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十八章 岳凌歌
自此眾人踏著夜色上路,楊仞與岳凌歌不時閑談兩句;行出十余里,虞夙卻始終沉默,念及那夜洞庭湖上,自己親眼目睹徐開霽退還「青鋒令」,卻不想自己也終究走到了這一步,心下悵然郁澀。
楊仞哈哈大笑,道:「原來岳公子實是岳大俠,真讓人想不到,佩服佩服。」
岳凌歌問明情形,略一思忖,卻反倒替楊仞美言了幾句,笑道:「我也打算帶知雨去華山,正宜與諸位同行。」
「瞧這字條泛黃,也不知是何時藏進去的,是不是燕寄羽自己所寫……哼哼,這一行字所表露的生涯境界,倒是極美好的,料想燕鳥人詭計多端,也沒這心境。」楊仞心下轉念,斂袖之際,將紙條穩妥收好。
陳徹輕輕搖頭,道:「我似乎感到了一些刀意,就在這周圍。不過也說不準,興許是我胡思亂想。」
「楊幫主,你又何必譏諷在下……」岳凌歌笑呵呵地拉著楊仞,走去一旁,悄聲道,「方才在下替楊幫主說了幾句好話,原是應當,也不敢居功,但在下近來確遇到一樁麻煩,不知楊幫主與方兄可願意幫我?」
陳徹暗自驚心,上前查探屍體上的傷口,道:「都是咽喉被細物洞穿,殺人者用的似是鐵刺一類的兵刃……」
岳凌歌頷首道:「竟是如此,厲害厲害。」
岳凌歌微笑道:「那麼兩位是答應護送在下了?」
楊仞大剌剌一擺手:「不必,我心領了。」
「岳公子,」方輕游介面道,「我二人護送你無妨,但咱們須先尋到『燭照劍』的秋掌門,此後自當再隨你去拜會刀宗。」
楊仞隨口道:「他們中了我的刀意,一天半日里怕是難以動彈。」
他瞧著楊仞,忽而心想:「眼前這小子雖一味狂妄,但若論武學天資,我山莊里的弟子沒一個能及他的一半。」
便在這時,倏有人遙遙笑道:「莫非是在下聽錯了,剛才虞莊主竟誇讚了楊幫主一句?」——赫然卻是岳凌歌的聲音。
龍鈞鳴道:「既然岳閣主這般說,龍某別無他話。」
龍鈞鳴一愕,但見虞夙神情和-圖-書坦然,嗓音清朗,顯是語出真誠,一時間卻仍靜默斟酌。
楊仞見狀暗罵,轉口又問:「岳凌歌,你且說說,寧陳主僕為何要追殺你?」
楊仞點點頭,又轉頭對龍鈞鳴道:「龍前輩,令侄龍霖確是被秦楚所擒,但在下已派人去見秦楚,請他釋放令侄;倘若他肯答應,自是皆大歡喜,若他不答應,龍前輩去到靈州,卻也見不到他。」
楊仞道:「一來,陳徹未必有殺我的能耐;二來他與我交情很好,還曾贈刀譜給我,定是不會殺我的,我只怕他刀術太犀利,到時我護不住你……」
楊仞知方輕游對刀宗極為欽仰,定然頗想面見刀宗,聽他這般說,心下感激,道:「好,便如方兄所言。」
楊仞道:「原來如此,既然他們誤會了岳公子……」
楊仞一怔,道:「他為何要殺我?」眼瞧岳凌歌神情古怪,心下不明所以,道,「你是說因我護送你,他們主僕便連我也要殺么?」
卻聽龍鈞鳴道:「聽聞半個月前,青城弦劍已滅了渝州嚴家,吞併了嚴家的田產……岳閣主自己遊山玩水,卻能決勝於千里之外,實在讓龍某欽佩。」
楊仞道:「請恕在下直言,令兄龍鈞樂做了『正氣長鋒閣』的閣主,沒少被燕寄羽利用,最終卻又得了什麼好處?他在臨江集死於李素微之手,眾所周知,李道長對燕寄羽唯命是從,令兄的死,難說不是燕寄羽指使促成。」
龍鈞鳴亦上前拱手,道:「見過岳公子。岳公子身為『正氣長鋒閣』的閣主,正好來主持今晚的局面。」
楊仞搖頭微笑,道:「這對主僕的刀術極高,尤其是陳徹,那是很難對付的,我便想幫你,怕也沒那能耐,還請岳大俠恕罪。」
隨後,眾人又行了一個多時辰,進了原州城,岳凌歌指著街邊客店道:「咱們進去吃些酒飯,好好歇息一宿。」
「只盼他莫要阻擾咱們。」陳徹環顧周遭,又道,「這裏似有不少人馬經過,咱們循著馬蹄印,多半能找到岳公子……或是簡青兮。」
「你和*圖*書說什麼?」楊仞險以為聽錯,「你知刀宗在哪裡?他當真還活著?」
龍鈞鳴搖頭道:「段峋是暫不能放的,至於是否與你們同行,呵呵……」
岳凌歌道:「便算是如此吧。」
岳凌歌瞧他一眼,道:「也好。」隨後當先進了客棧。
龍鈞鳴一怔,沒料到他竟會這般說,只沉吟不語。
楊仞啞然失笑,大剌剌落座,道:「岳公子,你和虞前輩相較起來,倒還是你瞧著順眼。」
寧簡聞言沉吟道:「嗯,這些天音宗弟子年歲頗高,想來功力深厚,單憑岳凌歌的門徒,怕也未必能取勝,更何況一劍封喉……」隨即神色微變,道,「這些屍身少說已死了半日,若有個刀術高手相助青城弟子,他的刀意竟能這般久凝不散么?」
龍鈞鳴卻沒留意楊仞的舉動,兀自驚疑于虞夙剛才的話,勸道:「虞兄為何要退還『青鋒令』,莫非是和燕山長之間起了誤會?還請虞兄三思而行,切莫衝動。」
岳凌歌苦笑道:「數月前,在岳州的碧湖軒客棧里,陳徹兄弟中了溫蔚與簡青兮的算計,被『薲草』迷倒,他們主僕卻認定這是出於我的指使……不久前在靈州城中,寧姑娘與陳兄弟猝然發覺了簡青兮的蹤跡,一路追去,卻追丟了,反倒撞見了我,他們便愈加篤定,是我助簡青兮躲了起來。」
楊仞心神微震,這支鴻翼筆本是燕寄羽年輕時贈給「燭照劍」前掌門郁剪寒的,而郁剪寒臨終前則留給了秋剪水,去年在肅州郊野,秋剪水曾以此筆將燕寄羽迫退,後來本要將此筆毀棄,但楊仞卻從秋剪水手裡要過,私藏了起來,自此便一直擱置在他的行囊里。
翌日清晨,寧簡、陳徹追蹤岳凌歌的行跡來到薄霧蒙蒙的河邊,但見黃草上凌亂躺著十多具屍身,卻是天音宗的三長老與八位「風音使」。
岳凌歌擺擺手道:「不必拘禮。」湊近了低聲叮囑了兩句,便有數人快步出門而去;岳凌歌回身笑呵呵招呼道:「楊兄弟,你們快請坐吧。」
岳凌歌道:「昔年知雨本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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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于嚴家,但後來嚴家門風日漸敗壞,幾個公子爭位,內亂頻生,危害到知雨,我才將知雨救走。本是仗義而為,不圖回報,不料後來能有助於鄙派與嚴家的爭鬥,可見行俠義之舉,必有善報。」楊仞心頭訝異,對著虞夙拱手笑道:「虞前輩,你要去華山歸還『青鋒令』,正好咱們也一道同行。」
堂中有十余名身穿黃衫的年輕漢子,正聚攏飲酒,見到岳凌歌紛紛站起,躬身道:「掌門,你老人家到了。」
一瞬間陳徹臉色蒼白,猛朝河邊奔出幾步,透過晨霧眺望,對岸野草連綿的景象彷彿變成了青州城的長慶街;時隔六年,他喉中莫名覺得癢澀,恍若剛才那三聲犬吠,仍是從他口中發出。
岳凌歌目光閃爍,道:「反正咱們同要去華山,都是順路,也不會耽誤楊幫主的要事。」
岳凌歌輕嘆一聲,道:「這兩件事么,確是我指使的……」
虞夙淡淡道:「虞某無喜之有,也不勞楊幫主道賀。」
楊仞見虞夙眼神有些古怪,但似也並無惡意,撓頭笑道:「虞前輩,恭喜你棄暗投明,從此遠離燕寄羽。」
楊仞道:「什麼麻煩?」岳凌歌乾咳一聲,道:「在下這兩日得罪了寧姑娘與陳徹,正被這對主僕追殺,楊幫主可否幫我擋一擋他倆?」
岳凌歌嬉笑道:「楊兄弟過獎了。我有一事想請問楊兄弟:倘若陳徹兄弟趕來殺你,你將如何應對?」
楊仞恍然點頭:「嗯,你若不是聽吳重的,先前也尋不到河邊。」
岳凌歌沉默良久,嘆道:「到時若真打殺起來,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龍鈞鳴眉頭微皺,楊仞所言,他過去數月里也曾屢次想過,卻尚未拿定主意,只淡然道:「聽聞李素微已被你們『乘鋒幫』擒住,如此說來,龍某倒該重重謝謝你們了?」
「楊兄弟,我自不會讓你白白幫我……」岳凌歌收斂笑容,將嗓音壓得愈低,「你護我同行,我帶你去見刀宗。」
本來依照楊仞的意思,是想等著再撞見燕寄羽,便將這筆亮出來,問他如今可還有www.hetubook.com.com臉來面對這支筆,大肆嘲笑他一番,然而數月前在洞庭湖上,情勢數度危急,卻將這鴻翼筆的事拋之腦後,忘得乾淨;直到今日,才知筆桿里竟還留有一張紙條。
虞夙不置可否,先與快步走近的岳凌歌見了禮;楊仞見嚴知雨怯生生地跟在岳凌歌身後,便沖她扮了個鬼臉,嚴知雨臉頰微紅,忍不住抿嘴輕笑。
楊仞道:「我們只兩個人,龍前輩卻不敢和我們同行么?」
……
虞夙搖頭道:「虞某已無意江湖紛爭,此後只想歸家好好調|教出幾個成器的徒弟來。」說著心底卻暗自苦笑,他所收的徒弟中,根骨資質較佳的如蘇綺茂等人,俱已死在「驚鴻影」之下,剩下的徒兒大多有些魯鈍,想要調|教得好,怕也是極難。
楊仞與方輕游相顧進門;虞夙喜好雅凈,瞧不上這寒酸客店,龍鈞鳴則所攜弟子眾多,他兩人便都去城中別處尋大客棧,約好在兩個時辰后匯合動身。
她說完見陳徹低頭默立,出神一般,便問道:「怎麼,你察覺到什麼了?」
忽聽虞夙道:「虞某曾與楊仞打過幾回交道,此人心性狂了些,但並非卑劣宵小,應是信得過的。」
楊仞奇道:「你怎麼得罪了他倆?」
龍鈞鳴微微一笑,道:「楊幫主,你想要我們龍家與你結盟,同去華山對付燕山長,是么?」
寧簡道:「是青城『弦劍』。」俯身細辨傷痕,道,「殺人者功力不深,不是岳凌歌出手,是他的門徒。」
岳凌歌瞟向龍鈞鳴與虞夙,又看看不遠處的方輕游,賠笑道:「此事稍後再細說,請問楊幫主可願助我?」
岳凌歌笑嘻嘻拱手道謝;眾人繼續南行,楊仞時而向岳凌歌套話:「倘若刀宗未死,怎麼卻任憑燕鳥人胡作非為?」「我瞧他定是死得透了,被岳公子撿到幾根骸骨……不對,你又哪有運氣能撞見刀宗的屍骸?多半是從荒墳坡上隨意找了一副骸骨,藏在某處,便想騙我說是刀宗。」
岳凌歌也不辯駁,只含笑觀賞月色。
楊仞笑道:「結不結盟另說,難道龍前輩不想救回令和*圖*書侄么?」瞥了一眼旁邊的段峋,又道,「還有這位段峋,他敢於叛離停雲書院,那是與你我同仇敵愾,龍前輩該助他才是,又怎能幫停雲書院捉他?」
楊仞施展「雲旗」后疲累之極,但惦掛秋剪水的安危,搖頭道:「咱們至多歇上兩個時辰,便啟程趕路。」
楊仞道:「只因秦楚近日率領『九川十三崖』弟子,與我『乘鋒幫』幫眾共赴華山,已然離開了靈州。」頓了頓,繼續道,「龍前輩不妨與我同去華山,沿途打探龍霖與秦楚的消息,等見到秦楚,在下自當親口讓秦盟主將令侄放還。」
眼見楊仞皺眉,趕忙又道,「咳咳,但我這般做,也絕非為了行惡滋事,更何況,這些也都是吳重前輩的吩咐。」
楊仞不假思索地搖頭道:「我另有要事,可不能跟著你亂逛。」頓了頓,又笑道,「若換作平時,能與刀宗喝兩杯酒,切磋一番刀術,倒也不賴。」
龍鈞鳴道:「為何見不到?」
虞夙淡淡道:「便只歇半刻鐘,虞某也不會選在此地。」言畢徑自離去。
楊仞勸道:「虞前輩,等你尋到大客棧,怕也不剩多少時辰了,不如便在這裏將就歇歇。」
寧簡點點頭,兩人正待繼續追蹤,忽見河對岸的野草叢中一陣窸窣晃動,遙遙盪出一聲吠叫,緊接著又是兩聲,卻漸響漸遠。
龍鈞鳴冷哼不語,他不似龍鈞樂那般熱衷生意,多年來潛心練武,不近女色,龍霖是龍家獨苗的嫡子,日後須繼任家主,那是無論如何也要救回的;只是若答應與楊仞同去華山,又怕中了楊仞的詭計埋伏。
岳凌歌嘻嘻一笑,也不介面。楊仞笑道:「岳兄的侍女學過嚴家軟劍,知己知彼,自不難對付嚴家。」
方輕游聽見兩人低談,亦走近了正色道:「岳公子若真知曉刀宗前輩的事,還請不吝賜告。」
岳凌歌笑道:「不錯,楊幫主果然聰明。」回望一眼,但見數丈之後,虞夙與龍鈞鳴面目昏暗,步履幽靜,似乎各懷心事;回過頭來道,「楊兄弟,咱們也走出好一陣子了,怎麼那些天音宗教徒還未蘇醒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