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竹聲新月(六)
陳徹輕嘆道:「算了,阿狐,咱們走吧。」
陳徹道:「嗯,呂大少往常都是在樓上『得意軒』吃酒的。」
宋大叔道:「這我可做不了主,稍後呂大少便到,你若不服,自己找他說理去。」
阿狐道:「秦老伯和我一樣,也是……也在街邊討飯,但秦老伯說他從前家財萬貫,常來這裏吃四鰓鱸魚的。」
宋大叔道:「只是不久前呂家派來僕從傳信,說呂大少今夜要宴請貴客,席上須得有蘇州吳江的四鰓鱸魚,咳咳……」
阿狐道:「跑什麼堂,咱們一起學刀!……嗯,也不知那柳續願不願意收兩個徒弟……我瞧他人很好的,到時咱們多求求他便是。」
呂玉寒環顧堂中,似已不認得兩人,慢悠悠上樓去了。
阿狐聞言張了張嘴,呆立良久,才道:「不成,你得給我們留一條,是我們先說好的。」
陳徹拉著阿狐離了后廚,悄聲將呂玉寒用「刀酒」暗算阿狐的事說了,阿狐嚇了一跳,半天說不出話來。
少頃,呂玉寒帶著幾名僕人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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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進了酒樓;陳徹看到阿狐攥緊了拳頭,心中一緊,輕聲道:「阿狐,別去。」晚上,還不到戌時,阿狐便興沖沖地走到堂中,與陳徹打了個招呼,問道:「酒菜都備好了么,戌時兩刻准能上齊吧?」
宋大叔苦笑道:「后廚里一共只有七尾四鰓鱸,呂家全都要了,說是每一尾只取魚身最嫩的月牙肉,湊一盤菜。」
阿狐點頭道:「得意軒,好得意么。」說著繼續張望門口。
陳徹一怔,道:「沒吃過。」
阿狐輕聲道:「我也沒吃過,我覺得一定很好吃。」一邊說話,一邊端詳著鱸魚。
宋大叔哼了一聲,道:「憑我的手藝,不論你小子請誰來吃,包管他讚不絕口。」
宋大叔冷笑道:「實話說與你,我這裏確有四鰓的鱸魚,那是從蘇州的吳江里捕得,裝進盛滿江水的木桶連日急運到青州,這般費時費力,就你那點銀兩,卻還不夠吃這鱸魚。」
阿狐大聲道:「乞丐怎麼了,我把三兩銀m.hetubook•com.com子都給了你家掌柜,你不能拿次等的魚來蒙我!」
兩人相視點頭,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都覺心緒一暢。
宋大叔打斷道:「你說的秦老伯,是個什麼人?」
陳徹道:「阿狐,你別說了。」又看向宋大叔道:「要麼晚上就用四鰓鱸魚吧,若銀兩不夠,就從我下個月的俸錢里扣。」
陳徹道:「盼你早點學成刀術,咱們便不怕那呂大少了。」
阿狐嘻嘻一笑,道:「我可沒那麼蠢,我又打不過他。」
阿狐一個人靜靜坐著,等待著柳續的到來。
陳徹問道:「那呂大少請客,要用幾條鱸魚?」
不到戌時一刻,菜肴便漸漸上齊了;鄰桌的一名酒客見了,忍不住譏笑道:「嘿嘿,真沒想到,這年頭連個要飯的都比老子吃得好。」
宋大叔道:「胡說,你這臭小子又能知道什麼?」
阿狐撇了撇嘴,看向陳徹道:「兩年前我聽秦老伯說過,春風酒樓里最好的菜便是四鰓鱸魚,可比尋常鱸魚滋味好多了……」
阿狐www.hetubook.com.com連聲道:「只是什麼,只是什麼?」
阿狐卻搖頭道:「那不成,我知道你們春風酒樓有更好的鱸魚,為什麼捨不得拿出來?」
阿狐道:「你胡說,一條魚能貴到哪裡去——」
阿狐沉默片刻,忽然輕聲道:「那位秦老伯,嗯,旁人都叫他秦老丐,你也見過的——他說自己年輕時風光,老了卻淪為乞丐,還說我恰恰和他相反,我從小就做乞丐,長大了一定風光。」
堂中的酒客們不時便打量阿狐一眼,但見他衣衫破爛,臉上也沾了臟灰,活脫脫是個小乞丐,卻竟坐在了靠窗的好座位,桌上還擺滿了酒菜;一時間堂中低語紛紛,詫怪者有之,不忿者亦有之,偶爾還有酒客故作大聲,嘲笑一兩句。
兩人來到后廚,宋大叔道:「菜是都備齊了,只是……」神情猶豫,欲言又止。
隨即,陳徹便去幹活,阿狐想去街上逛逛,陳徹怕他再撞見呂玉寒,便讓他去自己屋裡歇息。
宋大叔嘟囔道:「說什麼從前家財萬貫,說來說去,如今不也是個https://m.hetubook.com•com乞丐?」
陳徹點了點頭,雖覺午後困頓,頗想睡覺,心頭也不禁泛起一絲振奮。
隨即,陳徹又去忙活了一陣,走回阿狐身邊時,卻見他仍在低頭看著那盤鱸魚,似已看得出了神。
兩人回到堂中,在靠窗的一桌坐下,那是陳徹提前給掌柜說好,為阿狐請客所留的位子。
阿狐大叫道:「你把鱸魚給呂大少了?」
阿狐想了想,道:「嗯,去問問也好。」
阿狐怔怔轉頭盯著呂玉寒上樓,片刻后收回目光,笑了笑,問道:「他是要在樓上的小間里請客嗎?」
阿狐道:「嗯,我想過了,我用五年學刀,五年闖蕩江湖,到十年後,我二十四歲,便是名震江湖的刀客了。」
陳徹聞言「嗯」了一聲,道:「我看也沒分別。」
阿狐道:「你從前吃過鱸魚嗎?」
陳徹道:「那可真好。」想了想又道:「到十年後,我多半也還在酒樓里跑堂。」
阿狐恍若未聞,看見桌子正中央擺著一盤蒸鱸魚,不禁笑道:「這魚瞧起來,卻和四鰓鱸魚也沒什麼分別。」
陳徹笑道:
和圖書
「多謝宋大叔!」阿狐也頓時笑嘻嘻道:「陳徹,謝謝你啦。」說完卻不謝宋大叔。宋大叔自去配菜,嘴裏咕噥著:「從前我在江南當廚子,也只有蘇州簡家那樣的富貴之家才吃得起四鰓鱸魚呢……」陳徹鬆了口氣,道:「我方才還以為你要衝上去找他要鱸魚呢。」
阿狐道:「一定!」
陳徹道:「我問過了,都備好了,你若不放心,咱們便再去問問。」
陳徹道:「嗯,一定。」
阿狐臉色發白,一會兒瞧瞧酒樓門口,一會兒瞧瞧后廚的方向,半晌一言不發。
宋大叔皺眉道:「你小子還有俸錢嗎……」說到這裏,瞥見陳徹滿臉求懇之色,不禁一嘆,道:「好,就便宜你們兩個臭小子了。」
陳徹回到酒樓后廚,卻見阿狐面紅耳赤,正與宋大叔爭論;細問起來,得知是今晚的酒席上有一道清蒸鱸魚,依宋大叔的意思便用本地的尋常鱸魚來蒸,已是很美味了,但阿狐卻不肯答應。
眼下酒樓生意正熱鬧,陳徹在堂中端茶上菜、迎來送往,隔段時間便走到阿狐那桌,同阿狐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