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六章 寧簡
寧簡心知殿中人多耳雜,秦楚不便直言「結盟」之事,卻仍聽得忍俊不禁,道:「那麼秦盟主打算如何應對?」
孫梧迅捷擋在秦楚身前,雙掌當胸,便待接招,陡見一柄斷刀斜射而至,擦過龍霖的右袖,嗤的一聲,深深插入大殿中的木柱。
寧簡道:「嗯,那你是不是挺羡慕葉涼?」
秦楚愣了愣,道:「原來那倆字不念杭溝?」齊桐訝然道:「竟是如此,屬下本也以為是念『杭溝』。」
陳徹一時呆住;寧簡臉頰微紅,瞪他一眼道:「陳徹,你可真是個聰明人。」言畢扭頭快步出門去了。
「這話倒是不錯,」秦楚嘿嘿一笑,甚是歡喜,「還是寧姑娘懂我。那麼寧姑娘覺得,該如何處置此人?」
寧簡搖頭道:「不是,這是方天畫前輩的意思。」
兩人房間相鄰,寧簡從自己房中走來,未穿外衫與鶴氅,只穿著單薄的裡衣,更顯得身姿窈窕纖細,雪白的脖頸露在月色中,陳徹一時間看得痴了,忘了說話。
「可是,」陳徹悶聲道,「方前輩的武功未必比我高,頭腦也未必比我聰明,固然閱歷多,見事可未必明白。我想定有其他法子,無須殺死楊、葉,也能挫敗燕山長,只是他想不到罷了。」
秦楚道:「楊仞勸我和他的『乘鋒幫』結盟,同去華山將我義父,以及其餘幾位被囚的掌門救出,他說我實不該與燕山長杭溝一氣……」
寧簡輕聲道:「原先我也以為那不過是一枚尋常珠釵……」
「且先不提殺人之事,」寧簡道,「倘若讓你和楊、葉二人切磋武學,你有把握能勝么?」
當日,寧、陳主僕在「青簫白馬盟」總寨住下,等候參加兩天後的婚禮,秦楚給兩人準備了兩間華美寬敞的客房,一切飯菜器用也都頗為精緻。
他下床穿衣開門,卻見寧簡站在門外,不由得一怔。
秦楚遲疑道:「龍鈞樂這老奸商已經死了,那倒沒什麼,不過若惹得雷姑娘不高興,那是萬萬不行的……嗯,便將他逐下山去吧!」
陳徹又是一怔,又聽寧簡道:「過來坐。」便走過去坐在寧簡身旁,寧簡靜靜瞧著燭火閃晃,卻不理m.hetubook.com.com他。
陳徹沉思片刻,道:「我也說不好。那日在臨江集的密雨中,楊兄領悟『雲旗』一式,我相隔得遠,未瞧清楚,幾日後咱們與『乘鋒幫』眾人分別之前,我曾看見楊兄獨自在一旁比劃那式刀術,其中的刀意高渺難測,似乎源自刀宗的『天地朝夕』,若他能將那一刀運用純熟,只怕舉世難尋敵手……」
寧簡道:「我想請龍公子莫傷秦盟主,以免壞了今後大計。」
陳徹忙將寧簡讓進屋裡,問道:「主人,你找我有事?」說著為寧簡拉開桌邊的一張椅子,又將燈燭點燃。
陳徹訝道:「方前輩為何如此?」
寧簡莞爾道:「你誇獎這兩人,可你自己的修為也沒低了,白天你擲刀擊散龍霖的袖勁,竟能絲毫不劃破他的衣袖,這份火候,怕是已將『電光朝露』的刀意融會貫通了吧?」
寧簡輕哼一聲,道:「那是吳重將刀宗的一抹刀意『轉贈』給了楊仞,他才能有此新悟,吳大叔偏心得很,卻不將那刀意給你。」
「睡不著,找你聊聊。」寧簡卻不坐椅子,徑自走到床榻邊坐下。
陳徹道:「原來如此。至於葉涼,我總覺得他所修成的劍境深處,還藏著某種刀意,若他能將這刀意激發出來,與他的劍術相融,多半修為也不會遜於楊兄。」
寧簡頷首道:「不錯,但方盟主久歷江湖,又與燕山長相識多年,他既如此斷言,定也有他的因由。」
兩人隨齊桐來到大殿,卻見殿中遍布持戈護衛,秦楚與「青簫白馬盟」的其餘七位堂主都在。秦楚一見寧簡便道:「大事不妙,『乘鋒幫』到靈州來了,正在春風酒樓附近,和『遼水三刀』的一眾刀客打鬥。」
「寧姑娘莫非忘了,」秦楚苦笑道,「楊仞寫信來想和我、和我那個,定是他怕我不願那個,便想著劫持雷姑娘,以我婚事作挾,迫我答應與他那個……」
寧簡道:「此人是原正氣閣主龍鈞樂前輩之子,亦是雷姑娘的好友,倘若秦盟主執意要為難她,恐怕『正氣長鋒閣』與雷姑娘都不會願意,不如就放他去吧。」
寧簡搖頭道:「和圖書秦盟主修為蓋世,憑他的武功,又怎能殺得了你?」
陳徹吃飽喝足,一覺睡到夜裡子時,坐在床上發獃,倏聽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寧簡本在側頭默默瞧他,聞聲一怔,淡淡道:「陳徹,你既困了,這便歇息吧。」說著起身走向門口。
陳徹道:「也沒什麼,只是我瞧雷姑娘對葉涼,似乎很、很是親昵……」
陳徹道:「……那麼是雷姑娘想殺楊兄和葉涼么?」想著寧簡方才的擁抱,不禁臉頰微燙。
寧簡聞言驚喜,道:「竟是如此,若能將此式更上一層樓,那恐怕才是舉世無敵的刀術。」
龍霖蓄滿銳風的袍袖與刀脊一觸,頓時軟垂下來,只覺臂上「均天功」的內勁彷彿瞬息都隨一道電光飛走遠逝;凝步看看柱上的刀柄,又回頭看向陳徹,既覺震驚,又感憤怒。
龍霖恍若未覺,竟似打算硬拼著受寧簡一擊,也要立斃秦楚;與此同時,齊桐叫道:「盟主小心!」自己卻急往後躲。
寧簡道:「雷姑娘?她怎麼了,她又是哪般?」
龍霖聽他辱及亡父,對他怒目瞪視。孫梧沉聲道:「盟主,此人做下如此險惡行徑,如何能輕易放他?」
「倘若我要你去殺葉涼和楊仞,你也願意做么?」
「當真?」寧簡蹙眉道。
「這位龍公子是我的朋友,」寧簡介面道,「方才他只是一時激動失態,還請秦盟主莫要難為他。」
陳徹聞言一驚,輕抬的手臂垂下,尋思一會兒,道:「主人,是雷姑娘讓你這般問的么?」
陳徹輕輕搖頭,道:「柳前輩的這式刀術確然神妙,但照我推想,其中卻還有些缺憾,未將這一刀的真意盡數展露出來……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補全此式。」
剎那間,一道白衣身影從寧簡身側閃過,她登時恍悟:「龍霖眼看難勸得雷姑娘收心轉意,索性便來襲殺秦楚,新郎若死,雷姑娘自也難以完婚。」轉念之際,身形隨之追掠過去,以指代刀,疾點向龍霖後背,清喝道:「龍公子且慢!」
陳徹沉默片刻,撓頭道:「不只是楊兄,還有葉涼、方大哥,還有『乘鋒幫』其他的一些人,我都覺與他和-圖-書們很是投緣,但我也不知他們是否當我是朋友……」正說到這裏,驀見寧簡轉頭看過來——
龍霖聽她語氣凝重,神情微怔,皺眉道:「此人無德無能,能牽扯什麼大計?」
寧簡越聽越覺厭煩,打斷道:「秦盟主,不知你是否要和楊仞結盟?」
陳徹點點頭,又思索起刀術,出神良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
「原來如此。」陳徹想了想,又問道,「主人,你白天說的『大計』,是要和秦楚一起反叛燕山長,將方、鐵等前輩救出么?」
寧簡道:「那天你在臨江集對我說的話,我不能答應你,我不答應你求我一百件事,我……我不要你做我一百年的僕人。」說到後面,語氣微微異樣。
陳徹撓頭道:「我只是照實說話。」
寧簡神色微凝,道:「方前輩說,楊仞和葉涼均是燕寄羽陰謀中極重要的一環,若想挫敗燕寄羽的計劃,遲早都得殺死這兩人。」
翌日夜裡,寧簡陳徹正在各自房中歇息,齊桐急匆匆地找到兩人,道:「秦盟主請兩位貴客去殿中商議要事。」
陳徹歉然道:「龍公子,對不住,請你先聽我主人說話。」
兩人相互凝視,寧簡忽然抿嘴一笑:「好了,不逗你了。陳徹,你猜得不錯,雷姑娘確曾讓我用這法子來試一試你,看你聽不聽我的話。」
陳徹聽得詫惑,道:「主人,你說的是什麼事?」
秦楚道:「聽說『乘鋒幫』高手甚多,今夜他們來勢洶洶,『遼水三刀』恐難久撐……寧姑娘、陳兄弟都是頂尖高手,還請隨我等同去城中,保護雷姑娘。」
秦楚目光一閃,只滿臉堆笑,卻也不反駁,目送寧簡與陳徹出殿去了。
陳徹略一靜默,道:「燕寄羽究竟有何計劃,方前輩又如何能知?多半這些也只是方前輩自己的推斷。」
「咳、這個么,」秦楚乾咳道,「齊桐,你是白字堂堂主,果然愛念白字,卻將這毛病傳給我了,這可真是……」
寧簡回身站定,道:「不然呢?」
「是呀,」秦楚道,「楊仞的信中便是這麼寫的。」忽聽孫梧在一旁小聲道:「盟主,是沆瀣一氣。」
陳徹道:「就是
和圖書……就是這般。」說著做出雙手環抱的姿勢,卻不敢真去抱寧簡,隨即又道,「你今夜的神態語氣挺不一樣,而你今晨又剛見過雷姑娘,因此我才這樣猜想。」
寧簡道:「不論什麼事,你都願意為我去做么?」
陳徹道:「若是尋常珠釵,去年在青石鎮上,簡青兮便不會執意搶奪。」
「不錯,」寧簡繼續道,「直到咱們隨停雲書院從舂山返回中原,途中我伺機與方天畫密談,才得知這珠釵竟是極為重要,但具體效用是何,方盟主卻也並未言明……他只說珠釵實已存世許久,似是北荒『摩雲教』之物,數十年前被柳空圖柳老山長奪得,這才來到中原,後來又到了秦芸前輩手裡……」
秦楚擺擺手道:「他再險惡,也沒本事殺我,快將他攆走,眼不見為凈。」
良久過去,兩人並肩坐著,誰也沒開口。陳徹想起一事,問道:「主人,那珠釵很重要麼,不知是作什麼用?」
「你說什麼?」秦楚急聲叫道,「寧姑娘,這廝可是險些殺死我!」
陳徹道:「自然願幫。」
「對對對!」秦楚舉杯喝酒壓驚,嘴裏含糊道,「速速擒下這白衣白臉的賊子,把他、咳咳——」卻被酒水嗆了喉嚨。
他說完徑自大步出殿,眾護衛未得秦楚號令,也不敢攔阻,任憑他漸走漸遠。
頓了頓,又道,「今日午後,你睡覺時,我又回到靈州城中查探,卻遇見了書生段峋,他一心為他師父郭正報仇,甘願背離停雲書院,替方前輩傳來口訊:『明珠彈雀,時機已至』。這是方前輩此前與我約好的暗語,所謂的『時機已至』,便是說須該設法殺死楊、葉二人了。」
「嗯,」秦楚點頭笑道,「說起來,我昨日收到了楊仞的一封書信……」
秦楚道:「此事么,還須好好細思……」眼見寧簡似還待追問別事,便笑嘻嘻道,「寧姑娘見諒,你與陳兄弟遠來是客,鞍馬勞頓,不妨早去歇息吧。」
陳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
龍霖眼神寒銳,環顧殿中,心知今日難殺秦楚,又想到城中春風酒樓被「遼水三刀」圍住,終究惦念雷纓絡的安危,當即冷淡道:「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先且告辭,寧姑娘,盼你說的大計能順當施行。」
寧簡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道:「你呀,你有時膽子挺大,有時卻很膽小。」不待他介面,又道,「我實也不願殺楊、葉二人,你不答應我此事,我也不怪你。但我也不能答應你。」
陳徹疑惑道:「你不答應我什麼?」
秦楚默默瞧著龍霖,倒退兩步,緩緩坐在了椅子上,臉上渾無表情,看似鎮定如常,實則已嚇得臉頰僵硬。
「楊仞?」寧簡神色頓變,「他說什麼?」
此際侍立門外的眾護衛紛紛湧進殿來,齊桐湊近為秦楚倒了一杯酒,贊道:「盟主臨危不亂,氣度超凡,實在讓屬下佩服。」側頭覷向龍霖,又道,「不知盟主要如何處置此人,是否將他碎屍萬段?」
寧簡微怔,撤手坐直了身軀,道:「什麼『這般』?」
「啊?」陳徹聞言愣住,「我、我……」
「杭溝一氣?」寧簡微微蹙眉。
「正是!這是我剛得的消息,」秦楚臉色焦慮,道,「那些『乘鋒幫』刀客易容改扮,瞞過了我布在城外的哨探,混進城來,恐怕是想劫持雷姑娘。」
寧簡輕嘆道:「我知韓昂是你的朋友,自從他死後,你可有結識新的朋友么……」頓了頓,又道,「楊仞繼承了韓昂留下的刀譜,他能算你的朋友么?」
「很好。」寧簡淡淡道,「看來秦盟主不見珠釵,便沒什麼談興。」
寧簡心下瞭然,淡然道:「嗯,『乘鋒幫』與『遼水三刀』本有冤讎,倒也未必是想對雷姑娘不利。」
「啊,主人,」陳徹脫口道,「你要走么?」
他心中怦然一顫,只覺自己似乎從未像今夜這般,距離寧簡如此之近,鼻間嗅到一絲隱有若無的幽香,但見寧簡的眉目與嘴唇被昏黃的燭火一映,說不出的明艷生動。下一瞬,寧簡輕輕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說:
「怎麼,不讓我進屋?」寧簡瞪他一眼。
寧簡微笑道:「陳徹,你口氣倒是不小,連方盟主也不放在眼裡。」
寧簡道:「秦盟主,咱們繼續說正事吧。」
寧簡聞言卻凝思不答,片刻后才道:「且不說『大計』為何,陳徹,我要施行大計,你願意幫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