。
辦公室里沒有任何跟遊戲沾邊的東西，放滿了跟物理和神秘學有關的書。
江野也露出一點笑容。
他頓了頓，想起這位老闆的種種神秘事迹：「難道這也是直覺嗎？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強大的推理能力。
遊戲已經初具雛形，公司的測hetubook.com.com試機里裝上了初版遊戲，有時候陶知越忙完工作，會帶著奇怪的心情試玩自己做的遊戲。
樹性戀是大家開玩笑的說法，陶知越並不覺得那是愛情，不過誰都能看出來，那棵樹對於江野來說，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陶知越和霍燃一起把這張地圖貼在了卧室的牆上，每天早晨醒來，迎接他們的都是這個最特別的世界。
陶知越手邊的測試機還顯示著精美的遊戲畫面，江野掃了一眼，繼續道：「面試那天你提出的隨機性很有趣，那是物質世界中永遠存在的不確定因素，有好有壞，但並不是人生的全部。」
轟隆隆的一陣噪音過後，頭髮變得柔軟而乾燥。
他如釋重負地從冰箱里端出兩碗酒釀小圓子，走進遊戲房。
大半年工作下來，雖然跟江野的關係沒有和其他同事那麼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個人。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點忘了。」
地圖變得越來越完整，等到他們把各自對不同世界的記憶全都註解在上面的時候，它已經滿得快裝不下了。
但他唯獨非常執著于那株特定的垂葉榕。
江野同他道別下班之後，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震驚之餘，陶知越試探著提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江野笑了笑，搖搖頭：「我也會看新聞的，項目招商那麼熱鬧。」
那位霸道總裁十分狂野地回復道。
日子如流水一樣過去。
文字遊戲里要實現類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劃來編寫大量的劇情，從而囊括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在這個前提下，就不存在隨機了，而且策劃可能會累到瘋狂抗議。
陶知越很想那一天能快點到來。
聽完他的話，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你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