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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撩開外襟，露出腰間掛著的一個褐色包囊。那包囊不過兩個拳頭大小，拿金絲線繩拴著口，乍一看和個隨身布袋也沒啥區別。

按理說我琢磨不過來這麼複雜的事兒，可冥冥之中我多少能感覺出來一點。三哥心裡頭有很冷的那麼一塊兒，也有很熱的那麼一塊兒，這股涼熱和常人恰恰相反。元炎他們覺得三哥古怪的時候，往往就是因為這個。

「誒呀，瞅瞅，小夥子多能吃呢。」

三哥和李老頭小聲攀談，嚴文瓊在前頭盯著輜重隊伍。我跑過去那當兒，元炎正和清姐說話。

雖然心裏犯嘀咕，但手上卻不得不認真。我運了幾遍功，又藉著勁兒打了一套長拳，天色已然漆黑。身後大營陣陣飯香飄過來，大傢伙兒都吃上了。

雖然感覺最後一句不是什麼好話，不過我嘴都填上了就沒心思想別的。這邊嚼，那頭隊伍已經浩浩蕩蕩走遠了，我拔腿追過去，留幾位大嫂子們在後頭嘎嘎樂。

三哥乾脆人：「聽您的。」

「我的自信不在於我煉過氣，又或者身上有幾件小法寶。我要是有一天能坐西涼王的位置，一定是因為我比那些山頭更懂怎麼使錢。」

「方便方便，多呆些日子！」李老頭眼珠轉了轉，當即考慮起來，「你們營往哪兒扎？」

「就還是西頭穀子地邊上吧，跟上回一樣。」

倆人翻來覆去合計不是一次兩次了，到現在都沒有準譜。清姐還好，三哥不說就不多想；而嚴文瓊隔三差五就去找三哥旁敲側擊，三哥都沒接茬。

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我也說不出來，我只能說三哥那張笑臉從來都不是假的。

「這就是那……那什麼袋？」元炎探頭探腦看了半天，也沒覺出有什麼稀奇。

「餓了。」我可憐巴巴的說。

好像是三哥在中原有什麼門路，他每隔半載入關一趟，呂涼軍從來就沒為錢發過愁。

我捶胸頓足，窩帳篷里睡覺去了。

然而三哥卻嘆了口氣，半晌沒說話。

這幾位大嫂子知道疼人，眨眼功夫掏出來好幾件吃食。胡餅、油果子、魚乾、青水蘿蔔，一個勁兒塞給我。

「我可沒說這話。」

三哥裝糊塗：「什麼啊？」

我背對著三哥他們，笑的都沒人樣ｈｔtps://ｍ.ｈｅtuｂoｏk•ｃoｍ.cｏｍ了，橫著胳膊把好吃的一摟，吧唧吧唧開嚼。

老幾位騎著馬走在隊伍前，我擱地上磨鞋底，邁著大步緊跟他們屁股後頭。

我跟著三哥日子久了，三哥這一盤棋下的也算有鼻子有眼兒。像獺鎮這樣跟呂涼軍關係親近的村鎮，幾乎已經遍布關下。呂不平的大名已在小半個西涼撒下了網，這片地界的村子，有我們沒去過的，但卻沒有沒聽說過三哥的。要不然，元炎他們那伙人也不會找上門來。

「我們去鄯城有事，想讓隊伍在這咱這扎兩天，不知道方不方便。」三哥話說得極為客氣，絲毫不落禮數。

西涼地頭，就我看見的，能使罡氣的也不算少。畢竟，沒這一手哪敢當領軍大將？一個照面就能讓高手拿罡氣化刃剮成肉泥。

元炎嘴巴微張兩下，嘆氣：「明白了。呂不平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呀，還真的是衝著西涼王的位子去的。」

「別別，老爺子，您是長輩兒。」

「怪不得，一路打聽過來，提起你們就是『呂凉義軍』，提起我們就是『匪軍』。鬧了半天你們不是刀尖上混的，你們是來做大善人的。」元炎半帶諷刺，話說的酸不溜丟。

龐清在旁邊馬上樂的捂嘴：「小五別問了。」

嚴文瓊就老是和龐清商量一個問題，三哥鋪完這步路，後頭到底想幹什麼。自己人裏面口號喊得響，說要當西涼王，可這一共一百來人，又不擴充人馬，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是要爭霸天下。

元炎連連搖頭：「聽不懂聽不懂。算了，反正打定主意跟著你混，我以後也不那麼多廢話了。不過呂不平，我還是得說一句，你是真夠邪門的。」

「可不，我們家大黃狗看見屎都沒吃這麼香呢。」

沒熱鬧一會兒，鎮上的獺皮鋪的老爺子手裡搭著棍兒從人群中風風火火的擠過來。村漢們連忙抬手把擠在前頭的自家婆娘撥到一邊，給老頭讓開一條道。

「因為我們給錢。」龐清向前頭帶車的村漢一揚頭，「幫我們出過力的，都不白乾。」

這可說的太對了，要是沒有輜重糧草拖後腿，能省多少事兒啊。我要有這麼一個芥子袋，滿滿當當裝上一整袋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吃的，那還不渾身是勁兒。

大媳婦小婆子臉上帶著笑花，圍著三哥唧唧喳喳。黑臉膛的漢子們站在後頭，憨憨的跟大夥點頭，笑眯眯看著自家婆娘給湊近的幾個兵蛋子遞沙梨吃。

不過這都不叫事兒，因為三哥實在是太有錢了……

「媽呀，小熊又長個兒啦。」

龐清冷笑：「你覺得我們虛偽。」

許久，三哥才開口說了一句。

「那一點兒油水兒都沒有！」

沒有進步就沒有進步唄，我又不想當天下第一。

呂涼軍為啥能擰成這麼一團，還不是三哥的功勞。每每遇到什麼攔路虎，三哥三下五除二就能給擺平了，大傢伙兒能不服么，只覺得跟著三哥就戰無不勝似的。

龐清輕輕一笑：「呂涼軍當然和別人不一樣。」

「一共才許給我二錢，我怕什麼。」元炎賊兮兮的壓低聲音，「你是不是有那個寶貝？」

「這和做善事沒有關係，只因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們。我不搶他們銀子，還給他們報酬，因為我希望他們兜里有錢。流匪打劫村舍，我幫他們滅了；路上有妖魔猛獸，我給他們趕跑；只要西涼有三分之一的地面能踏踏實實的把地種好、或者跟獺鎮一樣把買賣做起來，我的優勢就會比任何人都大。」

我一扭頭，幾個面熟的大嫂子都已經拱我臉前兒了。

我哼哼唧唧擺出個架子，不情不願的運起功來。

李老頭一拍巴掌，往後就嚷，中氣十足：「愣著干蛇呢！營帳給人搭起來！」

「老百姓富了，錢又不是你的，你咋就能比別的山頭強呢？」

甭管什麼功法，說白了練的都是兩道氣，一者為真氣，二者為罡氣。真氣鍛身，練就血氣充沛；罡氣護體，臨陣外放破敵。【伏虎部】練的就是咱丹田的第一股真氣。

元炎氣得直哼哼，手掌朝下擺個虎爪樣子，單單伸直中指：「行，以後我再替你說一句我是這個。」

元炎一邊稍著馬一邊往後頭伸頭看來看去，心裏痒痒半天，又湊過去和三哥搭話：「我怎麼沒看見裝餉銀的車？」

龐清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和他置氣：「呂三哥拉起這一支隊伍，幾年來把西涼關下一多半地面都走遍www.hetubook.com.com了，流匪盡清。所過之處，百姓安居樂業，沒有不念呂涼軍好的。難道我們非得和別的匪軍一樣打家劫舍、抄家滅門才行？」

「用得著么。」元炎不屑道。

小風捲起半縷黃沙，從咯咯噔噔的馬蹄間刮過，隊伍莫名其妙的安靜下來，誰都沒出聲。

我一臉尷尬，躲閃她們那胡摸亂捏的爪子。

在獺鎮打好了營盤，拾掇拾掇已然是夕陽西下。我們靠著獺鎮住了一晚，獺鎮的老百姓們牽著雞扥著羊給我們送來好些吃的，龐清帶人一筆一筆帳算得分明，都給他們往高處付了錢。

等三哥帶著我收工回巢，一營的人都吃的是盆滿缽滿，啥都沒剩下。龐清端了個剩雞腿拿給我，卻讓三哥截在手裡，自己撕著吃了。

「孩兒他爹，出來瞧噻！」

就在營里熱熱鬧鬧的準備開飯的當兒，三哥卻把我拽走了。

【明王決】一共十二部，十二歲的時候三哥把口訣傳的我，我花了仨月就把第一層的【伏虎部】練就大圓滿，把三哥都驚了，大呼我是武學奇才。

我在下頭插嘴：「我樂意跑，你瞎操心個什麼勁。」

只見元炎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

「還聽不聽我話了？」

我練完【伏虎部】之後已是力能扛鼎，但凡能拿下第二層【降龍部】，便能罡氣外放，凡俗兵刃就再也傷我不得。所以三哥一直都對我練功的事兒十分上心，非得督促我把第二層入門不行。

「我就愛看小熊吃東西，怪香，怪稀罕人。」

「功法使然，他身子骨長得快，再過兩年馬都馱不動他，就不讓他練騎術了。」

三哥板著臉：「反正今晚你不許吃。」

鄯城離我們本就不算遠，幾天功夫就進了地界。這附近我們之前來過，當初我們在距鄯城六十里的獺鎮駐紮，剿過一幫流匪，這回便熟門熟路又來了。

「幹啥呀三哥？這都到飯點了。」

元炎有點看不下去：「我說呂不平，你家小兄弟怎麼連個馬都不給騎，這也太摳了吧？」

「呂老三來了！！」

「如果人人都能有，興許就不用再打仗……」

「讓他練練唄，他這麼呱唧呱唧跑，看著怪累人的。」

村漢們紛紛應著，興高采烈的撲過來https://m.hetubook.com.com，牽著拉輜重的騾馬就往走。步軍小卒們笑哈哈的，跟著他們去了。

「怕我賴賬？」三哥打個哈哈。

三哥駕著響兒，被他問的一愣：「小五不會騎馬。」

我當時就急了：「你不是不愛吃肉么！你還修鍊不！？」

「再不一樣，也不能這麼受人待見吶。你們也是當兵的，哪兒有老百姓不怕兵的道理。」

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年零八個月里，我蹲在【伏虎部】那叫一個踏實，紋絲兒沒動。心態經歷了沮喪、憤怒、絕望和自暴自棄，現在已經進入了麻木期，練就一張厚厚的臉皮。

呂涼軍這點人，動起來也快。等我們仨練完功回去的時候，嚴文瓊和龐清已經把傢伙什兒打典的差不多了。

別的陽勁功法，施展完以後難免體虛力虧。【明王決】不同，越是運功就越是精神百倍。它厲害是厲害，可就有一條，練著練著就容易犯饞。

三哥把我拉到大營外邊，又走了一百多米，壞笑：「小五，來練兩遍【明王決】。」

「你下午的時候，麵餅蘿蔔也沒少吃，不會餓的。」三哥毫不動搖。

「你再會使錢，也得是先打下一個大城，再一點一點把勢力擴張出去。就天天在這些山窩窩、河溝溝的村子里轉悠，能成什麼大氣？」

我吸著哈喇子，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那掛爐的燒雞，差點兒沒哭了。

我抬頭看看三哥，只覺得他眼睛中有些許異樣閃動。這話說的大傢伙似明白似不明白，也沒人接的下去，只有保持沉默的份兒。

元炎厚著一張臉皮，不依不饒：「你就真把我當探子得了。我也是光聽過沒見過，你讓我長長見識嘛！」

三哥和元炎說著，我在旁邊聽著。雖然搭不上話，但我心裏明鏡一樣知道，三哥話沒說全。他不是想瞞著元炎什麼，他跟誰都不願意說。

老頭也不端著，笑臉洋溢：「呂小將軍，這次來鎮上有何貴幹吶？」

「我聽說鍊氣士都有呢，能裝好些物件的寶貝。餉銀是不是都藏在那袋子里？」

「呂涼軍乾的就是這個。三哥不要人馬，要人心。」

「瞧瞧，肩膀什兒這硬厚，比原來壯實多了。」

我糊裡糊塗問：「這個是哪個？」

一扭頭的功夫，家家戶戶門戶大開，七八九歲土長的m.hetubook.com.com娃兒怪叫著搶先蹦出來，接著就是熙熙攘攘的鎮民。一時間人頭涌動，給我們堵在村口不得動彈。

獺鎮的老少爺們兒們遠遠看見高揚的黃土，都關門閉戶窩在家裡不敢露頭。一直到我們進了村口，才有那膽兒肥的爬牆頭看了兩眼，等他們看清是呂涼軍的時候，鎮上頓時熱鬧起來。

老頭姓李，頭髮鬍子白花花一片，精氣神倒好。他走到三哥跟前作揖行禮，三哥趕緊給扶住了。

當然那幫刁民心裏也有譜，知道呂涼軍不會虧著他們，眼瞅著跟強買強賣都差不了多少了。一筆筆銀子往外出，流水一樣，元炎轉到清姐身邊看了一會兒，可給他心疼的。

「芥子袋，能裝三五方的東西。」

「練完啦，三哥，回去吃飯吧！」

這一句出來我可沒招兒了，只得老老實實又運起氣來。

三哥的功力如何我不知道，但喬武龍就是好例子，尋常護體罡氣在三哥手底下就跟紙糊的一樣。也不知道我啥時候能跟上三哥的腳步。

別的不好說，但凡進了相熟的村子，都得來這麼一出。反正大兵蛋子們都樂呵著，有酒有肉還不好么。要我說，這幫傢伙的忠心保不齊就是這大魚大肉喂出來的，哼。

元炎皺起鼻子：「唉，這東西要是當兵的人手一個，打仗可就簡單咯。」

說走就走，騾馬輜重行在中間，各五十步軍護住前後隊，我們便踏上了去往鄯城的大道。

元炎扭頭看他：「怎麼講？」

「別了。頭仨月我們引了鄯河一道水繞過來，就在西北邊，你們取水方便著，那兒更好。」

這時候，三哥聽見動靜走過來：「也對，也不對。」

三哥臉色已經看不清了，只見得那雙亮眼在夜中閃著：「再練兩遍。」

可要說三哥拉攏這些大耳朵百姓就只是為幫他們發家致富，就大錯特錯了。

三哥微微一笑：「這是我師父曾經傳授的兵法，叫做農村包圍城市。」

不過我可知道，那玩意兒裡頭可裝的不少貨。曾經有一次行軍，趕上路途遙遠天又熱，眾人累的口乾舌燥，水袋紛紛見底。結果三哥輕描淡寫就從裏面倒騰出來七八桶清水，大家喝了個痛快。

「我現在覺得，說不定嚴文瓊還真猜對了。你越來越像來刺探我們底細的探子了。」三哥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