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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一)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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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丐棺論定 第四章 家破人亡(上)

第七卷 丐棺論定

第四章 家破人亡(上)

嚴旭亭見徐放歌到來,實不願與這女子糾纏,於是道:「姑娘,好好說話,你到群芳樓找老鴇幹嘛?」
嚴旭亭乾笑幾聲道:「彭掌門會玩,懂享受。」
楊衍閉上眼睛,假裝什麼也沒聽見。這世道不只對他一人殘酷,而是對所有好人殘酷無情。
阿珠轉頭望去,見兩個貴公子身後領著七八名壯漢,當中一人嘴上刺著一條龍,另有一名禿頭胖子,一雙尖耳特別醒目。
彭千麒哼了一聲,道:「吃飯的地方,這麼大一張嘴,能有什麼樂趣?我不愛這味。」又道,「嚴公子想玩得盡興,倒不如試試我這法子,那才盡興。」
……
阿珠抬頭挺胸道:「我不怕死!」
彭小丐道:「先找到落腳處再說,慢慢找人幫忙救出媳婦孫子。我就不信撫州沒人肯幫我彭天放!總之,不能拖累你們。」
徐沐風進了包廂,嚴旭亭、方敬酒、彭千麒、彭南三,和著彭南三的弟弟彭南四——他是幾天前領著彭家人馬進撫州的——伙著六七名妓|女,各自左擁右抱,飲酒歡笑。這幾個是重要人物,包下了最大的包廂,華山與點蒼派來的其他高手俱在另一包廂。
他扶著彭小丐坐下,彭小丐問:「都到了?」
阿珠知道瞞不過,只得等到孫家醫館關門后,領了他去見彭小丐。
殷宏道:「臭狼要抓總舵,把撫州所有人調來,我負責巡守的地方就在附近。我想群芳樓人多,消息也多,特別留意著,就見著了阿珠姑娘……」
彭千麒笑吟吟地聽著哀嚎,甚是享受。他知道這些人不會立刻死去,而是會逐漸被烤熟。他聞到一股酸氣,發現圍觀人群早已逃了大半,只剩下部分人還在欣賞這少見的酷刑,也沒空理會,睜大了眼,細細觀看那些人身上浮起的水泡因升高的溫度破裂,又在別處重新浮起,一顆顆冒出,像是正滾沸的熱水,滲出的體液被熱度烘乾,皮膚從紅色逐漸變成焦黃色,滴下油脂,飄出淡淡焦味。他眉開眼笑,甚是歡喜。
徐沐風笑道:「陝西江西差著千里遠,嫂子不會知道的。」
……
阿珠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彭小丐受了重傷,逃不出撫州。」徐放歌下了令,「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
他與徐放歌相識多年,實不知徐放歌城府如此之深,定謀划策如此周嚴。
趙氏定定望著她,似要透過她眼睛望到她心裏去,半晌之後,猛地將眼閉上。
彭小丐想了想,問道:「趙閻、呂不應、許富幾人呢?」他說的都是自己心腹,趙閻是臨川分舵主,呂不應是撫州刑堂堂主、許富是撫州兵隊長,領著五百余名弟子,負責撫州治安。
「有崑崙共議的規矩護著,那條臭狼他敢?」
……
徐少昀心下惻然,將棉被掀開,彭豪威大大喘了口氣,見是一名不認識的公子,又見不著母親,問道:「我娘呢?」
「我把馬往北騎去放了,擾亂他們,不過瞞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搜過來。」七娘道。
那是一具男人的屍體,臉頰消瘦,嘴邊染著暗紅色的血跡,屍水滲出,全身上下都是淤血,如果不是死得如此猙獰,五官算得上清秀。
楊衍沉默半晌,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既不牽連孫家又能保住彭小丐一家的辦法。彭小丐傷得太重,撫州戒備森嚴,還有哪裡好躲?
不知為何,那些人的眼珠子漸漸從眼眶凸出,隨即崩彈出來,尾端脈絡仍連在空蕩蕩的眼眶裡,兩顆眼珠懸在兩頰前不住擺盪。接著,他們的肚子猛然爆開,大量油脂伴著腸子噴出來,淋在火上,火勢更旺,氣味濃烈。
彭千麒打了個哆嗦,哈哈大笑,壓抑多年的怨氣至今才得發泄,道:「把老頭屍體吊起來,掛在總舵門口!瞧他兒子來不來替他收屍!」他狂態大發,經過木柱子前,瞧著那幾具燒焦的屍體,只覺下體昂揚,興奮異常,一股慾望壓抑不住,不住大笑,對嚴旭亭道:「嚴公子,我忍不住了,先走一步!」說著快步離去。
她回床上抱住兒子,從袖子里取出一顆糖來,塞在兒子手裡,低聲說道:「忍著點。這幾天日子不好過,等見著你爹爹爺爺,就什麼事都沒了。」
「用不著你報仇,他也活不了多久。」彭小丐冷冷道。
「幹嘛跟下人過不去?」徐少昀道,「他們也不敢得罪臭狼。」
彭小丐在江西還是有實力,江西近半領了俠名狀的門派弟子都是彭家子弟,有萬人之眾,想斬草除根還得靠著彭家壓制。至於那些散兵游勇,想偷著幫彭小丐一家的人……徐放歌心想:「幸好抓著了他媳婦孫子。」
他剛喂完葯就聽到敲門的聲音,孫大夫與阿珠都吃了一驚。楊衍使了個眼色,孫大夫拉上帘子,讓阿珠開門,楊衍提刀躲在門后。
彭千麒皺起眉頭,沉聲道:「不給贖?什麼意思?」
彭小丐臉色蒼白,吸了口氣,低下頭咬牙道:「他們不敢動威兒。威兒若死,我便是滅門種,他們不能殺我,我卻能殺他們,華山跟臭狼不敢冒這個險。我就擔心兒媳……」他抬起頭道,「楊兄弟,我們走……」
「也不是全廢,就是手掌腳掌沒力,站不直,握不住,可手肘膝蓋等地方還能動,能爬能跪,娃娃似的任你擺弄,各種姿勢都行,打她也掙扎不得,跑也跑不了,那才叫爽!」彭千麒哈哈大笑,身邊兩個妓|女臉色卻是大變。
楊衍只好照做,不一會就把彭小丐臉上毛髮剃了個乾乾淨淨——自也免不了弄出幾處小傷。彭小丐脫下衣服,只著內衣,讓楊衍取了筆蘸了些硃砂和墨水,在臉上額頭上點了幾個圓斑,再把毛髮和衣服都燒了,和衣而卧,懷中抱著那把黑刀。此時他躺在床上,遠遠望去,臉上幾處傷口紅腫,真似麻瘋病人一般。
孫大夫罵道:「小丫頭,真到死時你才知道怕!」又對彭小丐道,「總舵,聽我一言,你這傷三五天不會好,現在出去,遇著誰都難自保。你死了,救不了兒媳婦,更沒人替他們報仇,你若暴露了行蹤,還會牽連我爺孫。忍著,忍一天是一天,好一分就多一分勝算,等你傷勢大好,從我這走出去,怎樣翻天覆地都行。」
徐沐風卻心想:「臭狼的妾室哪個不是恨他入骨?他要是敢把棒槌挺出去,就算長著百八十根也給咬沒了!」他又見方敬酒坐在角落,身邊卻無陪侍妓|女,問道:「方前輩怎麼不一起開心?」
彼時尚未日落,孫家醫館中有人,楊衍不敢靠近,只得棄了馬放它奔走,自己扶著彭小丐躲入暗巷。彭小丐衣服不住往外滲血,楊衍怕留下血跡,脫了外袍覆在他身上,等病人走盡,這才快步上前通知孫大夫。
「七娘這口氣,倒像是替彭小丐抱不平似的。」徐沐風道,「七娘,說話收斂些,別沾了腥。」
「狼就是狼,只顧著吃肉!」彭小丐道,「他要有腦子,就不會幫著徐放歌對付我!他跟我功力悉敵,靠著伏虎七式打敗我,可對上徐放歌半點討不著好處,論兵力、勢力、謀略,都只配跟在徐放歌身後吃屁!等徐放歌一走,你瞧著,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他都幹得出來!」
「你不懂臭狼。」徐放歌道,「我們走了,才更有機會殺彭小丐。」
趙氏敲了門,喊道:「派個人把裡頭的死人收拾一下!」她喊了幾聲,沒人理會。又聽兒子嚷道:「娘,我肚子餓了!……」
趙氏忍著噁心,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屍體。此時她比誰都害怕,比誰都彷徨,既憂心丈夫公公的安危,又擔心自己落入敵手,不知會被怎樣虐待。
阿珠顫抖著雙腿,才剛轉過巷子口就軟倒在地。她差點送掉性命,此刻驚魂未定,跪在地上喘了好幾口大氣,剛站起身來,一隻手捂住她嘴巴,將她拖入暗巷。
崑崙共議是掌門會議,徐沐風曉得嚴旭亭意思,微笑道:「承蒙貴言,望不相負。」說完便與徐放歌上車,向東駛去。
「我……我……我到群芳樓……」嚴旭亭與七娘不熟,直接稱她為「老鴇」,阿珠腦中本是一片渾沌,「老鴇」兩字卻如強風驅散迷霧,驚雷劃破長空,忙道,「我想當妓|女!要七娘收我!」
彭千麒道:「妓|女都能當唐門掌事,哪有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徐公子別擔心。」徐沐風一時想不到理由攔阻,竟讓他闖過。
但她沒有哭,如果威兒知道她怕,知道她慌,威兒就會跟著害怕慌張。
彭小丐道:「我也想找她商量,可惜群芳樓人多眼雜,楊兄弟這雙紅眼招人注目,不方便,我再想想辦法。」
……
楊衍罵道:「那群狗雜碎哪會跟你講信用!」
彭小丐臉色鐵青,仰起上半身。孫大夫忙道:「你還不能起身!」
護院正要再問,聽到一個聲音道:「妓院門口竟然有姑娘?難得!」
嚴旭亭聞到烤肉的焦味時就已經忍不住喉頭一酸,飄飄然柳中刃首先扛hetubook•com.com不住,轉身嘔吐起來。還有一人,嚴旭亭認得是點蒼派來支援的高手黃柏,外號「硬爪」,他也忍不住嘔吐起來。
「不能……出城……」彭小丐聲音微弱,「有……內奸……」
「再問也問不出個屁來。」七娘嗑著瓜子,桌上擱著兩隻大碗,「彭小丐什麼處境?群芳樓敢收留?」
彭小丐道:「鬧中取靜,反倒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該怎麼辦?彭小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今撫州危機重重,寸步難行,自己心腹又在這短短几天內被剷除一空……楊衍見彭小丐不說話,知道他猶豫難辦,於是建議道:「總舵,我們先想辦法救出嫂子跟孩子。舉旗反了,江西多的是支持您的人!」
徐放歌招來謝玉良,確認了與彭小丐交好的各分舵主和各方人物,列了個名單,道:「帶兩百名彭家弟子把這些人都抓起來,處理不了的,就跟新任總舵講,他會幫你。」
他重新躺回床上,不再說話,孫大夫也帶著阿珠離開。
孫大夫急問道:「碰著簾幔了嗎?」
「七娘?」護院頗覺古怪,問道,「七娘不隨便見人。你是誰,找她什麼事?」
諸葛悠明白她意思,她身受重傷,帶著她逃只是拖累。她心底著實難受,猶豫了會,點點頭,將趙氏打橫抱起。趙氏道:「能幫我換件體面點的衣服嗎?」她說,「我丈夫愛看……」
殷宏這才道:「我剛才回去,聽說……呃……臭狼放了消息,明日要處決叛徒,還要……」
趙氏點頭,彭千麒這才起身離開。趙氏抱起彭豪威,見他眼眶泛紅,甚是驚懼,卻仍是沒流淚,只道:「娘,他欺負我!」
「用人,得了解這個人的習性。彭天放性格直爽,善明刀不善暗箭,這是他的缺點。臭狼殘忍暴虐,也是他的缺點。」
彭小丐道:「你這雙眼睛,走出去就引人注目,要是遮頭遮臉,肯定會被攔下盤查。那些跟我相熟的人,徐放歌不知道嗎?他們此時自身難保,去求他們也沒用。」
那原先破口大罵的人先是被濃煙熏得不住咳嗽,隨即在高溫燒灼下,大腿冒出燒燙傷獨有的水泡,接著是腰、胸,直到水泡爬滿了臉頰,頭髮因熱度而捲曲,末端被飄起的火花點燃。他們先是痛呼哀嚎,之後再也顧不上骨氣與尊嚴,忍不住大聲求饒,只求速死,慘叫聲實在太過慘烈,圍觀人群驚得瞠目結舌,不少人劇烈嘔吐起來。
護院道:「二公子,這姑娘說是來找七娘的。」
趙氏緊緊抱住兒子,放聲大哭。
「嗯!」諸葛悠道,「對不住,是我們來晚了……你信得過我們嗎?」
阿珠嚇得全身僵木,張口要咬那隻手,這才驚覺自以為是有多危險,難怪七娘說不會再去孫家醫館。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要害死彭小丐和楊衍,還有最愛的爺爺,甚至七娘,無盡的懊悔湧上心頭,阿珠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孫大夫急道:「這麼重的傷,走哪去?」
徐少昀走到床頭坐下,見彭豪威還悶在棉被裡。只聽彭豪威喊道:「娘,什麼時候能探頭?威兒快悶死了!」
不一會,兩名丐幫弟子走進醫館,孫大夫忙上前招呼,問道:「兩位大俠有事?」
嚴旭亭皺起眉頭道:「那不成了廢人?」
等到腸子與眼珠噴出時,連鐵掌錢坤等人都吐了,嚴旭亭腹部痙攣,胃管一陣收縮。唯有方敬酒神色不變,不動聲色地在他中脘穴上輕按幾下,才稍稍緩解了嚴旭亭腹部的緊縮。
趙氏怕那人又傷自己兒子,忍痛喊道:「別過來!」
楊衍佩服彭小丐機智,心想:「總舵畢竟是老江湖,細心得很。」他一雙紅目顯眼,又無處藏身,只得鑽進床底下。
他接著說道:「臭狼接管了江西,肯定鬧得民不聊生,等臭狼把不服的勢力剷除得差不多,他再出面,隨便查幾項臭狼的罪名就能把他除掉,簡單利落,不費功夫,而且為江西除一大害,江西百姓還不感恩戴德?他再派自己兒子接任總舵,名正言順又得民心。」
這群人正是剛出群芳樓的徐沐風等人。徐沐風見她古怪,問道:「怕什麼?我們又不是登徒子,問兩句話而已,姑娘說完就能走。你找七娘做什麼?」
趙氏道:「現在上床,用被子蒙住頭,等娘叫你再出來。」
「不過,七娘也記著,這渾水怎麼淌,淌不著群芳樓。七娘上岸這麼多年,別自個下海,落了個晚節不保。」徐沐風起身,拱手行禮。
徐沐風皺眉道:「問你為什麼來群芳樓,你說不就得了?」
少婦見趙氏滿嘴是血,不止關節脫臼,手腳筋也被彭千麒挑斷,臉上身上滿是淤傷,不禁露出難過神色。
徐少昀笑道:「我老婆也這樣說呢。」
彭千麒道:「他腦袋給我踩爛了,要不要割他棒槌給你瞧瞧?你認得出嗎?」說著握住趙氏手腕,湊到紙前,道,「嫁過來,連姓都不用改!」
殷宏道:「若不承認,我就稟告新總舵,讓他去搜孫家醫館!」
孫大夫也自猶豫,道:「我年紀大了,死不足惜,只是這孫女……」
七娘道:「別惹人起疑。」又道,「給總舵買些好葯。」她又想了想,「有什麼事,讓這小姑娘來找我。記得,一切如常,夜熄燈,早開業,多的事別做,我不會再來見你。」
孫大夫幾天前才見過楊衍,見他鬼祟,又聽說有人受傷,趁著黃昏時街上人少,忙讓阿珠陪著去將彭小丐搬入醫館,將大門掩上。楊衍讓他先救人,孫大夫連忙施藥止血,所幸那兩刀砍得雖深,卻沒傷著內臟,只是出血過多。彭小丐年紀雖老,功力深厚,暫無性命之憂。
原本彭小丐在江西有不少親信,不過多數分調各處,遠水難救近火,且臨川被圍,難以將消息傳出去,等他們接到消息已不知幾時,找不著彭小丐,群龍無首,難以成功。
七娘把嗑乾淨了的瓜子盤往前輕輕一推,另一名妓|女立刻熟練地上前收拾,又為七娘倒了杯冷茶。
躲在床下的楊衍又驚又怒,聽見床板上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料是彭小丐有了動作,外頭的孫大夫與阿珠俱是一身冷汗。
「不能等了。」彭小丐搖頭,「這幾天,我死了很多朋友……」
那弟子道:「好像碰著,又好像沒有……唉!你這怎麼收留這種病人?」
「這江西還不是他的,群芳樓南來北往的客人這麼多,他不敢太囂張,免得傳了太難聽的消息到崑崙去。他要把江西管住,起碼還得兩年……」
「徐放歌想對付我,卻不想得罪江西百姓,不然他是幫主,叛幫之罪就能殺我,何必請來華山跟彭家幫忙?仇名狀是私仇,滅不得滿門,何必搞得這般綁手綁腳?不過是讓他們動手,徐放歌就不用擔殺害彭老丐子孫的惡名。」彭小丐冷笑,「彭家在丐幫勢力龐大,但姓彭的直系從沒當過一次幫主,甚至連總舵都只有彭家遠親才能當,那是歷任幫主要壓住彭家勢力。以徐放歌的狡猾,竟然讓臭狼當江西總舵,他會沒算計?」
就在此時,只聞「啪!」的一聲巨響,門被重重推開,一名肥胖的陌生男人闖了進來。趙氏驚問:「你是誰?!」那人徑自逼近,一手拽住她的腰,另一手撕開她胸口衣襟。趙氏大驚失色,正要掙扎,那人抓住她左手,順手一扭,頓時脫臼,趙氏痛得大聲慘叫。
阿珠顫聲道:「你們……你們看起來很兇,我怕……」
外頭是名中年女子,只見她牽著一匹黃鬃馬,急道:「把那紅眼小子的衣服脫給我!快!」
那對夫妻沿著檐廊快步走過中庭,到了後院廂房,見一間房外守著四名壯漢。少婦道:「應該是那了!」兩人快步上前,守衛正要攔阻,公子亮出令牌喝道:「退開!」
第四天、第五天……搜索雖急,但沒人懷疑孫家醫館,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彭小丐的傷勢雖沒全好,但已能起身,連孫大夫都覺驚訝。
諸葛悠將她放下,從行李中挑了幾件,直挑到一件翠綠衫子,趙氏這才點頭。諸葛悠又將她抱起,帶到另一間廂房去。
楊衍見屋內約有六七人,見了彭小丐都下跪道:「總舵!」有兩三人心情激動,竟爾哭了出來。楊衍心想:「總舵淪落至此,還有人願意幫他,當真受愛戴。」
隔天下午,阿珠找了個由頭,溜出醫館。至少能幫總舵找七娘商量商量,七娘本事大,說不定有辦法安置總舵跟楊衍,阿珠想著,往群芳樓去了。
阿珠沒來過妓院,不知道規矩,支支吾吾道:「你……你幫我跟七娘說聲就是。」
七娘走後,孫大夫嘆道:「果然煙花之地多奇女子啊。」阿珠照著指示買了窗帘掛上,只留楊衍照顧彭小丐。又聽醫館外有人馬經過的聲音,料是搜查,唬得孫大夫和阿珠心驚膽顫。
彭小丐知道他所言屬實,投案頂多隻能保住孫子安和圖書全,趙氏只怕難逃一死。
這一日,孫大夫見著不少人經過門前,據說都是彭家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又聽說臨川封了城,准進不準出,關口盤查甚嚴。到得晚上,阿珠剛蓋上門板,楊衍急忙從床下翻出,喊道:「總舵!」
趙氏道:「會,可是要看你吃的苦夠不夠。夠多,爹跟娘才會來陪你。」
他白天躲在床板下,睡也睡飽了,此時心念紛飛,更難入睡,索性打坐練功,等捱到子時還要發病一次。他本性暴烈,歷經劫難后更是攢了滿腔怒火怨氣,易筋經屬佛門武學,講究心平氣和、心無雜念,他學起來進展甚慢,但所幸只在入門,加上他用功勤奮,每日練武花費時間比別人多上許多,是以仍有進展,若非如此,那日也擒不下徐沐風。
彭千麒毫不理會,一把將趙氏推開,趙氏哭喊道:「我嫁了!隨便你!別弄我孩子!」
他沒猜錯,那號令江西的一方之霸,此刻竟躲在被窩裡啜泣。為自己死去的兒子、被擒的家人,以及此刻的無能為力而啜泣。
……
這時,一輛金漆馬車停在群芳樓門口,車上走下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眾人齊聲道:「見過徐幫主!」徐沐風也喊道:「爹!」
彭小丐道:「等我傷好些,先去湖南找媳婦跟威兒……」他說到這,忽地一陣哽咽,過了好一會才道,「再來好好盤算怎麼報這個仇。」
方敬酒仍道:「我有老婆。」
殷宏道:「家裡有間空屋,就在……」
「爹怎麼不等彭小丐死了再走?」車上,徐沐風問道。
阿珠道:「我幫你傳訊……」她還沒說完,便被孫大夫一把拉住,瞪了一眼。
徐少昀道:「你娘有事先走了,讓我們照顧你一陣子。你真乖,你娘叫你躲棉被裡,你就不出來了?」
徐沐風沒料到她連彭千麒都敢得罪,難道是嗑瓜子把腦袋咸壞了?嚴旭亭也感訝異。倒是方敬酒,難得地挑了一下眉頭,似乎頗為讚賞。
她說完,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彭小丐,道:「看老總舵的餘蔭能不能保住他們一家了。」
彭小丐閉目沉思,過了會,問道:「有多少弟兄跟著你?」
第二天一早,天色初亮,楊衍見彭小丐鬍子、頭髮都被血染了,正要打水讓他梳洗,彭小丐卻讓楊衍拿了剃刀,替他把頭髮鬍子眉毛通通刮個乾淨。楊衍不會理髮,忙道:「我不會,怕傷著總舵……」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先這樣辦。」又道,「我這傷起碼還要養十幾天,你們……辦事小心點。」
七娘取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怕不有十兩重,想了想,又取出一些碎銀。孫大夫驚道:「太多了!」
楊衍忽地明白,這局面下,血氣之勇毫無用處,眼下最重要的是彭家一脈能夠平安,於是道:「我們想辦法救出嫂子跟孩子,先逃,再設法替彭大哥報仇。」
殷宏到了間矮小平房外,見左右無人,伸手在門上敲了三下,又敲了兩下,緊接著再敲三下。裡頭的人打開門,見到殷宏身後的彭小丐,甚是激動,忙道:「快進來!」
「你們徐家放個屁就能上天!」七娘拍桌罵道,「老彭死了,撫州一個個跟死了爹一樣,怕上了群芳樓就被罵不孝。好不容易捱過冷清,你們又唱這出文武大戲!操娘屄的,撫州來了這麼多遊魂,街上飄飄蕩蕩,就沒個來光顧的!行唄,橫豎是你們丐幫的物業,垮了便垮了!大行不做做小行,讓姑娘們散了去,張了腿就能做買賣,街頭巷尾還怕沒地方?!」
趙氏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里包含著無限哀傷,緩緩道:「謝謝,謝謝……我……我想我丈夫了……」
他說著拿過火把,把一堆堆柴火點燃,頓時大火騰起。彭千麒故意把架子架得老高,受火刑的才不會一下便被燒死,反而要忍受更久的煙熏與高溫煎熬。
楊衍拉著彭小丐的手,問道:「總舵,你有什麼相熟的人可以幫忙嗎?例如謝堂主,或者其他人?」
嚴旭亭「喔?」了一聲,問道:「什麼法子?」
「簽了它!」那人自是彭千麒,他道,「你丈夫被我殺了,彭小丐也快死了,不想死,就當我女人!」
彭豪威問道:「那爹跟娘會陪著威兒嗎?」
「操娘的,挖個墳要多久?!」彭千麒見那幾名挖墳的壯漢個個有氣無力,手都在抖,不由得焦躁起來。幾名壯漢卻是苦不堪言。他們今天幹了這活,以後走到哪都得背著個挖彭老丐墳的罪名,遭受白眼那是必然,只怕還得橫死,只能在心中不住念禱:「彭大俠莫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彭大俠莫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丐幫與彭家在撫州搜索了一天,始終找不著楊衍與彭小丐。他們逃走時所乘的馬匹雖然找著,馬上只有血跡卻無人影,徐放歌下令將趙氏母子被擒的消息放出。
殷宏道:「田五正值班巡邏,晚些到。」
「不多,怕你沒命花。」七娘道,「大錠銀子太顯眼,現在你用不得,這些碎銀給你買些零碎用物。明天買幅窗帘,把醫館一角圍起,讓總舵跟這小哥躺裏面。明日醫館要照常開業,遇到有人問,就說是麻瘋病人,他們不敢看。」
楊衍一驚,問道:「內奸?誰?總舵,我們要往哪走?」他問了兩句,彭小丐只是不答。
「呸!」七娘啐了一口,罵道,「樓下這麼多年輕姑娘不要,原來好這口?老娘上岸久了,不下海!」
嚴旭亭哈哈大笑:「那肯定試,肯定要試!」又望向彭千麒,問道,「彭掌門試過了嗎?」
時刻一到,孫家醫館熄了燈,孫大夫爺孫兩人就寢。楊衍夜晚無火光便不能視物,就趴在彭小丐床邊歇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不知自己是睡是醒,忽地聽到彭小丐咳嗽的聲音,忙問道:「總舵,你醒了?」
彭豪威這才從棉被中探出頭來,喊道:「娘!」
彭豪威雖不知發生何事,也察覺母親與往常不同,點點頭,吃了糖果。
「把手筋腳筋都挑斷了,你知道會怎樣?」
阿珠道:「醫館里沒有。」
阿珠訝異道:「可總舵你的傷……」
阿珠答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半天,轉身就逃。一名細瘦漢子忽地飄到她身前,擋住去路道:「二公子問你話,你幹嘛逃?」
這幾天兒子不知問過幾次父親在哪兒,也不知幾次問過還要在這住多久,幸好他乖巧,沒有糾纏。不管怎樣,這孩子是安全的——威兒一死,公公就成了滅門種,他們不敢冒這個險。只是……之後威兒要由誰來照顧?
彭小丐心中一痛,又陸續問了幾個名字,不是被捕就是逃亡,有些反抗的已被格殺。撫州內外心腹都被肅清,徐放歌綢繆多時,親自坐鎮,靠著幫主號令,又有彭家勢力撐腰,意在一舉得手。仔細想想,早在彭南義升任莆田分舵時就已是故意隔絕他父子二人,趁著父親喪事將華山與彭家勢力帶入撫州。
趙氏不住喘息,道:「不……不要!我兒子在床上,別讓他看到我這模樣!別……別嚇著威兒……」她被虐時忍痛不叫,幾乎咬掉整個下唇,此時臉上竟露出微笑,為自己方才一聲不吭感到得意,又道,「我敲了好久的門……沒人理我……」
「等我走了,臭狼才能百無禁忌,你就不要留在江西髒了自己。」徐放歌說著。
諸葛悠從懷中掏出短匕,左手抬起趙氏下巴,右手在她頸上一抹,一道血箭濺紅了鏡台。
徐放歌點點頭,徐沐風拱手道:「我與嚴公子一見如故,他日若有緣相會,定要與嚴公子好生暢談一番。」
謝玉良驚道:「幫主,這不是明擺著讓我當叛徒?」
徐沐風忙道:「沒事,這姑娘說是來找七娘,順口問問而已。」
彭千麒站起身來,在木架子前巡了一回,笑道:「你們這麼喜歡老頭子,把你們燒去當他跟班,也算遂你們的願!」早有人嚇得肝膽俱裂,哭喊哀求,彭千麒只是嘻嘻笑著不理,又道:「等不及了,先燒吧!」
正在挖棺木的人早被嚇到面如土色,加倍用力,沒一會就把彭老丐的棺木挖出。彭千麒跳入墓穴,啐了一口道:「你也敢入土為安?!」他力貫右腳,奮力踹下,將棺木踹開一個大洞,蹲下看了一會,摸摸自己左半邊臉頰,猛地站起身來,不住往棺木中踹去,發出鬼哭般的狂笑。旁人只見他不住狂笑,腳底黏糊糊一片,紅的、白的、黑的,粘黏成一團,又帶著些碎骨肉,最後竟解開腰帶,當眾在屍體上撒起尿來。
嚴旭亭笑道:「徐公子別勸他了,我方師叔就這個性。」
嚴旭亭道:「徐公子保重。」說著低頭在他耳邊說道,「或望有朝一日,你我崑崙共議再會。」
「那……以後……威兒能拜託你們照顧嗎……」趙氏睜開眼來,顫抖著問道。
第二天,撫州城陸陸續續來了大批人馬,足有千人之多,絕大多數是彭家人。他們和*圖*書進駐江西總舵,取代原本的撫州守衛,與此同時,福建浙江又來了兩千餘人,分駐在南昌、宜春、吉安跟贛州邊界。這批兵馬顯然早有預謀,才能調動得如此迅速。
方敬酒搖頭道:「這裏太臭,我喝不下,徐公子要喝,我們出去喝。」
一念及此,彭小丐不住大聲咳嗽,難道自己真要放著兒媳孫子不管?
趙氏被關在東柳巷大莊園的某個房間里。母子才剛進門,彭豪威就捂著鼻子喊臭。
此時東柳巷戒備森嚴,門口又堆著刺客屍體,幾天下來早已腐臭,尋常百姓哪敢經過,便是外地來的也曉得迴避,這對夫妻徑自走入,不免引起伏在暗處的保鏢戒備。兩人在大門前下馬,那少婦捏著鼻子看了門前幾十具屍體,道:「這樣扔著不管,也不怕發瘟疫!」
少婦推開門,公子快步跟上,兩人同時入屋,卻見趙氏赤身裸體趴在門后,似乎想敲門求救。那公子轉身避嫌,少婦忙脫下衣服披在趙氏身上,將她抱在懷裡,咬牙道:「都是你,耽擱了!」
徐放歌道:「就說是我的命令。」
七娘見他起了殺心,仍是處變不驚,道:「想砍我,朝著脖子上就是一刀。想操|我,老娘掀了褲檔你也不敢!你要逼誰逼誰去,群芳樓的女人你碰不得!要想來硬的,崑崙共議的規矩放在那,就看徐幫主保不保得住你!」
那弟子朝簾幔后望去,見一個光頭,頭上有傷疤膿瘡。彭小丐兩代經營江西,甚有眾望,江西一夜變天,眾人多半不服,不想認真查訪,只怕真找著了,就算沒被老總舵砍死,領了賞也抬不起頭做人。眾人只是虛應故事,當下也不細察,只道:「若遇到了叛徒,務必通知,有你的賞。」
阿珠道:「沒有!我……我就是想買新衣服新鞋子,才當妓|女!」
彭千麒又道:「還有更有趣的。」說著望向棺木處。
「總舵!」殷宏跪在地上,大哭道,「見你平安,太好了!」
公子無奈道:「我爹不走,我來了也沒用……」
彭千麒見她不就範,一巴掌揮下,趙氏被打得撞到牆邊,嘴角不住流血,昏了過去。彭千麒見她昏倒,回頭望了一眼地上屍體,罵道:「操,才幾天就餓死了,廢物!」他扳開小桂花雙腳,瞧了一眼,啐了一口,關上門便走。
「這是要跟我做對了?」彭千麒道,「我是江西總舵。」
又過了一天,傳來了新的消息,有人闖入東柳巷莊園想救趙氏,全被殺了。
房間里確實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惡臭,趙氏見地上趴著一具幾近全|裸的屍體,連忙捂住兒子的眼睛,喊道:「別看!」又將兒子放到床上,讓他面對牆壁,囑咐道,「別回頭!」
嚴旭亭一面在心中罵娘,一面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彭千麒道:「老子現在就要!你不給老子操,我就操彭老丐的曾孫!」說著便要去扯彭豪威褲子。
「醫者父母心嘛。」孫大夫道,「快去洗個手,小心別染上了!」
那公子從懷中取出一面金色令牌,令牌左邊印著一束麻草,右邊一隻破碗,像是個反寫的明字。保鏢見到,吃了一驚,忙恭身行禮:「原來是公子親臨,失敬、失敬!」
是總舵……
楊衍臉上一紅,低頭道:「是……」
彭豪威點點頭,眼神甚是堅定。
彭千麒甚是不悅,道:「二公子要是起疑,抓回去審就是了,跟她磨嘰什麼?」說著伸手就去抓阿珠。他雖肥胖,動作卻是迅捷無倫,阿珠閃都沒得閃,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緊得像是被鐵箍住一般,不由得喊疼,險些就要哭出來,忙道:「我沒做壞事,別抓我!」
這一聲「徐幫主」宛如一道驚雷劈進阿珠腦海中。原來這群人就是彭小丐的仇家?她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牙關不住打顫,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喝酒嗎?」方敬酒道,「我請你一杯。」他的話很少,也很簡潔有力。
妓|女熟練地張羅了第二盆瓜子,聽到這話,驚道:「才兩年?兩年後可怎麼辦?」
「總之,勞煩七娘了。」徐沐風並不想與這風塵女子爭執。江西百姓的怨氣他懂,彭千麒來當總舵,這幾年江西只怕沒好日子過,讓她宣洩幾句也無妨。七娘在群芳樓當了多年老鴇,人面廣,把姑娘們管教得服貼,群芳樓又是丐幫最大的妓院,各方商客往來多,消息靈通,要打探彭小丐的下落,非得她幫忙不可。
「老總舵下葬了,撫州城裡還是有些尷尬人,群芳樓消息最靈,又聽到九江口跟贛州道上賒刀人的故事,我早起疑。徐放歌前腳剛進撫州我就知道要出事,等聽說總舵被個紅眼少年救走,除了你還有誰?料你也沒什麼親戚朋友。記得幾年前那個花柳大夫是從孫大夫手中把你拐來,就摸上孫家醫館,在附近瞧見這馬閑走,就雪亮了。」
孫大夫吃了一驚,問道:「醫館還要開業?」
趙氏慌張失措,拉著他的手喊道:「他還小!」
嚴旭亭乾笑幾聲道:「沒呢。」他望著周圍人群,見個個臉上都有憤怒不滿神色,心想:「臭狼這樣治理江西,用不著幾年就天怒人怨了,看來丐幫早晚式微。以前我老問爹,為什麼非得跟點蒼聯手?現在看來,少林少問世事,又有正俗之爭,崆峒不出甘肅,女人又辦不了大事,只剩下點蒼,爹爹果然有遠見。」
「我有老婆了。」方敬酒道,「只是喝酒。不賞臉,就下次吧。」
彭小丐道:「你們說得沒錯,我再養養傷,等好些了再作打算。」
「他是個瘋子。」方敬酒面無表情,淡淡道,「公子若是示弱,他瞧不起你,你就壓不住他了。」
一名丐幫弟子道:「奉彭總舵命令搜查叛徒,讓開!」說著將孫大夫推開。
楊衍聽他這話,雖求自保,但句句在理。孫大夫救彭小丐已是冒了奇險,怎好再為了救趙氏母子將他們捲入其中?
諸葛悠用力點了點頭。
「總舵又怎樣?彭老丐以前來嫖,也少不了他一文錢!」七娘神色悠然,竟不把彭千麒放在眼裡,又道,「就因為你是江西總舵,更不讓你贖。你什麼德行老娘不清楚?讓你贖回去做妾,除非懷上了,要不短命的幾天,長命的半年,就算替你生了兒子也活不過兩年。打死的、餓死的、燒死的,比姑娘在床上的花樣還多。江西總舵離這才幾里路?你今天贖一個,改天贖兩個,這幾十個姑娘夠你糟蹋幾年?群芳樓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她回頭,見地板上一大攤早已乾枯發黑的血跡,屍體的手腕和腳踝處有著銅錢大的圓形傷痕,看來死前流了不少血,牆邊還抹著幾個血手印。
五天過去,徐放歌與彭家找遍與彭小丐有關係的人物,仍沒找著楊衍與彭小丐。
殷宏道:「挖老舵主墳……」
彭千麒隨即扭斷了她的左腳。
彭豪威瞪大了眼,抓住趙氏衣袖,著急問道:「為什麼沒有爹沒有娘?我不吃糖了!我以後都不吃糖了,我要爹跟娘!」
第三天,江西總舵門口扔出七八具屍體,都是為了感念彭家恩德,聚眾想要救出趙氏母子的人。第四天、第五天,又陸陸續續扔出幾具屍體,如果楊衍在這,會認出當中兩人正是那日求見彭老丐最後一面而不得的中年人。
彭千麒冷笑道:「就你這姿色?」阿珠體型福泰,長相不過中人之姿,彭千麒看不上,順手一推,阿珠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軟著一雙腿不住顫抖,一瘸一瘸地離開。
彭小丐道:「還要什麼?」
楊衍咬牙道:「那群狗娘養的!」他恨不得殺入東柳巷救出趙氏母子,但知道憑他本事,實與送死無異,何況彭小丐傷勢沉重,還需照顧。他不由得想起明不詳,心想:「若是明兄弟和李兄弟在就好了。明兄弟足智多謀,李兄弟仗義,他們都是好人,肯定會幫忙。」空想無益,他只得問彭小丐道:「總舵,怎麼辦?」
彭小丐試著握刀,揮刀時仍覺疼痛。「我這傷,沒個把月不會好,但我等不了這麼久。」彭小丐道,「現在能走動,應付普通人還行,要是遇著臭狼或方敬酒,支撐不了多久。」
「我要是替彭老頭不平,早把下邊幾個毒死了!他跟群芳樓沒交陪,該納的乞兒錢他也沒少收我一文。二公子……」七娘嗑著瓜子,一口接一口道,「趕家裡的老鼠,犯不著放進一隻臭狼。你問問江西的百姓,誰樂意?先說好,我群芳樓的姑娘不讓他糟蹋!」
少婦道:「我叫諸葛悠,那是外子,姓徐,叫徐少昀,我們是來救你跟孩子的。別說了,我扶你上床。」
「我去投案!」彭小丐道,「讓徐放歌放我兒媳孫子走!」
方敬酒說完,也跟著下樓,反倒是見慣風浪的七娘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唬愣了。
兩個妓|女臉色大變,一個驚慌起身,喊道:「不用,不用!」另一個膽子較小的早已嚇得嚎啕大哭。
彭小丐望m.hetubook.com.com向楊衍,見他一雙紅眼甚是醒目,容易被人發覺,讓孫大夫祖孫傳訊更是冒險。至於在撫州的親信……徐放歌故意讓謝玉良出面擒抓叛徒,用意便是讓彭小丐忌憚,不敢輕信他人。謝玉良跟著彭小丐十年,可算得上親信,連他都背叛,還有誰可信?
殷宏道:「我們想救回夫人少爺,可東柳巷戒備重重,這陣子又死了不少弟兄,謝玉良那雜碎背叛,搞得我們人心惶惶,不知道誰可信誰不可信,只怕私下聯絡,反遭禍殃。」
阿珠聽他沒主意,不由得擔憂起來,自己打了個主意。
孫家醫館距離群芳樓不遠,阿珠料得能在爺爺起疑之前趕回。她到了群芳樓,快步上前,護院見一名少女過來,不由納悶,上前問道:「你找誰?」
彭豪威見母親被欺負,跳下床來,不住踢打那人。那人一巴掌打在彭豪威臉上,登時打得孩子摔了出去,額頭撞到床角,「砰」的一聲,額頭破裂,血流不止。那孩子竟沒暈過去,轉過身來,滿口是血,也不知被打掉幾顆牙齒。他也不哭,又沖了過來。
彭千麒盯著七娘半晌,忽地冷笑一聲,轉身離去,徐沐風只得快步跟上。嚴旭亭看了看七娘,又看了看下樓去的彭千麒,眼神中頗見佩服,也跟了下去,方敬酒卻是立在原地。
「群芳樓的往來多,消息靈通,煩勞七娘讓姑娘留意留意,打聽打聽。」徐沐風道,「撫州才多大,彭小丐能上天?」
殷宏拱手領令道:「是!」說完又有些猶豫。
楊衍心中一驚,問道:「還有誰知道我認識孫大夫?」
趙氏流著淚道:「不吃糖很好,把糖收著,遇著難過的時候,就想著你還有一顆糖,吃了就不難過了。」
那人哈哈大笑:「讓彭老丐知道我操他孫媳婦,比殺他一百次還爽!」笑聲直如嚎叫,著實噁心。
「不會很好,傷著了更好。」彭小丐道,「快些。」
「你們……是來……救我們母子?」趙氏遲疑著問道。
「那頭臭狼!」楊衍咬牙道,「總有一天要替彭大哥報仇!」
殷宏低聲道:「我認得你,你是孫家醫館的孫女。好端端的閨女幹嘛去當妓|女?你是不是有事找七娘?」
諸葛悠在另一間廂房幫趙氏換上衣服,她手腳粗放,趙氏傷勢又重,幾次弄疼她,頗覺慚愧。盛裝完畢,她替趙氏挽了髮髻,抹上胭脂,扶著她在鏡前坐下。趙氏顧鏡自盼,覺得滿意,對諸葛悠道:「多謝姑娘。」
又聽人道:「小聲點,那雜碎現在帶著人馬到處抓人,都是抓跟總舵相熟的。不小心,連你也被抓了!」
彭豪威最聽母親話,他不知道發生何事,瞪了那人一眼,乖乖聽話上床,用棉被蓋住頭。那人見趙氏不再掙扎,料她膽怯,抓住她右手,喊道:「拿過來!」一名守衛拿了張紙進來,趙氏忙伸手遮住胸口,只覺羞辱憤怒。
徐放歌見彭千麒抓著一名姑娘,問道:「怎麼了?」
徐沐風道:「群芳樓有名氣,不少少林和尚南下,還特地繞了路來光顧。」
徐沐風見父親來到,也不想與阿珠糾纏,便道:「彭掌門,放了她吧。」
一人道:「總舵,我們找得你好苦!」
阿珠開了門,道:「醫館歇息了,明日請早。」
趙氏一陣反胃,幾乎吐了出來。威兒忍不住抱怨:「娘,好臭!我們換個房間好嗎?」
「彭掌門,瞧你把人家嚇得。」嚴旭亭笑道。
那是一紙婚約,趙氏一看,掙扎著一團亂畫,悲聲道:「我不簽!」說著忍住疼痛,用力將上衣扯開,露出半邊胸脯,喊道,「想操彭老丐的孫媳婦?來啊!」
「找七娘?」有著蒜頭鼻的貴公子頗覺訝異,問道,「一個姑娘,找七娘幹嘛?」
殷宏低頭道:「許隊長和呂堂主都被抓走了,趙分舵得知消息,家小也不顧,連夜逃走,也不知去哪了。」
「嘿、呀!」彭豪威豎著手掌,虛擬成手刀模樣,不住砍劈。趙氏看著兒子,她左手脫臼,一直沒痊癒,早已腫脹不堪,仍強自支撐著照顧兒子。所幸地上屍體已被移走,沒讓兒子與屍體為伴。
孫大夫卻道:「見死不救還是大夫嗎?何況是彭總舵!」
彭小丐搖頭道:「江西近半勢力是彭家的。徐放歌把江西送給臭狼,就是要他支持,反了,只是江西內訌,讓彭家跟江西子弟打個兩敗俱傷,徐放歌正好以逸待勞,把眼中釘都給拔光。」
徐放歌看了一眼阿珠的背影,緩緩道:「我要離開江西了,沐兒也要跟我回去,彭總舵,之後江西便交你打理。嚴公子,此番勞駕華山與點蒼諸位,丐幫必有所報。」
「別哭,我不是壞人。」背後那人低聲道,「楊兄弟是不是在你那?」
楊衍大怒,雙眼圓睜,罵道:「我操他娘!」提刀便走。殷宏連忙將他攔下,道:「楊兄弟,你拼不過,白死罷了!你死了,誰照顧總舵?誰幫彭家報仇?」
彭小丐沒說什麼。
趙氏問道:「你們……是誰?」
徐沐風甚是訝異,問道:「爹這是什麼意思?」
「當年照顧過你的姊妹早從良去了,未必有人記得這事。」七娘說著,徑自坐在孫大夫看診的椅上,翹起腿,斜靠在桌上支頤道,「這裏雖不十分安全,也沒更好的地方躲,只是還要布置。小姑娘,取些簾幔過來。」
「就是不給贖的意思。」七娘道,「你要能從這騙出姑娘,算你本事,你要贖,我偏不許。」
彭小丐道:「別說,帶我去就好。別跟任何人提起七娘跟這裏的事。」又轉頭對阿珠道,「我們走了,你就當我們沒來過,以後別這麼莽撞。好心多的是辦壞事的時候……」說著嘆了口氣。
楊衍問:「七娘怎麼找著我們的?」
彭千麒冷道:「賤貨,想死嗎!」說著踏步上前。徐沐風忙攔住他,低聲道:「群芳樓眼線多,要找彭小丐還著落在這娘們身上。彭掌門,冷靜。」
彭小丐道:「要救我兒媳就得找人幫忙。這當口,我也不知道誰會幫忙,誰是叛徒,若是事敗,我不想牽連你家。」
巨痛來襲,她咬住下唇。「威兒會聽到……」她想著,忍住了慘叫聲。
嚴旭亭見徐沐風來,讓了個位置給他,笑道:「你們南方姑娘當真水靈溫柔,跟我們北方大不一樣。」
阿珠慘白了臉,羞愧地低頭道:「是……」
楊衍知道他說得有理,又問:「那該怎麼辦?」
楊衍覺得自己背上一大片濕潤,伸手一摸,滿滿是血,忙回過頭去,卻見彭小丐兩眼無神,意識模糊。眼看那馬將失了駕馭,歪歪斜斜便要撞著,楊衍一把抓過韁繩。他本想帶彭小丐出城,但彭小丐傷得太重,必須立刻止血治療,別的大夫他信不過,只得催馬疾行。那恰好是往群芳樓的方向,他想起了孫大夫……
嚴旭亭摟著懷裡的妓|女問道:「聽說你們群芳樓最厲害的一門技藝就是用嘴……」他說著用手比了個不雅的手勢,問道,「是不是有真本事?」
七娘罵楊衍道:「撫州路上行人多,你一馬雙駕跑過來,誰沒瞧見?把馬隨意丟了,還不被人發現?心眼比棒槌還粗!」
趙氏摸摸他的頭,從袖中取出一顆糖塞給他:「這是最後一顆糖了。以後的日子,沒有爹,也沒有娘,只有苦,沒有甜,還有很多人會欺負你。你不要怕,要忍,無論多難受,多辛苦……」
阿珠吃了一驚,又聽那人道:「我叫殷宏,總舵在哪?」
楊衍忽道:「七娘!」他想起那日七娘幫了自己,忙道,「七娘信得過,請她幫忙?」轉念一想,又道,「可七娘說她不會再來了……」
……
方敬酒淡淡道:「我有老婆,沒帶來而已。」
另一人也忙道:「總舵主剛回總舵,還在半路上,我即刻前去通知!」
趙氏聽了這話,直如掉進冬夜冰湖,全身發冷,眼前一黑,「啪嗒」一聲摔倒在地。她驚怒悲痛,不可置信地顫聲道:「你……胡說……」
到得深夜,七娘重回孫家醫館,阿珠替她開了門。她一進門便上前查看彭小丐傷勢,報了自己身份。孫家醫館離群芳樓不遠,孫大夫祖孫兩人都聽過她的名字。
彭豪威當即停步。趙氏喝道:「上床去!用棉被矇著頭,沒叫你別下來!」她左手脫臼,實已痛得全身大汗。
「得了,我褲襠進出過的棒槌比你撒過的尿還多!」七娘道,「二公子外頭的豬朋狗友也得會鈔,少一文都不成!」
彭千麒停下動作,眉頭一挑,問道:「你願意?」
十幾名壯漢正掘著彭老丐墳墓,墳前四十丈處的空地上立起十余座高約三丈的十字架子,架下堆著澆滿油脂的乾柴稻草,每個架子上都綁著一人,全是徐放歌下令擒回的彭小丐親信,個個蓬頭垢面赤身裸體,身上多處血污,顯然曾遭拷打。有幾人不住破口大罵,然而多數都在哀告求饒,坐在墳前椅上的彭千麒絲毫不以為意,笑著對身邊嚴hetubook.com.com旭亭道:「嚴公子看過火刑嗎?」
徐沐風微笑告退,屋裡只剩七娘翹著二郎腿,轉著眼珠子,不知在盤算什麼,還有一聲接一聲瓜子殼迸開的聲音。
那妓|女媚眼如絲,紅著臉捶打他胸口,嗔道:「公子今晚留下來,我們輪班服侍,不怕我們沒本事,就怕公子你本事不夠呢。」
楊衍鮮少聽到這種政治算計,不由得驚呆了,問道:「臭狼沒想到這點?」
彭千麒道:「我這就去給你們贖身。」他走向門口,徐沐風忙攔阻道:「彭掌門,妓|女卑賤,娶之為妾,有失身份!」
彭豪威道:「爹說,老婆的話要聽,娘的話更要聽!」
東柳巷大莊園前來了一對夫妻,各自騎著一匹白尾黃驃馬,兩匹馬外形紋路都是一般模樣,只是少婦那匹體型稍小些。兩人服飾俱都華貴,公子臉上一顆鼻子大得出奇,格外醒目,少婦有著一對深深的卧蠶,像是兩道彎月托著眼睛,長相雖算不上漂亮,也略見嬌俏,腰間掛了個大酒葫蘆。
尤其是兒子……
嚴旭亭見他臉色潮|紅,神色興奮至極,簡直像是懷裡抱了個美人似的,甚覺古怪。「做過頭了。」方敬酒對嚴旭亭道,「殺彭小丐只能用我們這幾人,帶上丐幫弟子,反而難殺。」
楊衍不明就裡,阿珠也納悶。那女子道:「那馬馴良,沒人駕著跑不遠。要救彭小丐就快脫衣服!」
這天一早,孫家醫館照常開門,病人上門問診,見醫館後方圍了簾幔,紛紛問起,孫大夫說昨夜接了個麻瘋病人,那些人都怕了,只遠遠看著不敢靠近。昨日撫州發生大事,徐放歌故意放出消息,消息靈通的開始說起昨日的劇變,有人道:「聽說總舵的媳婦跟孫子也被抓了!」又有人道:「謝玉良那狗崽子!咱撫州倒了八輩子血霉,出過這樣一個狗啃良心的分舵主!」
「我會調你去別地當分舵主。」徐放歌道,「換個地方就沒事了。」
阿珠道:「我找七娘。」
孫大夫連忙點頭稱是,其他病患也點頭稱是,這才送走那兩名丐幫弟子。
入夜後,楊衍扶著彭小丐,跟著殷宏離開醫館。撫州宵禁,路上無行人,這裡是殷宏負責的區域,他對巡邏守衛路線了如指掌。三人躲躲藏藏,走出了半里地,又轉了幾個巷子,楊衍聞著一股腥臭味,殷宏解釋,這巷子前是喜平口市場,白天熱鬧,但巷子僻靜,往來的人少。
嚴旭亭拱手道:「不敢,世伯慢走。彭小丐這條命,嚴旭亭擔保留在撫州。」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氏緩緩醒來,臉頰手腕痛得難以忍受。她顫顫巍巍走到床邊,見彭豪威仍躲在被中,沒有露出頭來,心想:「跟他爹一樣,可聽話呢。」忍不住喊了一聲:「威兒。」
子時過後,捱過丹毒發作,楊衍見彭小丐一語不發,輕輕喚了聲:「總舵?」沒聽見回應,於是就地躺著。他睡不沉,又被床板抖動的聲音吵醒,黑暗中似乎傳來低鳴聲,他心中起疑,忽地恍然大悟。
楊衍從門後走出,認出是群芳樓的七娘,見她催促甚急,並無惡意,也不多問,忙將衣服脫下。七娘進屋,換了楊衍衣服,取了斗笠遮住頭臉,快步走出,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彭小丐沉吟半晌,問道:「有地方藏身嗎?」
楊衍聽到有人來搜,握緊手中刀,想著對方如果闖入,只得殺人。
阿珠急道:「四下都是彭家跟丐幫的人,哪有什麼辦法?」
彭千麒也不客氣,徑直推開七娘房門,直說來意。七娘嗑著瓜子,冷冷道:「不給贖。」
「主子都走了,狗還留在這幹嘛?」七娘打量著方敬酒,「還不滾?」
楊衍問道:「總舵,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楊衍躲到孫大夫家已經六天了。他知道這樣會給孫大夫惹來殺身之禍,可他真沒地方去。那日他丹毒發作,渾身劇痛,隱約間似乎聽到了彭南義的慘叫聲,等疼痛稍復,忙問彭小丐:「總舵,我們去哪?」
過了會,奇怪的事發生了,那些人肚子逐漸脹大,彭千麒喊道:「好把戲來了,注意看!」
趙氏搖搖頭:「見著了,捨不得,他又要糾纏。」又低聲道,「相公,你的仙子來替你做菜了。」
謝玉良道:「這樣小的以後怎麼帶兄弟?」
「臭狼是禽獸,這幾個也沒人性!」諸葛悠怒道,「我記得他們長相,找機會一個個弄死!」
彭小丐失血過多,不一會便沉沉睡去。楊衍把彭小丐一家的事說了,道:「我不敢拖累孫大夫,明天總舵稍好,我們就走。」
楊衍調了李景風臨別相贈的頂葯給彭小丐喝下,那葯是朱門殤掙杵法寶,一共只送了李景風十顆,在武當山時已吃掉了四顆,剩下六顆李景風分成三份,他與明不詳各拿了兩顆,雖不能治本,卻能治標。
趙氏正憂慮著,「轟」的一聲,門被踹開,彭千麒搶了進來,抓起彭豪威一把按倒在地。彭豪威拚命揮舞小拳頭,卻哪有用處?趙氏顧不得手腕劇痛,撲上去拉扯彭千麒,喊道:「你想幹嘛?!你不能動他!」
「殷大哥!」楊衍扶起殷宏,問道,「你怎麼找到這的?」
原來她剛才爬向門口是為了不讓兒子見著自己凄慘模樣,她手腳筋俱斷,不能起身也無力開門,只得向外求助,卻無人理她。
那兩名妓|女跪在徐沐風面前,求告道:「二公子救命!」彭千麒聽到這話,回過頭來,一雙蛇眼盯著兩人:「你們不樂意?」兩名妓|女被他一瞪,心膽俱裂,跪在地上只是哭。彭千麒徑自上樓,徐沐風怕他與七娘起衝突,忙跟了上去。嚴旭亭也想看熱鬧,給了方敬酒一個眼色,兩人一同跟上。
一名弟子見著簾幔,正要掀開,孫大夫忙喊道:「別掀,是麻瘋病人!」那弟子吃了一驚,忙縮回手來。
兩人正說話間,阿珠端著晚飯進來。彭小丐道:「阿珠,我們明天就走。」
諸葛悠問道:「要不要再見你兒子一面?」
嚴旭亭挺起胸膛,面露微笑,彭千麒恰恰回頭,與他打個照面,笑道:「嚴公子覺得有趣嗎?」
徐沐風仔細聽著,父親說出來的話肯定有些自己不懂的世故在裡頭,學得越多就能爬得越快。
兩名保鏢走上前來,問道:「兩位何人,有何貴幹?」
七娘之所以這樣衝撞彭千麒,是有道理的,因為她真的知道彭小丐躲在哪,若不把戲做足,反倒啟人疑竇。
彭豪威上了床,用被子蒙住頭。彭千麒大踏步進來,將婚書和筆放在桌上。趙氏早已收起眼淚,咬著牙,顫抖提筆,簽了閨名。
又有人道:「總舵兒媳婦給臭狼抓了,被關在東柳巷大莊院。唉……這還不知道怎麼被糟蹋。」
那兩名妓|女這才上樓來,千恩萬謝哭訴著七娘救她們一命,願意為群芳樓做牛做馬。一名妓|女問道:「七娘,你這樣得罪臭狼好嗎?他可是江西總舵……」
「傻孩子……」彭小丐摸著他的頭道,「是人要害人,不是神仙要害人。你只是倒霉,老撞上。難道你不來,徐放歌就會放過我?」
「兩年後他就死啦。」七娘冷笑,「沒等他掌握江西,他就死了。」
謝玉良低著頭道:「領令。」
殷宏道:「八個,都是信得過的,能幹大事。」
阿珠心中惻然,又問道:「要找七娘幫忙嗎?」
徐沐風斟了一杯酒,笑道:「那我敬方前輩一杯。斬龍劍方敬酒天下聞名,當敬一杯。」
彭小丐見他神色不定,問道:「還有事?」殷宏扭捏半天,不知該如何啟齒。彭小丐罵道:「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麼!」
那公子揮手道:「不用了。」說著攜著少婦的手,並肩走入。幾名保鏢要攔阻,門口守衛眼神示意,讓他們退下。
「醒很久了。」彭小丐語氣虛弱,聲音中滿是滄桑,與之前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彷佛一日之間老了幾十歲般。楊衍知道他心中難過,自己也不禁難過,心神激蕩之下,眼圈泛紅,道:「我真是掃把星,走到哪都出禍事!害了自己一家人不夠,又害了總舵一家……」說完忍不住趴在床沿哭泣。
哪有什麼信不信得過?她想,自己母子在這,還不是任人魚肉?要搶威兒根本用不著騙她。
徐沐風一愣,知道他意指何人,望向彭千麒,見他正與妓|女調笑,並未聽見。嚴旭亭怕徐沐風尷尬,忙取過酒來道:「公子,我替方師叔陪你一杯。」兩人幹了一杯。只聽彭千麒道:「我瞧你兩個挺標緻的,別在群芳樓受苦了,我替你們贖身,以後服侍我一個就行了。」
她方簽完婚書,彭千麒就將她推倒在地,趙氏忙喊:「別在這!我孩子在……」話沒說完,「喀啦」一聲,右手也被扭折脫臼。
楊衍一愣,問道:「怎麼說?」
楊衍止不住心中悲憤,直欲發狂,雖知殷宏說得有理,但波濤洶湧怎按耐得住?忽聽眾人驚呼,有人喊道:「總舵!」他忙回頭瞧去,只見彭小丐已然昏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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