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幸好是感冒。
暖氣充盈的轎車裡,霍燃抱著爆米花,感嘆道:「白色的車只有下雪的時候不好,因為看不出落在車身上的雪花。」
終於放鬆下來的陶知越朝他笑了笑:「你怎麼回來了?」
過了半晌,黃昏的最後一絲霞光都黯淡了,陶知越才開口回答。
駕車時非常專心,極其遵守交通規則的霍燃甚至連一張罰單都沒有收到過,堪稱模範司機。
直到一片溫暖的天空將他留住。
當冬天的第一朵雪花落下來的時候,火紅色的楓葉和白雪一起,慢慢飄落到地面,在艷麗的紅葉上,冰晶很快消融。
陶知越明白了,這是霍燃專門用來看電影的車。
但一到晚上八點就強迫自己下班的陶知越,每次看著仍在電腦前忙碌的同事們,心頭總會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時光流轉,季節變遷,天空始終是藍色的。
陶知越這才領悟了他的真正目的,毫不留情地送給他一記眼刀:「你做夢去吧。」
原來這個人就是沈念。
「我發現你很喜歡藍色,家裡不光是拖鞋,好多東西都是藍色的。」
「不知道這次感冒要持續幾天,會傳染同事,只能在家工作了。」
「你冷嗎?」
今天沒有下雪,霍燃打開頂棚,這一場播放的是一部奇幻動作大片,正是考驗音響的好時機。
「沒事就好。」
「我叫了醫生過來,應該半小時就到。」
「請假了就不要工作,好好休息,明天我也在家監督你。」
從家裡和霍燃公司里都能眺望到的TOD綜合體建築,在無數人的汗水和辛勤付出中,一點一點成型,昭示著無限寬廣的未來。
「是要買,燕平的車開過來不方便。」
理性告訴他也許只是感冒了,冬季十分常見的流感,吃藥就會好,最近他一直保證著充足的睡眠,不應該這樣小題大做。
喉嚨里傳來一陣和*圖*書艱澀的疼痛,胸口冒出一股想要咳嗽的衝動。
在陶知越忍無可忍的物理攻擊到來之前,霍燃緊急轉移話題。
「因為我不會開車,沒有駕照。」
陶知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面露焦急的霍燃。
「……」陶知越愣了一下,「不要。」
他們在醫院門口下車,周圍人很多,到處是來來往往的病人和探視者。
陶知越迅速拿起一個草莓,堵住了他的嘴。
那一天最後的記憶里,他的身體很累,累得連想拿褲袋裡的手機都做不到。
四肢傳來的疲憊感受,讓他小心翼翼地把讓腳步都放得很慢。
「後面空間比較寬敞,我定製了一個小冰箱和移動桌板。」霍燃如數家珍道,「音響也是特別定製的,環繞立體聲,等會兒試一下你就知道了。」
待在霍燃身邊,雖然感冒很不好受,但心情明朗了很多。
額頭很熱,霍燃的手掌正貼在他額頭。
只是一個月,應該不會有事。
他從水壺裡倒出剛燒好的熱水,加冷水調好溫度,輕輕地放到他面前。
但感性里只剩下恐懼。
「我看你沒回消息,給你打電話也不接,問了同事說你請假了,所以想先回家找你。」
屋裡的窗帘合攏著,光線昏暗,身下的沙發柔軟包容,在滿腦袋複雜混亂的思緒里,陶知越漸漸睡著了。
陶知越特意強調道:「只是感冒,很普通的感冒,不用特殊對待,我會緊張的。」
陶知越就笑:「你現在的表情好像在進行幾個億的談判。」
「不冷,還有點熱,這劇情好熱血。」
他輕盈得像一粒沙,被倏忽吹向未知的遠方。
在這樣煎熬的情緒里,陶知越有時候甚至會做噩夢,夢到那一趟灰色的地鐵。
陶知越驀然停下了腳步,久久沒有動作。
「好,這個顏色襯雪一定很好看。」
好突如其來的和*圖*書豪門劇情。
霍燃凝視著他故作輕鬆的表情,最終點點頭。
「我確實夢到了,我夢見像上次那樣,我們在車……」
「嗯,但是沒關係,我想去普通的醫院開藥,然後掛個水,明後天就好了。」
他從短暫的愣怔里回過神,沒有猶豫,立刻請假了。
「這個深藍色你滿意嗎?是按照你的要求噴的,在光線下可以看到微閃。」
霍燃還是喜歡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
「我見過他一面,在很久以前。」
「那這次談判我贏了嗎?」
霍燃詫異地回頭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怎麼了?」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在霍燃時不時的明示暗示慫恿鼓動下,陶知越還是被他手把手地教會了開車,考出了駕照。
確認之後,也許就是再一次消失。
「我覺得你好像在考慮買輛新車。」
天邊的夕陽徹底沉落之前,在橙紅色的餘燼里,恍惚間,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為什麼要坐在後排?」
在那副怎麼也找不到頭緒的純白拼圖裡,陶知越終於遇到了其中最關鍵的一條線索。
「很好,我一點也沒有嫉妒。」
「我吵醒你了嗎?」霍燃見他醒來,莫名鬆了口氣,「剛剛伸手摸了一下,你發燒了。」
「你喜歡什麼顏色?」
這天下午,坐在工位上敲打著鍵盤的陶知越,又一次感受到身體發出胸悶和乏力的信號時,終於確定這不是他恐懼著的幻覺,是真的。
他移開手,陶知越依然能感受到額頭的熱度。
「……不摘。」
因為每次測試的數據反饋都非常不錯,項目組的所有人對這個遊戲寄託了無限希望,所以公司里瀰漫著一種辛苦養大的孩子終於要見人的緊張氛圍。
他感冒了。
「粉紅色。」
「沒關係,我也可以請假的。」
「身體最重要。」
溫熱的鼻息揮灑在耳邊,在
hetubook.com.com冬夜裡凝成熱熱的白氣。
「突然從公司回來沒關係嗎?」
「那把圍巾摘掉吧。」
「贏了。」
所以他總算如願以償地淘汰了公交車,每天送陶知越上班,不忙的時候也會來接他下班。
他們共同保守著這一個彼此都不想直面的秘密。
他曾經走到過生命盡頭,這是陶知越對霍燃唯一隱瞞的秘密。
「是。」霍燃笑道,「本來想帶你去私人醫院,但你現在應該很不舒服。」
「閉嘴!!」
他想了想,忽然道:「我想把這輛車送給你。」
他不敢確認這件事。
久違的忙碌氛圍,抵抗力薄弱的冬天,無法對人提起的憂思。
「當然了。」
在另一個世界。
夢裡一片光怪陸離,世界分散成線條和粒子,無序地遊動著,他也變成了粒子,散漫地迷失在空氣里,飄向大氣層,想要穿透宇宙的屏障。
「是不是只能吃點清淡的?」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他表情十分淡定:「我還是一點也沒有嫉妒。」
幽暗的回憶重新籠罩了他的身體,他甚至做不到伸手嘗試,萬一他像那時一樣,根本伸不了手呢?
進入穩定的長期戀愛關係之後,陶知越臉紅耳朵紅的毛病漸漸消失,但羞恥心仍然非常頑強。
附近的醫院只有兩公里路,快要下車了,霍燃細心地幫他整理了圍巾和口罩,裹得嚴嚴實實,免得再著涼。
家裡展示架上的汽車影院票根,積累了三十六張,一年裡叫得出名字的新上映大片,他們都一起看過了。
陶知越離開公司的時候,幾乎想跑到路邊攔車回家,但他不敢跑。
「最多四個小時。」
他盯著丟在茶几上的手機,在想要不要給霍燃打電話。
陶知越看向始終靜靜躺在茶几上的手機,解釋道:「上班的時候開了靜音,我忘記調回來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白大褂,正微m.hetubook•com.com笑著和人說話。
「不要擔心,這裏沒有其他人能看見——」
「你不是不喜歡敞篷車嗎?」
很久沒有來醫院,陶知越有些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無數張陌生的、表情各異的面孔。
塵封的記憶如洪水決堤。
陶知越生病了。
天空是藍色的,像鑽石一樣閃著光。
兩個人一起駕車出行的範圍也越來越大,從車輛稀少的新城郊區,到正常的市內主幹道,再到一起自駕出遊,霍燃一點一點地嘗試著。
楓華園汽車影院已經正式營業了,他們不再是唯一的客人,周圍停了不少開著車來看電影的觀眾。
「是那種傳說中的私人醫生嗎?」
他好奇地問道:「是你認識的人嗎?」
鎖好門,他們一起坐電梯到地下車庫,送霍燃回來的司機還等在車裡。
「可是遊戲要上線了,有好多東西要忙,我臨時不在會拖慢進度的。」
「我可以教你,一定比駕校的老師教得更好。」霍燃興緻勃勃道,「以後周末我們可以去沒有人的空曠場地練車。」
然後這一年裡第一個意外發生了。
於是下個周末,他們又一次來到楓華園的時候,霍燃的座駕已經從白色賓利變成了一輛深藍色的敞篷跑車。
小冰箱里的草莓和櫻桃新鮮紅潤,定製的音響效果真的很好,彷彿身臨其境。
白色的毛線圍巾柔軟地套在陶知越的脖子上,紋理細膩厚實,是霍媽媽親手織好送給他的。
但是陶知越想,霍燃應該猜到了。
生活里的一切都很好。
「那就深藍色,像鑽石一樣微微閃光的深藍色。」
「還在,不過你今天不能邊吃零食邊看了,一會兒掛完號先吃飯。」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霍燃笑得很有深意:「草莓很好吃。」
回到熟悉的房子,倚在寬大舒適的沙發上,陶知越深呼吸,盡量想讓心情放鬆。
晉北的冬天並不過分寒冷,恰https://m.hetubook.com.com好的涼意,偶爾的雪花,讓人想窩進溫暖的被子,或者和親密的戀人挨在一起。
霍燃拉開了窗帘,冬日里寂靜的黃昏便湧進來。
陶知越捧著溫度剛好的水杯,那是一年多前他買的錘目紋玻璃杯。
霍燃強調道:「是我們兩個一起坐的車。」
「因為那是天空的顏色。」
霍燃似乎比他更緊張。
直到霍燃為他打開車門之前,都一直緊緊地牽著他的手。
「看電影的時候除外,這樣坐在後排也會有很好的視野。」
真的不會嗎?
這大概是他們之間最有默契的一種溫柔。
他有極其敏銳的直覺和洞察力,不會沒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用是近乎強迫地讓自己保持穩定的生活作息,但他依然選擇假裝不知情,會用很平常的語氣催他不要太累,按時睡覺。
他坐在電腦前,望著還有許多地方要優化的程序與代碼,按捺住想離開的心情,準備繼續工作,又忍不住地自我懷疑。
「我保證一天只工作八小時。」
「不知道今晚的點滴要掛多久,上次用你手機下載的動畫片還在嗎?」
鬧完了,兩個人坐在後排,老實地看著今晚的電影。
陶知越差一點又要回到上輩子為所謂的夢想拚命奮鬥的狀態,而且這一次是真正的夢想,他很努力才克制住那種渾然忘我的工作狀態。
「嗯,很好看,也很特別。」
而陶知越公司的遊戲項目,剛結束為期一周的三測,再經歷一個月的調整和優化,就會在十二月中旬正式公測,趕一波寒假檔的熱度。
雖然一棵樹遊戲公司的慣例是不加班,但在公測前後,還是不可避免地忙了很多,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覺得某個細節還能做得更精緻,總覺得再付出一點就能收穫更好的回報。
霍燃覺得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但又想不起來。
「好,我讓他回去,我們現在去家附近的醫院。」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