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乘鋒
第二章 萬仞天風(十六)
楊仞不知朔州胡家以輕功立家,將一切內外武學都融入到輕功之中,若要運功驅毒,也須將輕功施展到極致才最為見效;眼看著胡飛塵疾奔了一圈又一圈,宛如瘋癲了一般,心中既覺好笑,又覺詭異。
花流騖沒料到雷纓鋒竟能以身軀硬接自己的銀針,心中震駭,獃獃立住。
楊仞心中頓松,叫道:「雷兄,你去打花流騖取解藥,我來擋住姓胡的!」說話中腳下疾掠,已與雷纓鋒錯身而過,俯身抄起了清河刀,朝著胡飛塵撲斬而去。
楊仞恍然點頭:「原來是個流星錘。」瞟見一旁的花流騖面色不善,趕忙橫刀轉身,走到雷纓鋒跟前,喝道:「雷兄,莫怪我齊桐手下無情了。」
胡飛塵聞言一怔,從衣襟里取出一方小巧的銅鏡,道:「齊兄請看,這便是在下的兵刃。」
胡飛塵正駐足於不遠處, 在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左右連閃,曳成虛白一片,將彈到身邊的銀針一一避過;與此同時,楊仞踏前一步,又使出一記「潑鋒」,在身前舞出大片的刀花,一瞬里刀刃上叮噹亂響,將倒射回來的銀針又彈向花流騖。
雷纓鋒轉身面對胡飛塵,卻不邁步追出,等到胡飛塵腳尖著地,猛然間屈膝俯身,一拳擂進地上泥土!
楊仞卻不聽他說話,扭頭瞟見雷纓鋒與花流騖一追一逃,在空地上東折西繞,相持不下,每當雷纓鋒大步追近,花流騖便發出許多銀針,將兩人之間的距離重又拉遠;楊仞看得心焦,忽又瞥見昏倒在一旁的岑東流微微扭頭,似乎衝著自己眨了眨眼。
楊仞望向胡飛塵,不由得一凜:先前這毒發作在雷纓鋒身上時尚瞧不出可怖,轉到胡飛塵身上后,僅僅兩句話的功夫,胡飛塵的臉色已然灰敗了許多,一邊吐字,口鼻中已不斷淌出血來。
花流騖抬腕正要格擋,卻見楊仞回刀蓄勁,神情中躍躍欲試,似正等著再度彈回銀針,不由得心下暗怒:「此刻m.hetubook.com.com哪有閑暇與你小子來來回回地玩耍。」當即朝前矮身一滾,姿勢雖不如胡飛塵的「天衣雲裾」瀟洒,卻既躲過了銀針,又頃刻貼近了楊仞,隨即翻躍而起,出掌抓向楊仞咽喉。
楊仞立時旁躍閃避,花流騖似早有預料,也不追擊,手掌兀自向前伸直,三枚銀針從袖口急射而出,分取雷纓鋒額頭「神庭穴」、胸口「膻中穴」與丹田「關元穴」。
楊仞耳聽背後無人追來,便知胡飛塵想要去相助花流騖,當即擰腰也掠了過去,對著胡飛塵的背後猛劈亂砍;胡飛塵足尖轉折輕微,總能在刀鋒快要及身時甩開楊仞,卻離雷纓鋒越來越近。
楊仞悚然抬眼,眼前卻已沒了胡飛塵的身影,一霎裡脊背發涼,不及細思,憑著心中一絲難以言說的異感猛然回腕,將長刀墊在背後,同時間發足前奔數步。
花流騖靜默片刻,苦笑道:「胡兄,我已說過,我的解藥都給岑東流吃了。」
胡飛塵方才雖被打飛出去,卻覺雷纓鋒的拳勁比自己預想中還弱了幾分,在半空里便順著去勢以胡家身法化解拳勁,故而才飛出老遠;受傷卻是不重。跌躺在地,身體又古怪扭動了數下,將殘餘的拳勁也都化去,隨即緩緩站起,與花流騖默然對視。
此時胡飛塵已掠在楊仞身後,正自揮掌拍向楊仞背心,眼看這一掌若擊得實了,不免被立起的刀刃割斷手掌;他素來自負朔州胡家的「天衣雲裾」身法一旦以「鏡狐」心訣催動,實能生出諸多神異莫測的變化,卻不料楊仞年紀輕輕,應變卻如此迅捷機敏,不由得暗贊一聲,徑自撤掌轉身掠向雷纓鋒。
這一拳悄然無聲,卻將胡飛塵打得倒飛出數丈,跌在地上。
與此同時,楊仞以刀拄地,氣喘吁吁;雷纓鋒面色沉凝,似陷入了深思。樹林中風聲嘩嘩,一時無人開口。
花流騖咬牙迸力,身軀原地打旋兒,猛和圖書然一頂肩,將岑東流遠遠震飛,隨即腳下一個踉蹌;勉力穩住身形,從衣襟中取出一個瓷瓶,哆嗦著倒出一粒丹藥,正要吞進口中,忽聽楊仞一聲輕嘯,刀光已撲面而至!
方才花流騖眼看雷纓鋒如飛岩般直直朝著自己撞來,直驚得魂飛天外,慌忙又激射出十余枚銀針,本沒以為能射中雷纓鋒,哪知他竟突然墜地轉身,不由得心下暗喜。
便在這時,雷纓鋒陡然睜眼,兩道目光宛如從岩石中流出兩道閃電,深深刻入花流騖眼帘;花流騖霎時心驚膽戰,情不自禁地側開頭去,隨手揮袖甩出十余枚銀針,也不看射中與否,忙不迭地向後掠去。
岑東流哈哈一笑:「放你奶奶。」卻抱得更緊,鮮血頃刻染紅了兩人衣衫。
「花流騖,你活膩了嗎,竟敢開罪我青簫白馬盟?」
楊仞暗呼妙極,心知花流騖陰毒狡詐,若是短時難以制住,轉攻胡飛塵實是良策;胡飛塵卻是大驚失色,前有雷纓鋒殺氣騰騰,後有楊仞長刀攔截,當此性命交關之時,將心法提聚到極境,整個人忽然向右一歪,雙足離地,如一片風中敗葉晃悠悠地側飄數丈,躲過了雷、楊二人的夾攻。
楊仞一驚,眼見雷纓鋒正自閉目運功,電光石火之間,覷見那三枚銀針自上而下排成一道筆直的豎線,當機立斷使出一式「飛鋒」,將手中的清河刀也豎直地投出——
忽然間,胡飛塵手捂丹田,腳下一晃,險些摔倒;瞥見雷纓鋒手掌隱隱透出青黑,神情驟緊,脫口道:「雷兄,你將毒質迫到了掌上?」
楊仞正自琢磨岑東流方才舉動有何深意,聽見颯颯破空之聲,猝然醒神,那銅鏡已至面門,趕忙閃身退步,銅鏡呼嘯著停在眉睫之前,卻是絲帶拉直,再難寸進。
胡飛塵聞言澀然一笑,點了點頭,道:「那我唯有自己解毒了。」話音未落,身影化作一線白光,竟繞著這片林中空地飛奔起來。
胡飛m•hetubook.com.com塵正值腳下將起未起之際,驟覺一股巨力貼地滾滾而來,身形頓失支撐,被震得衝天飛起,雷纓鋒趕上來一拳,不待胡飛塵再度落地,已打在他的丹田上。
楊仞暗道一聲險,立時揮刀急斬,想趁著胡飛塵尚未收回銅鏡,搶先將絲帶斬斷;手腕剛動,心神倏顫,看見銅鏡的鏡面上竟顯出了胡飛塵的身影,彷彿胡飛塵在一瞬間縮小了百十倍,鬼魅般鑽進了鏡子里。
胡飛塵見狀一凜,正自憂心花流騖能否避得開,半空里雷纓鋒身軀急停,宛如千斤巨岩轟然墜地,旋即回身邁步,迎向胡飛塵。
下一瞬,三枚銀針都撞在了刀身上,推得長刀繼續前飛,啪的一聲輕響,刀面拍在雷纓鋒身上墜地,卻是絲毫也未傷及雷纓鋒。
花流騖一怔,臉上漸漸咧開一道刀傷般的笑痕,慢慢說道:「我還真當你這般厲害,竟能將毒性驅凈,原來卻是強弩之末,垂死掙扎。」
楊仞眼見花流騖說話中掌心翻動,那長刺倏忽又縮成一枚銀鐲,被他慢條斯理地戴回腕上,不由得嘖嘖稱奇,微笑道:「花老兄,你這鐲子能借我玩玩么?」
花流騖淡淡道:「稍後分明是你與雷纓鋒同歸於盡,青簫白馬盟要滅也是去滅金陵雷家。」漸行漸快,抬腳邁過地上的岑東流,舉掌凝勁便要擊向楊仞——
胡飛塵又取出一根細長的絲帶,解釋道:「將這絲帶穿過鏡背的紐孔系住,手握絲帶,便可擲鏡擊人。」
楊仞注目花流騖,心知他隨時便要進襲,右手抬刀前指,左手抱著雷纓鋒向後疾退,片刻間退過了閉目躺倒的岑東流;花流騖冷哼一聲,洒然振袖,大步走向兩人。
楊仞在情急中擲刀,出手既快,方位也拿捏得不差絲毫,一瞬間心力耗費極大,長刀甫一脫手,眼前便陣陣發暈,脊背上不斷冒汗,宛如與人劇鬥了一天一夜;未及緩一口氣,心知須得設法延遲花流騖的下次出手,便大喝m•hetubook•com.com一聲:
花流騖聞言略一沉默,點頭道:「齊堂主請吧。」
楊仞叫道:「花老兄,你不怕我青簫白馬盟滅你花家嗎?」
花流騖方才發出那三針,名喚「天針無斜」,實是他平生得意的絕技,厲害之處便在於認穴神准,絕無半分偏斜,豈料正因如此,才被楊仞偷機取巧地破去,一時間躁怒如狂,對楊仞所言充耳不聞,猛然連踏數步,落掌擊向雷纓鋒額頭。
當是時,岑東流倏然翻身躍起,將花流騖攔腰抱住;兩人身軀相貼,岑東流身上毒針入肉更深,卻也刺進了花流騖肌膚。花流騖眼前一黑,驚怒交集,喝道:「放開!」
——楊仞不信花流騖已將所有解藥都給岑東流吃下,心知只有讓花流騖自己也中了毒針,才能逼他取出解藥,便猝然使出「乘鋒十九式」中的「潑鋒」,此式能潑灑大片刀風,席捲周遭物事襲向敵人,本是用以阻敵逃跑,眼下卻是他練刀以來初次在對敵中施展。
說完刀尖一垂,霍然又轉回身去,順勢擰腰旋刀,將先前墜落地上的那蓬銀針掃振而起,急飛向花流騖!
花流騖一向對雷纓鋒的修為忌憚頗深,此際眼瞧著雷纓鋒非但沒毒發身亡,反而大步追殺自己,半晌過去,竟是越追越勇,不由得愈發膽寒,連連射出銀針,不是被雷纓鋒閃過,便是被他的拳風盪開,算著身上銀針將要用盡,扭頭一瞧,驚見雷纓鋒已縱身疾躍而來——
胡飛塵見楊仞不理會自己,不禁又嘆了口氣,道聲「得罪」,一振手中絲帶,銅鏡飛射而出——
然而胡飛塵的輕功委實駭人,似乎瞧出了楊仞這九刀不同尋常,卻不再持鏡招架,一隙間恍如幻化出九個分身,朝著九處分散開來,將這迅如疾風的九刀盡數閃過,輕嘆一聲,幻身倏忽合一,開口道:「齊堂主,請聽在下——」
亂針如雨,轉眼即要將花流騖籠罩;花流騖冷笑一聲,從容揮腕,晃出幾個圓圈,那銀鐲與銀針和_圖_書之間似有某種奇異的斥力,輕易便將密密麻麻的細針彈得四下飛散。
楊仞湊近了仔細打量,但見那銅鏡除了打磨精緻之外,卻似與尋常銅鏡沒什麼區別,緩聲沉吟道:「嗯……也不知這鏡子是怎生用法?」一邊說話,一邊偷眼瞥向雷纓鋒,見他兀自端坐不動,臉上隱隱透出灰暗,恐怕一時片刻仍難解毒,心中愈發焦急。
楊仞先前在青石老店施展「天鋒」時莫名失手,以至於被郭正擒住,此時雖又遇強敵,卻也不敢貿然再用此式,便將「散鋒」催運到平生極限,一瞬斬出九刀,同時又混入「泥鋒」的刀勁,只要胡飛塵每格擋一次,經絡中就會淤堵一分,身法便會被拖得越來越慢。
胡飛塵已將絲帶系住了銅鏡,鬆鬆落落地持在手裡,也不見腰腿有何動作,便已閃過了楊仞突如其來的一刀,心想青簫白馬盟人多勢眾,近來秦楚又頗得燕寄羽器重,自己可不便與眼前這位齊堂主鬧得太僵;悠悠然晃動身形,不斷避讓刀鋒,時而以銅鏡格擋一下,卻也不急於還擊。
花流騖皺眉不語。楊仞又轉頭對胡飛塵道:「是了,還沒見過胡兄的兵刃,不知可也是一張刃網嗎?」
胡飛塵猛覺眼前發暈,丹田裡一股麻癢正自擴散,不待雷纓鋒回答也知「驚鵲神針」的毒性已隨著方才那一拳侵入了自己的經絡,當即竭力忍住暈眩,轉頭看向花流騖,正色道:「花兄,你身上可有解藥?」
花流騖掃量了幾眼胡飛塵便收回了目光,死死盯著雷纓鋒,神情陰晴不定。雷纓鋒倏忽踏前一步,花流騖眼神微顫,隨之退後了一步。
楊仞哈哈一笑,張嘴欲語,忽見雷纓鋒身軀一僵,直挺挺摔倒。楊仞頓驚,趕忙上前扶起雷纓鋒,但見他雙目緊閉,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卻已是氣若遊絲。
雷纓鋒默不作聲。
雷纓鋒背對銀針,不閃不躲,忽而雙臂一振,綳直了脊背;銀針打在他背上,發出叮叮之聲,如中金鐵,頹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