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七十九章 阿狐
「唉,燕兄,」吳重忽而長嘆,「你就是太在意,執迷於你那狗屁的春風,無趣得很。」語氣里透出惋惜。
眾人聞言心弦緊繃;但見燕寄羽靜默片刻,道:「我苦心求得一刻春風,即將吹入江湖,此事已成定局。」
李素微搖頭欲語,卻聽方天畫嘆了口氣,道:「陳兄弟,七年前是溫歧勸你去找呂玉寒討錢,是么?」
吳重一怔,怒道:「我既說了,你豈能不逃?你這便施展『春風影』逃去,再被我一眼看穿,將你截住!」
方天畫點頭道:「陳兄弟果然聰明。摩雲教潰敗數年後,我對燕寄羽的舉動漸漸起疑,擔憂他要對刀宗不利;又知溫歧是燕寄羽的左膀右臂,便私下去向溫歧詢證此事……」
燕寄羽見吳重似猜破了自己心思,料他隨時能修成意勁,此刻刺出眼神未必管用,便微笑道:「那又何必著急,眼下殿中,可不只一人身負意勁。」眸光流轉,倏而凝目看向李素微。
「然而溫歧卻一口否決,說燕寄羽並無異舉。我將信將疑,便對溫兄說,若有一日他確知了燕寄羽要害刀宗,便派人給我傳三聲狗叫,我聽后便知燕寄羽已違昔日誓約。溫歧當時並未答應我,直到距今七年前,應是燕寄羽終於邀他共同對付刀宗……」
楊仞笑笑不動,裘駟已飛奔過去,與守在牆洞外的何輕生一起將破洞擋住;這時,眾人聽見殿外的遠近山道上重又傳來廝鬥聲,卻是先前李素微等人上山時將一眾停雲書生、明光教徒衝殺退散,此際他們整頓重聚,又反攻回來。
陳徹撓撓頭,卻不再接話,便想從行囊中取烙餅吃。遽聽吳重罵道:「溫歧、方天畫、燕寄羽、李素微……等等武林前輩,除了我吳老前輩,個個都是糊塗蛋。好在www•hetubook.com•com陳小子自己天資高,雖說燕寄羽想藉助你的刀意來增強陣法效力,卻被你悟出了自廢意勁之法,否則今日大伙兒就更難辦了。」
吳重說完便不再看陳徹,對燕寄羽道:「十五年彈指一揮間,你我最後的勝敗,今日要見分曉了。」
寧簡聽吳重說信得過她,卻知實情未必如此,多半是吳重不願讓陳、楊太早察覺彼此功力相聯一事,怕她得知后稟給燕寄羽,故而才不欲讓兩人碰面;想了想,道:「吳大叔,多謝你。」卻是出語真誠,謝他始終未難為過自己與陳徹。
自吳重顯露身份以來,燕寄羽便目不轉睛地端詳吳重,神色謹肅;此時雖對陸孤月說話,眸光仍是寸縷不移。
燕寄羽莞爾佇立,未受驚嚇,但神思卻愈發警醒,心知吳重身為「形使」,本身沒什麼獨門武功,卻能窺破天下武學之形,施展時雖只模擬得形似,實也頗有幾分威力;仔細回想今日吳重扮作岑東流,起先悶頭喝酒,沉默寡言,後來殿中混戰,卻似一直護在阿葉身旁,出手不多,難辨他修為虛實。但他有備而來,若猝以意勁模擬出「天地朝夕」的刀術,加之心性極狡猾,不似葉涼那般好欺,那就極難對付。
燕寄羽目光微閃,欲言又止;賀風馗瞧在眼裡,道:「燕山長,你手下人遲早敗亡乾淨,不若讓他們及早歸降。」
又聽方天畫嘆道:「陳兄弟,倘若當初溫歧未選你來傳訊,興許你便不會捲入此事,你那兒時的朋友也就不會慘死。」
吳重道:「我懂你個死鳥鬼。」
不少人聞言掃視殿內,這才發覺岳凌歌領著嚴知雨,早已不知溜去了哪裡。
陳徹悶聲道:「原來如此。」蕭野謠想起當hetubook.com.com初方天畫邀他加入「青崖之盟」的情景,和青州春風酒樓里的往事,暗自一嘆。
楊仞心想:「難怪岳凌歌曾問若陳兄趕來殺我,我將如何應對。」但見吳重目光灼灼地瞪著燕寄羽,卻似渾未聽見寧簡道謝;燕寄羽凝神與吳重對視,似也在斟酌什麼。
燕寄羽見他說得肅重、神情中也不復戲謔,便也認真回道:「吳兄,我自是在意。吳兄自己若不在意,也不會費盡心血將葉涼等三人造就起來。」
燕寄羽淡然道:「楊幫主膽大心細,確是個強敵。」
陳徹忽道:「吳前輩、李道長……你們方才說的三聲狗叫,不知可和溫歧有關么?」
吳重道:「因為風吹得我冷。」
燕寄羽微惑,隨即恍然不語。
楊仞聞言卻想:「七年前,似乎秋姑娘的師姐才逝世未久……如此說來,燕鳥人雖早有殺刀宗之心,卻是等到郁剪寒死後,才真正有大的舉動。」
方天畫道:「當年中原武林擊敗摩雲教之後,各派分別在即,刀宗與我、吳重、燕寄羽還有李道長在一起商談,還是方某率先提出,說我們五個今後也需同心齊力,萬一武林再遇大的磨難,五人仍要聚起來挽救危局,造福江湖……嘿嘿,今日再說起,竟遠得像是前生的事了。」搖頭一笑,澀然感慨。
吳重嘆道:「無論我是否在意,我總沒害死過無辜。你那一刻春風,沾染了太多鮮血,早已不幹凈,又哪能求來解脫?」
燕寄羽悵然頷首,輕聲道:「今日諸位雖人多勢眾,卻也未必勝得過我。」
乘鋒幫諸人一凜,均想:「吳重既然開口,是否已蓄夠了勁道?」
葉涼終與師父重逢,心緒激動,搶近吳重身邊相護;楊仞此際與活生生的吳重初次碰面,不料瞧
www.hetubook.com.com見的卻是岑東流模樣,不禁皺了皺眉,忽見吳重轉頭道:「楊小子,你過去堵住那牆上的洞。」
「這還不簡單?」吳重搖頭笑道,「三聲狗叫,便得解脫。」
楊仞亦道:「陸孤月,難道你們明光教還要再幫燕鳥人么?」
方天畫道:「可我當時是接得此訊,才真正決意與燕為敵,故而才和鐵兄猝對柳續發難,致使他不能前去酒樓赴你的約……說到根底,終究是牽連了你。」語聲頗為歉疚。
楊仞暗凜,想到華山腳下吳重給自己傳音時,曾遭不遠處的燕寄羽偷聽,當下打量燕寄羽,見他神色從容平靜,也不知聽沒聽見;當即緊盯住他,只待他稍有異動,便修回意勁斬去。
楊仞隨口道:「過獎過獎。」轉念又道,「燕鳥人,你大勢已去,若肯說出如何解除陣法,我保你停雲書院其餘書生不死如何?」
燕寄羽淡淡道:「那麼換作吳兄,不知又如何回答此問?」
「溫兄對燕寄羽消絕意勁的主張頗為認同,但又與刀宗交情很深,料想兩難之下,才暗地裡藉助呂玉寒與昔年尚是小乞丐的陳兄弟,曲折給我傳信。以我對溫兄的性子所知,他此舉是仍不願出賣燕寄羽,卻想聽憑天意——倘若陳兄弟未聽溫歧的建言去找呂玉寒,又或者呂玉寒未被溫歧恐嚇住,方某便接不到燕寄羽違誓要殺刀宗的確鑿消息。」
燕寄羽道:「在下並未要逃。」
方天畫冷笑道:「幹麼不提誓約?燕寄羽,你自己違約,便當著武林各派,學上三聲狗叫吧。」
吳重笑道:「那好,當年咱們立約之後,我暗授葉涼『心外之心』,便是為了對付你,我既起異心,便須受罰。」說完朗聲學了三下狗叫,斜眼看向燕寄羽——
楊仞笑道:「燕鳥人,想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眼裡生了眼屎,已不好用了。」先前他再度踏進朝雲殿之前,已叮囑殿外的何輕生,若見李素微一行或是其他己方意勁高手趕到,便須告知他們燕寄羽能以眼神襲殺意勁者;故而寧簡、陳徹與李素微均是先將意勁廢去,才進殿來。
寧簡淡淡介面道:「燕山長確曾下令說,若我不讓陳徹去刺殺楊仞,便會嚴懲陳徹作為青鋒令使卻反助乘鋒幫之罪。而若真殺了楊幫主,燕山長便會在華山大會上助我報復簡家。」
楊仞一愕:「為什麼?」
吳重忽道:「姓燕的,你想從殿中逃走,躲起來等著武林內力消失。呵,你以為仗著『春風影』快絕,便能逃得脫么?」
寧簡瞧了瞧陳徹,問道:「方前輩,不知你們說的是什麼誓約?」
方天畫道:「可笑方某那時還甚信得過燕寄羽。」話音方落,耳畔驟響起吳重的傳音——「你們多說些話,拖延時辰,等我老人家積蓄好勁意,便能為葉涼化解影毒。」
陳徹本在默默旁聽,心念微動,看向吳重;卻聽燕寄羽輕嘆道:「事已至此,那『三聲狗叫』的誓約也不必再提了。吳兄,去年我聽了寧姑娘代你問我的:『天地僅一隅,朝夕只一日,如何解脫。』本來以為,吳兄能懂我的回答。」
李素微介面道:「當年方兄說完,諸人並無異議,吳兄便說,不妨就此立個誓約,五人齊心,永不互傷,誰若違約起了異心,要危害同伴,便須當眾學上三聲狗叫。」苦笑又道,「……想來吳兄定下如此兒戲般的違約之懲,是當時已認定了燕山長會違背誓約吧。」
李素微與他對視一眼,嘆道:「燕山長,今日你還是束手認輸,將陣法解開了吧?」
陳徹道:「嗯,後來呂玉寒死時,曾說他若不讓我學狗叫,只怕便有和-圖-書人會難為他,料想那人也是溫歧吧?溫樓主是以此向方前輩傳消息么?」
「燕寄羽,你怕了我老人家么……」吳重說著,冷不丁胡亂一抖手,喝道,「吃我神掌!」
幾乎同時,燕寄羽道:「陸兄,貴教與乘鋒幫結怨已深,此刻若再投靠乘鋒幫,怕也難有好的歸宿。」陸孤月皺眉沉吟,一時難斷。
陳徹心頭倏震,若有所悟;吳重瞥他一眼,道:「陳兄弟,你這名字太重了些,本不該全壓在你自己身上……莫忘了你是陳徹,但也是阿狐。」
眾人被吳重的喝聲唬得一愣,忽聽吳重笑呵呵道:「姓燕的,我正待用意勁襲你,你快用眼神瞪死我吧。」
「現下該你了。」
陳徹搖頭道:「當時我急於拜柳續為師學刀術,定會想方設法湊足銀兩,那便仍會在酒樓里撞見呂玉寒。」
寒風裹雪,從殿牆破洞處吹襲進來,眾人目光紛紛凝集在吳重身上;吳重神情得意,正要開口,忽地打了個噴嚏。
陳徹微驚,此事寧簡卻從未對他提起,也不知她過往究竟自己擔負了多少心事。簡春兮站在殿中角落,但見寧簡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禁面色窘迫,默然低頭。
楊仞暗罵一聲,驀聽吳重呸道:「你奶奶的一刻春風,不及三聲狗叫。」
葉涼問道:「師父,先前是你讓溫蔚傳話說,不可讓陳兄與楊兄碰面么?」說話中自然而然地愈發貼近吳重,卻是想著若師父蓄力已畢,更便於他為自己驅除影毒。
一時間李素微、楊仞、陳徹等人均聽到了吳重的話語;瞥見吳重閉口佇立,料想他這次是以腹語傳音。
燕寄羽微微一笑,卻不理他。
吳重笑嘻嘻道:「那是岳凌歌這小子疑心重,怕燕寄羽會讓寧簡攛使陳徹去殺楊仞,才讓溫蔚這般說……咳咳,我老人家是素來信得過寧丫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