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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輕輕點了點頭。王泰派人前來，他也有些迫不及待。這位年輕的封疆大吏，似乎和自己有種宿命上的糾纏。

「王泰找個人不錯！但他這樣的好官，只有一個！河南那麼多皇親國戚，憑什麼不種田不使力，還大魚大肉？還有那些貪官污吏、豪強鄉宦，寧可糧食爛掉，也不施給百姓？」

這些可憐人，看樣子，他們長時間水米未進，大多數人已經咽氣，余者苟延殘喘，也許下一刻就會喪命。

王泰這一句話，倒是甚合他意。

「李來享，你確定，是王泰的使者嗎？」

「求求你們，饒了孩子們吧！」

「你們這些天殺的狗賊、畜生，你們不得好死！」

再看堂中，所有繁瑣之物蕩然無存，只剩桌椅，簡單異常，但怎麼看，都有些矯枉過正。

「這傢伙有點骨氣。身子燒成了焦炭，闖王可憐他，讓他王府里的兩個老奴，在南城外的亂墳崗埋了。他那兩個兄弟命大，都逃了。你們王大人，可以鬆口氣了。」

幾個闖軍上去，踢飛了百姓面前的香燭祭品，不耐煩地驅散了祭祀的百姓。祭祀的百姓敢怒不敢言，遠遠地走開。

「闖王大名，如雷貫耳。當日在下在江南讀書，已經聽到闖王聲動天下。闖王越挫越強，如今又是兵強馬壯，在下佩服之至。」

「姚大人，你一路走好呀！」

「在下陳介，王泰王大人的使者，見過闖王！」

滿街的鮮血，血肉模糊的抽搐的屍體，哭喊求饒的人群，陳子龍臉色難看，低下頭去。

「狗日的找死！」

陳子龍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幾個闖軍勃然大怒，當即從人群中拽出兩人來，在兩人的怒罵中，刀砍槍刺，很ｗｗw.ｈｅｔubｏｏk.ｃｏm•cｏｍ快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大堂中的所有人，包括李自成，都是一愣。

「先生，你的意思……」

「看來，闖王和王大人陝西鄉黨，是英雄相惜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有建設，只有破壞，縱然他們能夠建立政權，真的能夠幫助天下的百姓嗎？

彷彿是猜到了陳子龍心裏的想法，李兄弟指著一個木樁上已經氣絕的官員，數落了起來。

「這是南陽知縣姚什麼的，是個文官，破城時戰死，是個漢子！這些人祭拜他，看起來是個清官！」

那些老人和孩子，他們又能怎樣害人？他們又怎能作惡？

他肩負王泰的重託而來，卻不知道為何，心裏沉甸甸，直到沒有看到一片廢墟，屍橫遍野，這才有些明白了王泰的苦心。

「元帥，王泰的使者在外求見！」

陳子龍點點頭，謝了李兄弟，抬頭看去，南陽府衙署，已經就在眼前。

流寇這樣大肆殺戮，滿街捉豪強官紳，拘系枷鎖，相望于道，固然窮凶極惡者不少，但也有不少良善，至於大多數人都是隨波逐流，這樣簡單粗暴，連王泰也是望塵莫及。

陳子龍注視當中，一隊身穿鴛鴦胖襖的官軍被闖軍從城裡押出，被驅趕到了木樁「受刑者」的北面，一個挖好的大坑周圍。

或許是注意到了陳子龍臉上的不忍，李兄弟一臉的不屑一顧。

李兄弟雖然年輕，一套一套，讓陳子龍一時語塞。

「看來你們王大人，還是個清官。賄賂才是這麼小塊銀子，真摳門！」

「百姓吃不飽飯，餓死凍死，這些傢伙個個錦衣玉食，為富不仁，罪大惡極，不殺他們，難平民憤！」

ｗwｗ•hetuｂｏｏｋ•cｏm•ｃｏｍ陳子龍不忍直視，和垂頭喪氣的護衛們一起，跟在「李兄弟」身後，向城門而去。

看到李兄弟狐疑的眼神掃過來，陳子龍趕緊解釋。

陳子龍在一行河南衛軍騎士的簇擁下，騎在馬上向前，看著周圍四野的景象，百姓已經開始在田間勞作，也是暗暗穩下心來。

為什麼要這樣血腥的殺戮？

以屠殺異種為榮，以殺戮同族為恥。

到了城門口，聽到是河南衛軍的使者，守門的將士或面露驚詫，或憤憤而罵，但都不敢抗命。看樣子，這位「李兄弟」，似乎面子夠大。

「先生，王泰王大人一向可好？」

「將軍，王泰派使者來，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沒安好心！」

「這些都是城中為富不仁的豪強官紳，沒有一個好東西！該殺！」

悍將賀錦興沖沖說了出來。

「滾開！滾開！」

「李兄弟，這是……」

陳子龍落座，拱手行禮，看不出內心的波瀾。

「王泰的使者，殺了得了。要麼扣押下來，讓王泰拿錢糧來贖！」

就在陳子龍驚異的注視當中，一隊闖軍走入了跪著的人群，刀砍槍刺，很快，怒罵聲、求饒聲、哭喊聲戛然而止，除了遍地的鮮血和屍體。

不過，王泰此舉讓他依然惴惴不安。這到底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是養寇自重？

「朝廷嗎，還是有些好官的，可惜太少了！」

不過，王泰是一方大員，他萬萬不會無的放矢。順便，也好探一下王泰的究竟。

闖軍頭領聲嘶力竭地宣讀完處決的文書，憎惡地擺了擺手。

南陽府城南城外，曾經一片低矮的房屋，因為正月的戰火成了焦黑的殘垣斷壁。從城門口的大道、一和_圖_書直到早已經填平的護城河，頭戴氈帽，披甲執刀的精壯漢子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更有戾氣滿身的精騎在道上來回巡邏，如臨大敵。

他接過銀子，在手裡拋了兩下，冷笑一聲。

感覺到這李兄弟還是有些仁義，陳子龍不由得勸了起來。

如此警戒也不難理解，南陽府、河南府西南部，儘是闖軍的勢力範圍，但東、南、北三面都有官軍環繞，戰事隨時爆發，由不得雙方都是劍拔弩張。

街面上一片寂靜，臨街家家戶戶的商鋪或民房倒是打開，但人跡稀少，除了頭裹紅巾或戴著氈帽的農民軍，百姓的蹤跡難覓。

「主要是王泰王大人，他有失藩重罪，沒法向皇帝交待，所以讓我問問。」

李過也是面色凝重，叮囑著自己的養子。

百姓沒有被肆意殺戮，這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沒有平城、裹挾，看來李自成這些人，也開始了改變。

李過首先開口。吃王泰的虧太多，他對王泰，莫名地有些心虛。

李自成的案頭上，赫然擺著幾份《中原日報》。

李自成看了一眼顧君恩，試探性地問道。

「看到沒有，這個狗官是南陽府的同知，大軍破城，從他宅子里搜出來的銀子就有二十多萬兩，古玩字畫一大堆，妻妾兒女幾十口。你說，這樣的狗官，能是好官嗎？」

他們，又何其悲哉！

「闖王，王泰派使者前來，要麼勸降招安，要麼撕破臉皮宣戰。不管怎樣，讓來人進來，這樣才能知道對方的企圖。」

「回闖王，王大人已經到了汝寧府。他讓在下向闖王問好。」

走進大堂，看到正坐上那個頭戴氈帽、身穿箭衣，威風凜凜的三旬漢子，陳子龍心頭一驚。

陳子龍的話，讓李自成微ｈｔｔｐs://ｗww•hｅｔｕｂooｋ.cｏｍ.ｃoｍ微一笑。

護城河邊，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在磕頭，燒著紙錢，看樣子是在祭祀某人。

「先生，請座。」

李自成面帶微笑，看著陳子龍，謙恭有禮。

闖軍的笑罵聲中，遇難者的屍體被抬起，一個個扔入了前方的大坑中，一會功夫，大坑被屍體填了大半，緊跟著，塵土飛揚，闖軍士卒開始填起大坑來。

馬回回馬守應，詫異地問了出來。

帶路的騎士十七八歲，龍精虎猛，一口陝西口音，也不知道何時，走上了這刀頭添血的道路。

「不要殺我，我不想死啊！」

「王泰的使者？」

「李兄弟，那個唐王，最後咋樣？」

「闖王，爹想，各位將軍，確實是王泰的使者！」

地上不時可以看到血跡，街道兩邊滿滿的招牌以及飛揚的「酒」旗，無不預示著，這裏曾經的熱鬧和喧囂。

忽然，哭喊聲、求饒聲打破了寂靜，一隊披頭散髮的百姓或五花大綁，或戴著枷鎖，被闖軍押了過來，長長一串，最少也有七八十人之多。

陳子龍肅拜一禮，面色平靜，不卑不亢。

李自成很快看完，遞給了周圍的將領們傳閱。

王泰派人前來，顧君恩也是有些驚詫。

陳子龍驚詫地看著李兄弟那張年輕的臉，上面還有一些稚氣，但也充滿了戾氣。

「多謝！」

拒馬被移開，闖軍將士讓出道來，眼看著陳子龍一行人，迤邐進了城門。

「李兄弟，既然你也是為了窮人，那為何還要打仗，不如像王泰王大人一樣，讓百姓好好種地，好好經商，安居樂業？河南百廢待興，打過來打過去，最後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

「若論練兵用兵，王泰王大人，那才是當世第一。若非如此，怎麼會和*圖*書在關外大破建奴，割了胡酋的項上人頭？」

袁崇煥當年因為與后金私自談和、款市，掛的也是督師頭銜，最終被凌遲處死。王泰如此作為，難道是要重蹈袁崇煥的覆轍嗎？

陳子龍的恭維話聽在耳中，李自成輕聲一笑，搖了搖頭。

攻城拔寨，你來我往，最後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

陳子龍悄悄拿出一塊銀子，催馬上前，塞入了帶路騎士的手裡。

「先生謬讚。當日潼關南原一戰，在下只不過余百余騎，前途未卜，將士們不得不殺妻子求生。去歲洛陽城一戰，十幾萬大軍，一夜之間只剩兩千騎。敗軍之將，不敢言勇。這都是王泰王大人所賜啊！」

官以財進、政以賄成，大明朝吏治腐敗，怪不得王泰要變法革新，因此而觸怒了崇禎。

李兄弟李來享，上前遞上了王泰的信件。

李自成面色平靜，眼神炯炯。

畢竟，他是江南名士，認識的人不少，名聲在外。他現在也是軍中之人，是來做使者的，不是製造麻煩。

他雖然心如刀割，心急如焚，但沒有能力救下任何人。

這位，怕就是大名鼎鼎的「闖王」李自成了。

「來享，這是大事，可不能開玩笑！」

陳子龍心裏有些安慰。看來，大明朝還是有些好官的。

陳子龍點了點頭，目光掃到那些木樁上，低聲呻|吟的斷手官軍身上，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陳介是他的初名，很少有人知道。李自成雖然不是一般人物，但他若是用現在的名字，反而可能引發諸多的不便。

他這不是在玩火嗎？自己為什麼要陪他瘋？

哭喊聲震天，被押著的不乏老人和孩子，他們踉踉蹌蹌，或神情麻木，或驚慌失措，或破口大罵，神態各異，但看樣子，都是難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