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很溫馨的場景。
可沈念覺得，唯獨這一次，說這句話的人是真心的。
但既視感告訴他，對方的面孔很熟悉。
他也很想跟這個莫名熟悉的人再聊聊天。
那種莫名的既視感又出現了，他似乎很熟悉那種被誤解和歧視的心情。
沈念好奇地提問：「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朋友嗎？那個應該想成為醫生的朋友。」
那些落在心上的塵埃，好像都被白雪拂去了。
「如果在之前和未來的日子里，你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經歷了一些異樣的眼光，但那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堅強也很善良，你對別人很重要，至少對我就很重要，你改變了我的命運。」
「有時候，世界和生命真的很奇妙，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哈哈哈哈，你格局小了。」男醫生特意掃了周圍一眼，放低聲音道，「我是聽說，他明後年要調進燕平一院的跨省分院了，和一堆錢多得花不完的大公司合辦的那個，搞不好進去就是副高。」
聽到這裏，沈念屏住了呼吸。
「不要害怕別人的眼光，現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吃了很多苦，其實命運已經補償了你，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你創造了最不可思議的奇迹。」
對方先開口了。
「很香。」陶知越打開了保溫桶，「今天感覺比昨天好，我覺得病很快就會好了。」
對方戴著口罩，看不清長相，一雙眼睛很明亮，沈念覺得自己應該不認識他，便禮貌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晚上不開手術，下班后的沈念在醫院里閑逛。
抱著遺憾和懊悔，沈念在醫院大樓里穿梭忙碌的時候，聽見了值班的護士在議論著什麼。
然後他身邊另一個戴著深藍色圍巾的男人，低頭跟他說話，最後兩個人一道往醫院里走去。
他的腦海里常常會出現一種奇怪的直覺，牽引著他往某個方向走去。
站在空蕩無人的診室門口，發了一會兒呆，沈念才走進去收拾東西，關電腦。
沒有人願意真正地接近他的內心。
其實他們的音量控制得很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沒有。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離開了那個城市，所以再也沒有見過他。但因緣巧合，我看到了他寫的小說，似乎了解了他一點，所以接下來的事都是我猜的。」
他天然地能夠理解他們每一寸細微的感受。
這是沈念最熟稔的回答，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不知說過多少次。
「我的病好了，我現在很健康，也有了快樂的新生活，一切都是因為你最初的創造，我希望你可以聽到，我真的很想當面對你說一聲謝謝，可惜大概沒有這樣的機會。」
「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晚上，難得心情很好的沈念去病房探望陶知越，帶著一桶香濃的熱湯。
「比如我明明喜歡四季如春的地方，討厭夏天，也討厭冬天，最後卻來了四季分明的晉北規培，而且明年還要跳槽去一家新建的醫院，或許以後我會一直呆在這裏了，但我吃不慣這裏的菜，身上還經常過敏。」
然後他立刻對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身邊人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沈念忍不住問：「那本小說里，這個角色的結局好嗎？」
「雖然不能再見到他，但是看著他寫的小說，我會希望他筆下的主角能有很好的結局，特別是那個投射了他心愿的救贖者，這樣至少在小說世界里，他能擁有一種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
桌子上放著一個相框，照片里是色彩夢幻的旋轉海馬，上面坐著好多孩子，對著鏡頭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先去了輸液大廳。
沈念喃喃地跟著他重複。
他不明白自己每天活著都是為了什麼。
「嗯，幸好遇到了他。他給了我全新的生命。」
二十多年來，除了始終缺位的種種情感，沈念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發生過負面的意外。
聽他說到這裏，沈念的胸口好像被一種複雜的感覺充
和圖書盈著，久久不能言語。
「我想了很久，跟小朋友待在一起，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
靜默了片刻，陶知越問他：「你為什麼想成為醫生？」
他的孤獨淡去了一點點。
很多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但大多是不願拂了他的面子。
「這是我們食堂最有名的湯，味道很好。」
這個答案出乎了沈念的意料，他正想說些什麼，又聽到陶知越繼續道。
陶知越慢慢地敘述著。
沈念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鼻酸的衝動。
等他們離開，走廊盡處的陰影里，才慢慢走出來一個人。
陶知越問他：「你是外科醫生嗎？」
雖然他沒有家屬，但是現在他有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對方感嘆道：「你才這麼年輕，很厲害。」
「是嗎？也許這就是緣分。」
陶知越面前的小桌板上放著一盒搭配很精緻的水果，一旁的桌子上擺滿了漫畫冊和遊戲機，還有綴著露水的鮮花。
於是他匆匆結束了今晚的對話。
「今天是什麼日子，小沈到點走人了？」
「命運是不公平的，也許你比別人擁有得更少，也許你的道路比別人更艱難，但你付出過的那些事，一定會被記得，會被日子記得，也會永遠地銘刻在其他人心裏。」
沈念經常會覺得，跟這群孩子一起相處的時候，比他在醫院接診做手術更快樂。
「我會的，謝謝你。」
不知不覺間，他對眼前這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用故作輕鬆的口吻。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想象竟然讓他覺得很感動。
「我自己……」
他的聲音流淌在寧靜的夜幕之下。
可上天給了他幾乎絕頂的醫學才華，如果浪費了它，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一種罪惡。
有很多次，旁人遇到危險和困境的時候，只要他出現幫忙，往往都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忽然間，他很不好意思地停下來：「對不起，你應該對這個不感興趣，我好像太多話了。」
沈念便同他握手，也許因為發燒，對方手心的溫度很熱，他的思緒遊離，想象著與之相連的脈搏，血管，心跳，一切都是鮮活的。
白圍巾笑了起來，然後向他伸出沒有輸液的那隻手。
「是，現在在骨科。」
「不是，但我猜他應該很想成為醫生。」
「在今天之前，我每次做手術的時候心裏都在發抖，但是手一直很穩，從來都不會出錯，好像真的是老天爺非要讓我吃這碗飯。」
手術很成功，每一個細節都是完美的，連最挑剔的主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只剩下嘖嘖稱奇，感嘆著後生可畏。
這次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直覺。
一旦出事就會變得很麻煩，而且這種事本就在學校的職責之外，很少有人願意自找麻煩。
「很成功，我第二次做這個手術，病灶清除得乾淨，複位之後的接觸面也很廣，我覺得比教科書上的案例圖片更完美……」
沈念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的癥狀，還去特意做過檢查，但一切正常。
可惜生理上的缺陷註定了這不可能。
大廳里開著熱空調，一點也不冷，所以他們摘下了圍巾，兩條暖融融的針織圍巾團成一團，像湛藍的天空和綿白的雲，上面架著手機，兩人各帶著一個耳機，看著屏幕。
就像剛才，他本來沒有打算下去送病人的，但是那種奇怪的直覺又出現了。
可對方輸完液，感冒應該會好轉，他大概見不到這個病人了。
「我叫陶知越，很高興見到你。」
「怎麼能叫酸，規培一年就主刀第一台關節融合了，這點年紀，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哪裡還酸得起來。」
沈念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名狀的自由。
沈念從小就很喜歡說話，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但後來他才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聽，他很敏感地從他們眼中讀出了不耐煩和敷衍。
於是這天下午，在透明面罩背後聚精會神握著手術刀的沈念，覺得自己好像hｔｔps://wｗｗ.ｈetuｂooｋ.com.ｃom真的輕鬆了一點。
陶知越肯定道：「如果你轉行，一定會是很出色的老師。」
一面是冰冷的感情關係，他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孤兒院被養父母收養，但他們對自己很糟糕，糟糕得還不如繼續做孤兒。
一面是少年跳級，還考進了頂尖名校里分數最高的本博連讀醫學專業，學業一路順遂，在每個階段他都是那種開了掛的天才。
散漫的談話隨著腳步聲遠去。
所以他始終很熱情地想要幫助別人，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有時甚至顯得他很怪異。
他很想知道那個朋友的故事。
沈念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我從小就這麼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執念，我沒有生過什麼大病，而且明明是個膽子很小的人，怕血，怕打針，怕蟲子，什麼都怕。」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兩種極端之間行走。
「你好。」
「真的假的？」
「我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我過得一團糟，而且我沒辦法對其他人這樣說，沒有人會理解，所有人都覺得我的過得很光鮮亮麗，沒有人能看到我腦袋裡所有奇怪的念頭，連醫生都不能為我確診。」
「沒關係，說出來會舒服一些。」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順從了「它」，送最後一位接診的病人下樓。
但他現在對深藍圍巾並不好奇。
他知道一個人帶一群孩子出去玩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
沈念聽得提心弔膽：「然後呢？」
他直覺那對自己很重要。
和病人道別的間隙，沈念回頭張望，發現人群里有一個戴著白色圍巾的男人一直看著自己。
咳嗽變得很少，熱度減輕，炎症在慢慢地消退。
「我相信。」陶知越凝視著他，「你一定是個很勇敢的人，所以才可以成為醫生，做很多的手術。」
「沒關係，不是那個意思，他一定生活得很好，只是我沒法再見到他了。」
「不是吧，明星怎麼敢這麼光明正大，是兩個男的誒！」
他不知道人生中有什麼東西在推著他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他太熟悉這樣的議論了。
他想知道為什麼白圍巾會看著自己露出那樣的表情。
沈念的生命中，似乎一直在發生奇迹，可他始終不快樂。
但他同樣有著一種無端的信念，不會發生意外，即使發生了，也會很快被解決。
但是沈念卻覺得，他好像已經為這句話等待了很久。
沈念經常能聽見病人對自己或同事說這句話，但此刻，這句話里似乎還有著別樣的含義。
「慌神了幾秒鐘，他連忙跑去旁邊的車廂拉其他乘客，但他只能比劃著手語，朝我這裏指，或許很多人會覺得他瘋了，也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有朋友的感覺很好。
「他的嘴巴在動，但我沒有聽到聲音，其實那時候耳邊很多聲音都模糊了，可我的意識抽離出來，很冷靜地想，不是我聽不到，應該是他不能說話。」
「哈哈哈，走啊，吃飯去。」
沈念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好。」
「我……不相信。」
「應該？」
診室門口的電子屏熄滅，等待在外面的患者越來越少，常規的門診時間結束了。
「當時他坐在我對面，在手機上打字，他的手指動作很快，連停頓都沒有。我還在想他到底在做什麼，也不像是在聊天，很久以後我想，可能是在寫小說。」
白圍巾的語氣很真誠：「傍晚可能冒犯到你了，先跟你說對不起，你跟我的一個朋友長得很像，所以我才會一直盯著你看。」
他總覺得正在聽到一些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事，但他不明白為什麼。
陶知越的表情很認真。
陶知越組織著措辭，很努力地安慰他。
「小說里的故事可以修改，真正的人生同樣可以修改。」
「你的……你的朋友，也是醫生嗎？」
三四十歲的男醫生伸了伸懶腰，放鬆著僵硬了一下午的筋骨，拿上水杯往外面走去。
他微笑和_圖_書著說：「你好，又見面了。」
「可惜我做不到……我沒有勇氣。」
冬季，活動能力正常，戴著口罩，最可能的疾病應該就是流感了。
沈念推開門，忍不住問：「怎麼這麼快就轉成肺炎了？是感冒拖了很久才來醫院嗎？」
他現在應該下樓。
只剩下沈念和沒有戴口罩的白圍巾。
沈念笑著說：「也許是因為想彌補我自己的缺失……這是心理科的同事最常提到的詞，童年陰影。」
他是整個醫學院有史以來畢業時年紀最小，導師評價最高的學生，所有人都覺得他的未來不可估量。
有什麼東西消失了。
但是第二天一睡醒，沈念就後悔了。
「抱歉……」
但眼前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卻會。
很多同學朋友會嘻嘻哈哈地管他叫幸運星，還有人說他一定是天選之子，不然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幸運又完美的人生。
「這就不敢想了？再過十年說不定主任醫師都不夠人家看的，天才嘛。」
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鬆動。
陶知越換了一個新的話題：「你想繼續聽我那個朋友的故事嗎？」
「做你自己喜歡的事。」陶知越重複道，「你自己。」
陶知越說話的時候，冰冷的夜空里飄下了鵝毛般輕盈的雪。
「我可以把你當成他，說一些我想對他說的話嗎？」
他一貫是個很擅長安慰別人的人，但在這個陌生人面前，似乎失效了。
沈念回答得很果斷：「因為想治愈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想彌補生命的缺陷。」
看到照片的時候，沈念有些失落的表情里才透出一絲慰藉。
陶知越定定地注視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之前懷疑自己精神分裂，還去做過檢查，因為心裏總冒出奇怪的念頭。」
沈念很驚訝。
陶知越的感冒加重，轉成了肺炎，臉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很普通的問候。
但並沒有另一個過分熱情的沈念來幫他實現心愿。
沈念的心頭突然生出一種無端的緊張。
沈念點點頭：「你痊癒之後，又見到他了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的眼眸里很快充滿了晶瑩的水霧，裏面蘊含了許多複雜的情感。
「他總算叫到了人，有人打120，有人去叫乘務員，他又重新回來，一直守在我身邊，手足無措，很想幫我，但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看到他的表情很著急，比我自己還著急，幾乎快要哭了。接下來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念認真叮囑道：「要注意身體，身體最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看到這麼溫暖的病房，沈念好像也跟著很高興。
隔壁的診室燈還亮著，裏面卻沒有人，他頗有些驚奇地朝里打量了一眼，隨即同對面診室里的女醫生打招呼。
「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緣，但他救過我，那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在地鐵上突然……發病了。」
當然，沈念也知道，在背後，也有很多人叫他假聖母。
他從來不會對別人說這樣的話，因為沒人相信他會緊張。
但他的眼眶紅了，眼淚將要掉下來。
他在學業和能力上表現得太過突出，這樣的人往往是孤傲的，旁人會覺得合情合理，充滿崇敬。但他的性格又過於熱烈，於是奇怪得像個假人，連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
「沈念。」
沈念笑得更開懷了一點，似乎想象到了那些純粹的、快樂的光景，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散了。
陶知越點點頭，似乎斟酌了一下語句：「其實嚴格來說，他不能算是我的朋友，這是我單方面的定義。」
沈念幾乎有點想念這種直覺。
但即使沒有完全聽到內容，沈念也能猜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但是不可能，一個孩子去了，其他的孩子也會想去，那麼多特殊的孩子一起出門，需要顧慮方方面面，再精心的安排都可能發生意外。
「嘿嘿，是真的帥，是不是明星啊？」
如果是他，握著筆寫下想去遊樂園的心愿之後，平時不敢奢望的夢想被勾起，他www.hetubook.com.com會很想去很想去，甚至這一晚會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期盼著明天就可以實現心愿。
是因為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朋友嗎？
「嘖，我說呢，這才像樣。」
「小說真的很神奇，用文字就可以編織出最寬闊遼遠的夢。我猜他的夢，或許是很認真、很用力地拯救別人一次，就像他期望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救贖一樣，被拯救、被愛和被守護。」
如果讓他來寫《我的心愿》，那麼他的心愿就是遇到一個能改變現在生活的奇迹。
他只好這樣活下去。
「可惜啊，不是每天都有領導來視察。這不白忙活了嘛。」
陶知越安靜地聽他訴說著，最後問道：「你有沒有其他想做的事？能讓你發自內心覺得快樂的。」
陶知越卻聽得很專註：「沒關係，我很喜歡聽。」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有第二個人格，至少他就有人陪伴了。
說著，兩個人十分默契地笑了笑。
沈念微微放鬆下來：「其實我也覺得你很面熟。」
「……其實我很害怕血，不過說出去沒有人相信。」
樹叢外的白熾燈旁飛舞著小蟲，消毒水的氣味從高大的建築里蔓延出來，天上掛著一彎明凈的月亮，路燈光束里映出夜空里紛紛揚揚的雪。
真正走到對方面前的時候，一貫熱情主動的沈念，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又一天晚上，身體狀況好轉了許多的陶知越裹著柔軟的白色圍巾，和他在住院樓下散步。
沈念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下午又要做手術了，我很緊張，又要見到很多血。」
他口中說出的謝謝似乎格外鄭重。
沈念其實聽不懂這些話，也知道這些話並不是說給自己的。
面對這樣有些傷感的追憶，沈念有些沒來由的慌亂。
最後他小聲道：「幸好，他發現了你的異樣。」
缺失了親情的關懷，沈念就試圖用友情來彌補，他對周圍的每一個朋友和同學都很好，會付出自己所有的真心和熱情。
回過神來，他連連向陶知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糟糕的事，我沒有控制好情緒……」
想了想，沈念贊同了陶知越之前說過的話：「如果他真的能成為醫生，一定會是個很好的醫生。」
無論是艱澀理論還是上手實操，他一遍就會，從不出錯，就像是為了醫學而生的。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很多人根本不肯相信竟然還存在這樣的人。
如果他沒猜錯人的話，冬季流感而已，為什麼住院了？
起初他很難過，後來漸漸地，他學會了接受。
午間休息的時候，他特意去了那間被大家口口相傳的單人病房。
這個問題讓沈念足足思考了一整夜。
不過沈念獨自保留了這種心情，沒有告訴任何朋友，因為不會有人相信，或許只會在背地裡換來一聲做作虛偽的評價。
「放輕鬆。」陶知越看著他，「你相信奇迹嗎？」
所以沈念體會到了一種徹骨的孤獨。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會很難受，如果這是一個無法被實現的心愿，為什麼要讓他們寫這樣的作文呢？
「你對很多人來說，就是奇迹本身。很多時候，紅色是希望的顏色。」
「然後我醒過來了。」陶知越像是開了個玩笑，「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看到我。」
果然是昨晚遇到的那個人。
他對每個病人的印象都很深，記憶里絕對沒有見過這個人，也不是同學和朋友。
沈念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空地，放下了保溫桶，笑道：「你的家屬很用心。」
他像是第一次睜眼看世界，貪婪地看著這個格外明亮的冬日夜晚。
正在掛點滴的白圍巾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看到了他。
「我會的，今天的手術成功嗎？」
他們離開之後很久，沈念才恍然地想起來，他見過那個深藍圍巾，不止一次。
「真的，我們院長還挽留了半天呢。」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口，陶知越看見了他，依然朝他露出了很明朗的笑容。
「他的小說主角是一個被救贖的殘疾人https://m.hetubook.com.com，他給自己也安排了一個角色，是救贖者。這好像是在網上很流行的故事類型，有很套路的情節和模板，所以他也照著那樣寫，對新手來說，會比較容易一些。」
「你們長得很像，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我想，說給你聽的時候，說不定他也可以聽到。」
「看著他不停地按手機，我有點無聊，也想拿出手機，結果就發現自己不能動了。我沒辦法發出聲音，整個人僵在座位上。而那天車廂里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沒有人注意到。」
在看到他們寫下的名為《我的心愿》的作文時，看著那些稚嫩的話語和筆跡，他似乎能夠真切地體會到他們的心情。
「只有他注意到了，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敏感。看到我的異常之後，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慌亂，手機猛然跌到地上，也許是摔壞了，那個撞擊聲很大，我幾乎都產生了看見火花的幻覺，像墜落的流星一樣，但他完全不在乎，很著急地衝到我面前。」
冬夜的空氣是寒冷的，他的人生也是。
「我猜是的。」陶知越微笑著看他，「奇迹又一次降臨了。」
「不要理會其他的聲音和眼光。」
女醫生抬頭瞄了眼，懶洋洋道：「怎麼可能，送病人去了。」
醫院很忙，好一陣沒有去特殊學校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聽自己說話。
陶知越放下手裡的書，搖搖頭：「不是，不嚴重，只是呆在家裡總想工作。」
「那就好。」沈念鬆了一口氣，「病好之後也要保護好身體，冬天很容易生病。」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要求，幾乎算不上幫忙。
「我還沒有看完，但我相信一定會很好。如果不好，我會試著幫他改得更好。」
沈念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說著。
「這待遇，就是不一樣，唉，羡慕不來啊，只能下輩子努力了。」
沈念想要描述自己的心情，卻語無倫次：「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感動，而且覺得很自由，也許你的朋友真的聽到了，也許我在替他感動……不，這是我自己的心情。」
他有些乾澀地回應道。
「笑成這樣，你是不是剛從單人病房那邊回來？」
好像每次都是在奇怪的直覺出現之後。
明明平時他不會去幻想的，因為實現心愿對身體特殊的他們來說，是一件太奢侈的事，能好好生活已屬不易。
沈念一時失語。
「什麼白忙活，人家那是大愛無疆，看把你酸的。」
這次陶知越想了很久，才做好了準備。
「我好像終於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奇迹。」
他還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像是枷鎖碎裂的聲音。
沈念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視角的感受，但是那種感同身受的心情太過真實，所以他甚至有些衝動地對老師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對方在等自己走過去。
在角落的位置里，他果然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沈念的目光很黯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我每天都在幫別人，但是我始終幫不了自己。」
「我猜他一定是個很聰明的人，有很強的毅力，所以他才可以學會閱讀和寫作。而且我覺得他應該是第一次寫，因為寫得不是很好。但已經很厲害了，回想起來，我連中學語文考試里的作文都寫不好。」
「謝謝你那天救了我。我知道你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最後你做到了，你肯定想不到，你給了我很特別的新生。不要自責，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
「但是我想，那本小說里應該藏著他自己無法實現的心愿。我還記得他的樣子，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像是不常出門，坐姿也有些瑟縮，但在為我求救的時候很勇敢，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他好像透過自己，看到了消失的故人和久遠的回憶。
「我好像一直在被什麼東西推著往前走，也許是命運，也許是別人的眼光，也許是一種幻覺。」
「你說，我一定幫忙。」
「有時候我自己都會想，怎麼會有我這麼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