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崑山雪刃(三十二)
鐵風葉、阮青灰等人默然聽著,只覺心頭慘然,可是此際卻也無從反抗。卻聽吳思邪長嘆道:「燕師弟,沒想到你不僅是要殺刀宗,竟還要清肅武林。」
說完忽又低頭吐出一口鮮血;眾人見狀暗凜,均想薛夜魚方才那一刺著實厲害,燕寄羽雖有戒備,看來仍是受傷不輕。
燕寄羽走到門邊,頓步沉思,忽而回頭看向葉涼,輕嘆道:「罷了,葉兄弟,你若想見你師父,或者想見雷姑娘,都可隨我來。」
燕寄羽道:「若人人都會『意勁』,則江湖覆滅只在頃刻。」
「今夜之後,這江湖便是新江湖了。」
眾人心中震駭,此時回想起方白那句「這鎮上之事已成定局」,不禁恍然失語。
岳凌歌道:「有一事在下不敢擅做主張:我尋到了李素微真人,他老人家卻也中了燕山長的『驚鴻影』,不知可要給他解去么?」
「近年來在下自覺筆力頗有增長,」蕭野謠手持一頁空白紙張,苦笑道,「可是燕山長風骨奇凌當世,在下實難畫出。」
眾人一時靜默在燭影中。方天畫忽道:「今夜行在這舂雪鎮上,倒讓我回想起青鹿崖上,十三年前的事。」
燕寄羽一笑:「雷姑娘自是極為聰穎,憑簡青兮倒真未必能對付得了,終究卻反被她制住了。」
岳凌歌笑嘻嘻道:「我只是想做些事,倒也無須燕山長信得過我。」
一邊與燕寄羽對視,一邊便在心中喃喃道:「天地僅一隅,朝夕只一日,困於其中,如何解脫?」這半年以來,她曾自問過多次,卻終究答不上來,有時覺得人生在世,其真意恐怕便在於不得解脫,若真能解脫,或許反倒了無生趣了。
岳凌歌「嗯」了一聲,卻聽吳思邪忽道:「燕寄羽,你果然誰也信不過。——岳公子,你也不在他的例外。」
葉涼回過身來,看見兩人神情都極認真,一霎里也不禁恐慌起來,彷彿只要自己這一去,便會鑄成終身大錯;猶豫了一陣,臉上露出澀然笑意,卻仍是走到了燕寄羽身邊。
燕寄羽微笑道:「吳重確是極難找到的,稍後我自去找他便是。」想了想,又問道:「可有找到簡青兮么,他似是劫持了雷纓絡姑娘。」
岳凌歌道:「是。https://m.hetubook.com.com」隨即出門。燕寄羽等著岳凌歌傳令歸來,道:「有勞岳公子在此看守,我便上山去了。」
龍鈞樂笑呵呵道:「嚴姑娘竟沒和吳重在一起么?」此刻他已知自己不會賠掉性命,說不準還能跟著燕寄羽大賺一筆,卻是心緒頗佳。
「摩雲教功法的威力自是比刀宗的意勁天差地遠,但說到根處,卻是出於同源,更何況——」
秦楚張了張嘴,隨即轉頭久久張望後堂,卻似不敢再與方天畫對視了。
岳凌歌搖頭道:「我沒尋到吳重。」
燕寄羽繼續道:「令尊方盟主既已叛出正氣長鋒閣,那便是與武林為敵了,我須將他送至華山暫住幾年,可是白馬盟的盟主不可空缺,你既為方盟主的義子,由你來接任,那是最恰當不過。」
鐵風葉冷笑道:「燕寄羽,你若以為派去區區一個青鋒令使,便能讓我『天風峽』眾刀客都聽你擺布,那可真叫作痴心妄想。」
燕寄羽道:「憑我自己便能殺死刀宗,不過事關重大,我倒也備下了一些幫手。」
陳徹自燕寄羽與秦楚交談時便覺困意難耐,方才隱約已睡著,聞聲驚醒,剛要答應,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隨即才道:「好。」本也想趁機問問為何自己看過停寄箋后心中竟會生出刀意,但料想此事關乎燕寄羽和刀宗的隱秘,他多半不肯回答,便也懶得開口去問了。
燕寄羽道:「我想請你來做『青簫白馬盟』的盟主,不知你覺得如何?」
燕寄羽默然一陣,忽而笑嘆:「師兄知我。其餘青鋒令使都沒在鎮上,我早前便已命他們各自趕赴鐵兄、阮兄等諸位掌門的門派所在之地,此後他們便將與各派的副掌門一起,暫時接管各派……」
燕寄羽微微仰頭,凝望西邊,恍如能看穿層層屋宇、直望見舂山似的,悵然道:「刀宗這座山峰,壓在武林之上也有十三年了。」
葉涼心中頓時輕鬆了許多,卻聽岳凌歌道:「還有那些無顏崖女子,我已照燕山長吩咐給她們解了毒,命她們守在舂山各處。」
燕寄羽說完轉頭看向門外,忽而朗聲吟道:「士當弘毅。」
岳凌歌一怔,道:「簡青兮最和*圖*書是好找,是被打暈丟進了鎮中央的大石舂里;可卻未曾見到雷姑娘的行蹤。」
燕寄羽道:「我知他們正與停雲弟子、玄真教教徒對峙,料想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夜風拂過堂中,燭火晃動如亂雨。
寧簡一怔,輕輕點頭:「不錯。燕山長此刻已能答了么?」
岳凌歌頷首答應,出門而去。
「蕭兄弟辛苦,」燕寄羽卻也不為蕭野謠解去「驚鴻影」,只輕嘆道,「以我看來,蕭兄弟並非畫不出,只不想畫罷了。」
阮青灰嘿嘿笑道:「燕山長是說李素微與吳重么,李真人眼下生死未卜,吳重更是不知去向,怕是幫不到燕山長。」
秦楚臉色發白,一瞬里眼珠亂轉,看看義父、又看看燕寄羽,結結巴巴道:「燕山長說笑了、說笑了……這如何使得,我、我哪有此能耐?」
燕寄羽淡淡一笑,猶豫片刻,又繼續道,「更何況若無出身於北荒的『形使』吳重為天地立心、為山河賦形,恐怕武林中也不會有刀宗的絕世意勁。」
「春風過堂,便得解脫。」
燕寄羽劇烈咳嗽了一陣,才緩緩抬頭,對方天畫道:「到明晨已經遲了。」
鐵風葉一愣,卻似無言以對。
燕寄羽一笑,神情中卻露出了少有的凝肅,低頭端詳著身旁的燭火,輕聲道:
「秦公子,」燕寄羽忽而轉頭打量秦楚,微笑道,「我有一事想請秦公子幫忙。」
燕寄羽搖了搖頭,未及開口,忽見蕭野謠踉踉蹌蹌從後堂走出,方到堂中,卻也軟倒不起。
卻見燕寄羽沉吟道:「從我點起燈火,已過去許久,而自柳續在峰頂上題字,料想更要久得多了……」
眾人亦是驚疑暗忖:「『鴻翼大陣』是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三大陣法之一,須由三百余名停雲弟子手持『鴻翼筆』結成,向來號稱無敵之陣,此刻卻怎會憑空出現在鎮上?」
「若方兄執意要說成『囚禁』……」燕寄羽沉吟片刻,頷首道,「那倒也沒說錯。」
燕寄羽輕嘆道:「當年若非五位師兄不幸死在青鹿崖上,吳師兄又執意相讓,這停雲山長本來絕不該我來當,但我既當了,便只得獨來獨往。」
隨即,街上竟傳來了岳凌歌的語聲,聽來清越悠揚——「士當弘https://m.hetubook.com.com毅!」
秦楚茫然搖頭,一時間急劇喘息;卻聽燕寄羽又道:「秦公子不急答我,不妨再好好思量一番。」
話音方落,堂中便躥起一陣驚呼低語。方天畫眉峰緊皺,卻似初次聽聞此事,冷笑道:「燕山長眼前這些人,多半當年都去過青鹿崖,亦曾深入北荒,那些摩雲教的功法也算見得慣了,卻如何能與刀宗『天地為丹田、山河為經絡』的意勁相提並論?」
方天畫哈哈一笑:「武道漸進,今勝於昔、后勝於今,這是千古不變之理;若刀宗如今當真尋到了讓江湖中人都能修成意勁的法門,以燕山長與正氣長鋒閣之力,怕是攔不住的。」
眾人聞言一凜,卻聽薛夜魚冷笑道:「就憑你自己一人么?」
眾人正自凝思,忽見岳凌歌踏入了酒樓,環顧堂中情形,臉上笑嘻嘻的似也不覺訝異,坦然說道:「燕山長,一切準備妥當,住在鎮上的那些刀客也早已被『鴻翼大陣』的停雲弟子們制住了。」
燕寄羽默然片刻,神色古怪地一笑:「從刀宗橫空出世,『意勁』現於江湖的那一刻起,我便已開始籌謀了。」
岳凌歌神情一震,默然點頭。龍鈞樂悠悠說道:「華頂之雲與舂山之雲,誰更勝一籌,今夜過後,便見分曉了。」
燕寄羽言畢轉身,領著葉涼走入了夜色。
「什麼?」秦楚聞言駭然呆住。
燕寄羽淡淡道:「稍後我便上山殺死刀宗,明晨我已離鎮了。」
說著看向岳凌歌,又道:「如今這鎮上、山上還散有一些武人,料想他們的『驚鴻影』此刻也都已發作——岳公子,有勞你率眾四下搜尋一番,瞧見有癱軟難起的武人,且都先擒下了。」
燕寄羽道:「這倒也不急在此刻。」
燕寄羽點了點頭,苦笑道:「半生積蓄都用來雇無顏崖了,卻只好學這位陳兄弟吃烙餅。」
方天畫道:「燕山長是覺得江湖中不該有『意勁』么?」
方天畫皺眉道:「燕山長何出此言?」
燕寄羽淡淡道:「十三年來,我斷續遣出停雲書院中的高手來到舂雪鎮定居,到如今這鎮上的鎮民,除去原有的百姓與仰慕刀宗而至的刀客,倒有大半都是我停雲弟子。」
陳徹亦道:「葉涼,你要想清和圖書楚了。」
下一瞬,鎮上遠遠近近的房屋裡都響起了勁朗的喝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混成一道山崩海嘯般的呼應——「任重而道遠!」
「那也未必,」方天畫道,「我來鎮上之前已傳下號令,倘若明晨他們接不到我的新號令,便會湧入鎮上,料想燕山長的『驚鴻影』再神異,也難以同時毒倒成百上千之人,到時決死一戰,勝敗尤未可知。」
方天畫冷笑道:「燕山長處心積慮,早早算計好了一切,方某輸得不冤;只是燕山長也莫忘了,我『青簫白馬盟』一眾弟子,都正在舂雪鎮外,離此不過數百里。」
吳思邪忽道:「請教燕師弟,那十二位青鋒令使之中,除去花靜庭、譚寒音已死,展梅與這位陳兄弟正在此間,另有八人,卻在鎮上何處?」
秦楚先前未中「驚鴻影」,耳聽著眾人交談,卻也是心驚膽戰,在堂中越待越怕,不久前已雙腿哆嗦,自行跌坐在地;此時聽見燕寄羽說話,立即爬起來連退數步,顫聲道:「幫、幫什麼?」
葉涼早已聽得呆住,只覺這「為天地立心、為山河賦形」之說委實太過神異,絕非人力能為,多半是具體另有所指;而此時陳徹卻想到了那幾處相隔千里但一模一樣的春風酒樓,不由得驚疑揣測:若天地山河是丹田經絡,莫非這些酒樓竟是經絡中的穴道?
眾人不明所以,驟覺耳邊一空,短時間彷彿整個鎮子都沉入了水中,靜得駭人。
頓了頓,輕嘆道:「方盟主,這十三年來你們在江湖中,便如今夜在此地一般,山上山下,懵懵懂懂地兜轉,終究卻看不清這片江湖。」
方天畫神情驟厲,冷聲道:「燕寄羽,你想要囚禁方某?」
「我知鐵兄不畏死,但不是人人都如鐵兄這般不畏死,」燕寄羽淡然一笑,「世人怕死的總是多數,不怕死的是少數;既然是少數,便總有法子對付。」
燕寄羽點了點頭,道:「也有些人如雷纓鋒等,對正氣長鋒閣素來忠誠,我沒讓他們進鎮,卻是為了護住他們。」
言畢神色一肅,看向岳凌歌道:「傳我令,封舂雪鎮至明晨,擅入者殺。」
眾人駭然心想:原來吳重竟是九位摩雲使之一,若起初「意勁」的現世當真與吳重相關,那麼多半和-圖-書他也知曉意勁的破法,無怪正氣長鋒閣會如此借重於他。
葉涼一驚,與燕寄羽目光一觸,倏覺周身生出力道,當即躍起,走出幾步,忽聽身後寧簡急聲道:「葉涼,你做什麼?」
方天畫緩緩道:「燕寄羽,原來你從十三年前便已籌謀要殺刀宗了。」
「先且不必了,」燕寄羽哈哈一笑,「李素微整日愁眉苦臉,我見到他便也忍不住犯愁,不如就讓他自己先靜心歇息吧。」
龍鈞樂恍然苦笑:「怪不得燕山長不允武人們隨意進鎮。」
方天畫神情頓變:「燕寄羽,你竟將『鴻翼大陣』搬到了鎮上?」
燕寄羽道:「我對秦公子很是器重,眼下這堂中我只解去了你一人的『驚鴻影』,你站著,旁人都倒在地上,這便是你的能耐。」
燕寄羽又道:「至於鐵兄等八人,還有即要被岳公子擒下的許多人等,便也都請陪同方盟主到我停雲書院後山暫住,此後就不必再憂心於門派俗務了。」
半晌過去,岳凌歌歸返,回稟燕寄羽說已將搜尋到的武人與那「影使」囚在一處,隨即又道:「那弓魔也已被囚禁,我找到他時,他卻與我家侍女正在一處。」
葉涼、陳徹等人越聽越是震驚,但見燕寄羽在堂中來回踱步,忽而回過身來,直視方天畫道:「當年『摩雲教』教徒便是人人都會意勁,卻屠戮了中原武林多少無辜性命,難道這也是武道漸進的大勢嗎?」
蕭野謠一怔,卻默不作聲。
言畢轉頭與陳徹對視,又道:「陳兄弟,等舂山之事了結,我便找個時機,讓你與簡青兮堂堂正正地比斗,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日若有機緣,自當再請揮毫。」
葉涼倏忽記起傍晚走過鎮上時,曾聽見街邊屋舍里傳出輕微的刀劍聲響,料想當時便是停雲弟子正與鎮上的刀客相鬥。
燕寄羽忽道:「寧姑娘,我似還有一問尚未答你。」
燕寄羽抬手摸了摸嘴上的小鬍子,忽而一笑,卻久久不開口;一瞬間眾人只覺這笑容溫暖和煦,似一陣輕風淌過心頭,此刻的停雲山長竟恍如初入江湖的純真少年,又過片刻,正當眾人以為他不會再答時,卻忽聽他答道:
岳凌歌一怔,環顧堂中,又道:「那麼可要將柳副山長三人救醒,或者為龍掌柜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