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夜雨青鋒(十七)
楚輕鴻輕嘆道:「那些鎮民們見利忘義,實是不該。」
張青悲怒交集,回想起與師兄多年情誼,不禁傷心欲絕;發了一陣子火,終覺埋怨這些鎮民也是無用,便詢問起師兄的埋骨之處,要將師兄的屍骨帶回蘇州安葬。
又等了多日,仍不見周固回來,張青心中愈發不安,稟明師父后便孤身西行,趕到青石鎮上。鎮民卻說,周固在兩個月前便已傷愈離去。張青詢問師兄去向,鎮民們言辭閃爍,答得支吾不清。張青心下起疑,追問起來,鎮民們才承認照料不周,致使周固傷重身亡。
有一回,師兄妹三人奉命西去崑崙送信,歸途中秦芸數次避開張青,與周固私會,卻被張青察覺,張青心緒更加煩郁,路過青石鎮時撞見鎮民被一名天音宗門徒欺壓,便憤然出手救下;細問得知,卻不過是鎮民說了些莽撞無心之言,冒犯了天音宗的教義。
方輕游沉默片刻,道:「楚師妹,傍晚時我帶你去看的那處舊宅,便是我幼年所居。」
簡青兮回憶片刻,道:「我確是依稀記得一個名叫秦芸的女子,是我二叔的妾室,嫁與我二叔后沒過幾年便病逝了。」
嚴春笑呵呵道:「就在不久之前,岑兄還曾說到天音宗與蘇州簡家乃是正氣長鋒閣的一對鷹犬,沒想到這兩家門派轉眼間便都到了客棧。」
方輕游默然不語。嚴春忽而笑嘻嘻道:「方兄剛才講得很是詳盡,宛如親眼看見一般,這倒是有些奇怪了,卻不知方兄是從何得知此事?」
方輕游繼續道:「那晚我在家中茫然呆立許久,不知怎麼走出了家門,街上卻已下起雨和圖書來,我失魂落魄地亂走了一陣,卻又撞見了張青……那張青站在夜雨中望著我,他明明殺了那麼多人,但臉上的神情卻像是比我還恐懼,提刀的手不住地顫抖,鮮血不停從刀尖滴落,現下想來,他實是怕到了極點……」
原來當時中原武林與北荒摩雲教紛爭不斷,眼看大戰在即,而天音宗行走四海聆聽天聲,曾深入北荒,對摩雲教知之頗深,卻是中原武林亟須聯結的盟友;當此關頭,簡家自然不會為了區區一名外姓弟子的生死便去違逆武林大勢、開罪天音宗。
方輕游道:「果然如此。那麼簡公子是否知道 ,你們家中有個名叫張青的外姓弟子?」
方輕游頷首道:「那已是十四五年前的事了,無怪簡公子不知。在下要說的,便是關於這張青的一件往事。」
方輕游淡淡一笑,卻轉口道:「我聽聞蘇州簡家門徒甚多,但也並非都姓簡,不知確否?」
陳徹心中微動,這才明白先前自己與韓昂為何會在街上遇到方楚二人。
張青聞言欣喜至極,一路上滿心想著要請師父主持自己與師妹的親事,常常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待回到蘇州,如願與秦芸定了親,又過去數月,卻遲遲等不到周固歸返。
師兄妹三人均覺那天音宗弟子行事太過凶蠻,便與之相鬥,最後三人雖將那天音宗弟子擊傷逐走,周固卻也身負重傷。
簡青兮微微一笑,卻不接話。
簡青兮微笑道:「我與薛兄都是一腔正氣,向來服膺正氣長鋒閣,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三人在鎮上耽擱了多日,周固眼看自己傷勢一時不能hetubook.com.com痊癒,便讓張青與秦芸先行返回蘇州復命。張青便將周固託付給青石鎮的鎮民照料。臨行前,周固告訴張青,原來秦芸也一直傾心於張青,只是羞於表露,這才私下裡找周固說出,讓周固轉達。
卓明月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端詳著薛秋聲,眼神愈發疑惑。
眾人聞言怔住。卻聽方輕游又道:
從前張青誤以為秦芸喜歡師兄周固,心中對周固暗暗存了些許嫉恨,後來得知秦芸與自己兩情相悅,嫉恨頓消,念及師兄多年來對自己的關懷提攜,不由得既覺羞慚,更是深深感激。
簡青兮神情微訝,笑道:「這等邊陲小鎮,人煙稀少再尋常不過,卻難道還與我簡家有關?我知方兄是想拖延時辰,好等雷纓鋒回來,不過那也無妨,也省得我與薛兄專程再去尋他。」
方輕游暗自鬆了口氣,對陳徹點了點頭。
話音方落,卓明月大步前行,走到薛秋聲身前站住,忽然露出迷惑神情。
張青對秦芸已經暗自傾慕多年,但卻覺秦芸的心上人實是師兄周固,故而長久以來都鬱鬱不樂。
「那天夜裡鎮上的月光很亮,我看著張青縱入一戶又一戶人家,又提著血淋淋的刀破門而出,最後孤身站在月下的石街上,那時我早已嚇得呆了,醒過神來跑回家中,卻見我爹娘倒在血泊中,已被張青殺死……」
方輕游輕輕搖頭,又道:「我聽聞那秦芸後來是嫁給了一名簡家嫡系弟子,簡公子可知此事么?」
哪知一問之下,鎮民們竟仍是答不出來,連問了好幾戶人家,都推辭說當時將周固葬和_圖_書得匆忙,胡亂埋在了荒野間,卻已記不清方位。
隨著薛秋聲緩聲吐字,方輕游只覺內勁竟自難以抑制地逐漸渙散,彷彿一身內力已隨著薛秋聲模糊的語聲飄散到了門外風雨中;驚凜之際數次提氣運功,卻仍聚不起勁,直到薛秋聲說完一句話,內息才流轉如常。
方輕游一時間心念電轉:眼下已知薛秋聲修為深湛可怖,簡青兮又制住了陳徹為質,若貿然動起手來,己方恐怕難勝。穩妥之計,莫如設法拖延,等到雷纓鋒回來,或有轉機;最好是雷纓鋒能尋到溫歧一同來到客棧,溫樓主素來多智,武功亦高,定有對策。
張青只聽得天旋地轉,坐倒在地,霎時心喪若死。他早便聽聞天音宗對於仇家屍身向來是用藥物融掉,自己師兄弟當初本是為鎮民仗義出頭,想不到師兄卻遭鎮民出賣,落得屍骨無存。
方輕游道:「那是因為我家便是青石鎮的鎮民。」
想到這裏,當即開口道:「說起蘇州簡家與天音宗,在下心中有一件積存許久的往事,卻與這兩個門派都頗有關聯。——諸位可知,這青石鎮為何人煙稀寡,如此冷清?」
「他講了很久,講完衝著我苦苦一笑,問道:『我該如何是好?』當年我不過十三歲,聽完只覺甚慘,哪裡回答得出,怔怔看著他丟下書信,提刀走入了一戶人家,片刻後走出,刀上已沾滿鮮血……」
薛秋聲淡淡道:「十三年前,薛某便已老了。」說話中轉頭打量弓魔,見其傷痕纍纍,不禁輕嘆:「江海余,你今日落到這般狼狽境地,可有悔過?」
岑東流本以為卓明月當即便要除魔,見狀和-圖-書不禁奇道:「卓兄,莫非他不是你要除之人么?」
——方輕游講到這裏,語聲稍頓。眾人默然相顧,大都覺得天音宗實在跋扈,對那張青、周固的遭遇頗是同情。堂中燭火閃動,岑東流忽道:「嘿嘿,好個武林正道,蘇州簡家。」
「他僥倖墜海未死,劫後餘生,已是心性大變,不久得逢奇遇,練就了一身高絕修為,便拋卻『張青』這個姓名,從此橫行江湖,自名為……江海余。」
方輕游自卓明月邁出第一步時便凝集內勁,生怕卓明月不敵薛秋聲,故而蓄勢以待相助,卻見薛秋聲忽然笑道:
簡青兮道:「從未聽過。」
簡青兮一怔,道:「不錯,簡家確有不少外姓弟子,但只能修習尋常的刀劍拳腳功夫,至於那『冰霜結玉』的拳術絕學,卻是非簡姓嫡系不傳。」
說完沉默片刻,似在回想,良久才繼續開口講述起來。
岑東流從前聽聞薛秋聲不過四五十歲,可眼前的薛秋聲卻滿頭白髮,倒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者,不禁皺眉道:「薛兄可比我想的要老些。」
——十五年前,簡家弟子張青二十七八歲,靦腆少言,待人甚是仁厚,只是外姓弟子在簡家素來不被重視,張青卻也沒幾個朋友,平素與他交好的只有另兩個外姓弟子,一個是他師妹,名叫秦芸;一個是他師兄,名為周固。
江海余恍若未聞,目光空洞地瞧著桌上燭台。
隨即,張輕鹿從樓上奔下來,陳徹心神一緊,卻聽張輕鹿道:「方師兄,那位韓兄仍在熟睡。」
楚輕鴻聽到這裏,忍不住「啊」的一聲,神情凄憐,顫聲道:「萬幸那張青沒、沒將你也和-圖-書……」
方輕游吁了口氣,繼續說道:
「天風無形,敢問『十萬六千光明獅子吼』、可能吼散?」
岑東流道:「唉,方兄……」卻又說不下去。
「數月後的一天夜裡,我正在鎮子西邊玩耍,遇見了一個人,卻是張青苦尋天音宗弟子無果,手裡捏著那封師門回信,又回到了鎮上……當時他滿身風塵,臉色極是疲倦,瞧見我后,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水草似的,把先前經歷都對我講了。」
薛秋聲笑了笑,道:「薛某何等人物,豈會為難一個無名之輩。」
「原來如此。嗯,當年那張青犯下屠鎮惡行之後,遭到不少武林正道俠士的追殺,一路逃亡到登州的海邊,墜下了懸崖,眾俠士都以為他就此殞命,便即離去……」
薛秋聲面無表情,只瞥了卓明月一眼,卻也不說話。
張輕鹿聞言一愣,隨即奔上樓去。薛秋聲卻也並不攔阻。
後來他定下心神,寫了一封書信託人送到蘇州,請師門主持公道,自己則四處搜尋天音宗弟子的下落。數月過去,沒能找到那日將周固打傷的天音宗弟子,卻收到師門回信,命他速回蘇州,不得在外留連。
張青大為驚疑,先是不斷懇請哀求鎮民們告知真相,后又發狠逼問,終於得知,原來張青與秦芸離去后不久,便有一群天音宗弟子尋到鎮上,對鎮民們威脅利誘,鎮民們收下了天音宗的銀錢,便將周固賣與了天音宗。
「我幼時家境貧寒,常常吃不飽飯,十四年前端陽節那天,我爹娘卻忽然買回家許多吃食,還給我添置了一件新衣裳……我當時不知那是他們收了天音宗的銀錢,心中自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