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竹聲新月(十三)
陳徹低聲道:「就是他打傷了柳大俠。」
言畢拔刀在手,站起身來,呂玉寒當即斃命。
呂玉寒聽得皺眉,四下環顧,但見長街空落,地上鋪著一層稀薄的月光,卻與詞句中的熱鬧情景渾然相異,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竟亂鬨哄地難以平靜,彷彿方天畫的語聲一瞬里活過來了似的,正在周遭浮動。
「夜半春風,刀意涼初透,此情此景,豈不該歡宴一場?」
卻聽方天畫默然片刻,繼續吟道:「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寧簡頷首道:「那他會幫你么?」
「呂大少,你不是死在阿狐手裡,」陳徹低頭看著呂玉寒,認認真真地說道,「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陳徹。」
「沒想到這小乞兒竟還有幫手,」呂玉寒冷眼打量著寧簡,道,「未敢請教姑娘姓名?」
呂玉寒神情微緊,輕笑道:「姑娘說笑了,咱們無冤無仇……」說到這裏,忽聽遠處的方天畫悠悠吟道:
呂玉寒身軀抖動起來,眼皮翻動,瞪著陳徹,嘴裏含糊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世事無常,真沒想到,我竟是死在你阿狐手裡,居然是你這個小乞丐……」
寧簡卻恍若未聞,自顧自喃喃道:「嗯,究竟該叫什麼名字好呢?」
陳徹點了點頭,忽然聽到了輕輕的擊掌聲。
寧簡鬆了口氣,回身對著陳徹招了招手,留意到他眼神清亮而鋒銳,不禁微微一怔。
寧簡輕輕扶著呂玉寒,將他放倒在地,目光卻一直盯著遠處的方天畫。
呂玉寒一愣,低聲笑道:「不錯,哈哈……我若不逼他學狗叫,便有人逼我學狗叫了,只怕我仍難逃一死……這是命數,果真是天道輪迴……」
「春風如刀,秋水似劍,都是動人心魂之物啊。」方天畫嘆息一聲,轉回身來,「……真是好名目。」
他嗓音粗獷,渾不似文人墨客,卻將這闕詞吟出了蒼莽闊落之感,仿似野店昏燈里豪俠驚夢,撫劍喟嘆。
寧簡當即問道:「你說什麼?是誰逼你?」與陳徹相視一眼,均覺驚疑。呂m•hetubook.com•com玉寒說到這裏,氣息漸弱,神色古怪地笑了笑,卻不再開口。
寧簡神色頓凜,持刀的手緩緩抬起,指著方天畫。
寧簡猶豫片刻,將短刀斂入了袖中,道:「那你為何要傷柳續?」
長街寂靜,方天畫背對三人而立,衣擺在夜風中飄動,自始至終都未曾回頭。
呂玉寒目光閃動,道:「不知姑娘師承何人,尊師傳你刀術時,沒告訴你名目么?」
陳徹走近了,低頭瞧去,卻見那柄短刀已深深插|進呂玉寒胸口,就像是從他心窩裡長出來似的。
寧簡一怔,道:「方前輩,你……你與呂玉寒不是一夥的?」說完便覺問得多餘,若方天畫真與呂玉寒結夥,剛才絕不會袖手不救。
「你,你究竟是誰?」
——忽然眼前一陣搖晃,彷彿周圍朦朧暈散的月光倏地收成了長長的一線,驚凜中眨了眨眼,卻見寧簡已掠至自己身前,電光石火之際,猝然看清了她的容貌,恰逢方天畫吟出了尾句:「……花月正春風。」 只覺她和_圖_書的眉目在淡淡的月光下驚艷如刀,不禁心中一動,身軀緩緩軟倒,澀聲道:
呂玉寒怔了怔,道:「這個……在下為何須方盟主幫我?」
呂玉寒無意間與陳徹目光相觸,只覺陳徹眼中似有刀意奪眶而出,一霎里如遭斬傷,竟忍不住想要閉眼。
呂玉寒見狀便道:「姑娘身法迅疾,出手利落,必是名門弟子,又何必為了區區一個無名小子為難在下?在下『飛光門』呂玉寒,平素最愛結交朋友……」
方天畫道:「我豈不知他為惡甚多,只是看他還有些用處罷了。今夜兩位代我先殺了他,倒也甚好。」
「竹聲新月,依舊竹聲新月……」
卻聽方天畫微笑道:「我若真想殺死柳續,眼下便可趕去棺材鋪,正好將他送進棺材。」
寧簡道:「方前輩,你究竟意欲何為?」
寧簡淡淡道:「因為我這便要殺你。」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呂玉寒聽她語聲已漸漸不那麼清冷,不禁微笑道:「那人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馬長戈』,方天畫方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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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畫道了聲「問得好」,隨即卻徑自繼續道:「這呂玉寒雖是呂東遊的遠親,但在飛光門裡地位並不高,他心有不甘,一意攀附於我,想讓我助他成為下任門主,正好近兩年我行事頗有不便,就一直讓呂玉寒替我出面聯絡……」
寧簡輕聲道:「你來拔刀吧,拔出刀他便會氣絕。」陳徹「嗯」了一聲,俯身蹲下,握住了刀柄。
寧簡冷聲道:「這不叫世事無常,叫天道輪迴。」
話音方落,倏然聽見遠處街上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似有許多人正自走過來,不由得愈發驚疑。方天畫卻不回顧,抬起頭來仰望月色,悵然答道:
陳徹靜默片刻,將短刀遞向寧簡。
寧簡手腕翻轉,握住刀柄,聞言蹙眉不語。
呂玉寒一愕,道:「姑娘是在說自己的名字么?」
陳徹聽見這詞句,心弦一顫,站直了身軀,遙遙望向方天畫。呂玉寒回頭望去,疑惑道:「方前輩?」
寧簡持刀靜默,亦是心頭微微恍惚,刀刃在夜風裡顫出一絲輕鳴。呂玉寒頓時收攝心緒,回過頭來緊www.hetubook.com.com緊盯著寧簡,神情戒備。
寧簡接過了刀,沉吟了一陣,忽道:「我想好了,從此我的刀術就叫『春風』。」
寧簡心中一凜,蹙眉道:「那便如何?」
寧簡忍不住打斷道:「聯絡什麼?」
方天畫走到兩人近旁,打量了兩人一陣,忽而莞爾:「小姑娘,你雖收了刀,但袖中的刀意卻比方才更盛了,顯是仍信不過我。」
寧簡仍自認真思索,隨口應道:「我方才剛學得刀術,第一次出刀之前,總須為自己的刀術想個好名目。」
方天畫點頭道:「你新得了柳續的刀意,便能領悟到如此之深,可謂是天生的刀客了,柳續傳刀的眼光果然了得。」
寧簡道:「嗯……他讓我自己想。」隨即瞧見前方遠遠地似還有一道人影,便又問道:「那人是誰?」
陳徹怔怔呆立,過往經歷匆匆過眼,恍如車馬般從身旁疾馳而去,轉瞬便與方天畫的語聲一般模糊;耳聽著凄冷風聲,忽覺心口銳疼,似乎即要被天上新月鉤走一切心事,茫茫然中,莫名想起了柳續的那副字,不自禁地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