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威震德月樓
「已經做得了,您稍等片刻。」
一邊撕一邊吃,一隻整羊片刻之間就成了骨頭架子。我吮著手指拍拍肚皮,只覺得周圍似是比剛才安靜了許多。四下一看,別桌客人都抻著脖子,往我這兒看呢。有幾個坐的遠的,都站起身來,朝我指指點點,臉上表情跟看馬戲一般。
三哥摟著我肩膀哈哈笑著:「答應你的能忘了么?放心,咱們今天來,好好搓一頓就是第一件正事兒!」
三哥停下腳步,對元炎龐清道:「去吧,事情辦完直接回營,不用等我們。」
黃澄澄的銅盆下面還著碳,盛著大名鼎鼎的潭江魚一起端上桌面。三尺長的魚身,頭尾邊鰭先炸了個脆生,鋪上剁椒蔥絲兒干蒸出來,鮮香撲鼻。
「小五,不可無禮。」三哥拿腔拿調的在後頭喚道。
龐清在後頭開口:「呂三哥,聽說鄯城有好幾家好館子。」
三哥夾著一筷子麻辣乾絲還沒入口,我倒豆子一樣又清了盤。店小二一扭臉兒還納悶呢,這桌的菜我是上了沒上?
我拽拽三哥衣服:「這麼大地方,住的過來么!」
我用力點頭,然後道:「那啥時候咱去千波潭吃個正宗的?」
三哥臉有點兒扭曲:「小五,你這吃的有點急了吧……」
三哥看我往那邊望,便戳了我一指頭:「好看嗎?」
好吃么?好吃。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總覺得味兒不太對。
「還行,菜繼續上,我這兄弟還等著吃呢。」
我:「有大魚吃,誰稀罕蒸饅頭!」
小二湊過來賠笑臉:「客官,咱這飯菜可得您的心意?」
唯獨那盤潭江魚,被我推到桌角,再也沒動第二筷子。
這人說話端著客氣,讓人摸不透態度。不過三哥看著面露惶恐,實則肚裏篤定,應該是早就等著他來呢。可我就納悶兒了,懷遠王咋知道三哥在這兒?
三哥在旁邊噗嗤樂出聲,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懵逼的店小二眼前:「別忘了上魚。」
我吐著舌頭沒敢再搭腔。三哥回頭深深看我一眼,那意思讓我少說話。
「他們忙他們的,咱們也有要緊事干呢。」三哥沒接茬。
西涼地廣人稀,市販行路多半要馬,剛進城這片地上淅淅瀝瀝不少馬糞。我們小心翼翼行著,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幹凈起來。
龐清神情肅穆m.hetubook.com.com,抱拳行禮,和元炎往一處去了。
其實我也懶得操這些閑心,關鍵是我這肚子……
我一拍腦門:「哎呀,大窩窩頭找上門來了!」
這我可不敢直接下手,旁邊小二遞過來熱巾子給我擦凈了滿手的油膩,點起筷子戳在魚肚子上,然後輕輕一撥,白|嫩嫩一塊見方魚肉就落在湯汁裡頭。
我哼了一鼻子:「這有啥好看的,還不如大雞腿好看。」
「在下懷遠王府知辦頭領,傳懷遠王令,請呂不平將軍府上一敘。」
元炎咂舌。他眼珠一轉,壞笑著偏頭問我:「小五子,跑的累不累?」
這回我可學乖了,再也不開口,悶頭跑。
「成嘞,二位坐好!」
響兒遠遠聞著味,在廄里一個勁兒給我們打響鼻兒。我抻頭一看,整個馬廄二三十匹馬都躲得它遠遠的,響兒自個獨佔半壁江山。
那大籠屜騰著熱氣,饅頭的甜香味剛剛冒出來,三哥就牽著響兒出現在我身後。
旁邊堂管事和小二戰戰兢兢戳在旁邊:「客官不滿意?」
好傢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德月樓修的那叫一個氣派。這哪兒是一棟樓哇,貼著鄯河最深亮的橋邊立著一個紅彤大牌坊,德月樓金晃晃仨字掛在當間兒。
眼睛落到桌上碟子里,什麼山楂杏脯胡桃仁,一共就那麼小點兒,喂耗子似的忒寒顫人了。三哥剛捻起一顆糖栗子,我這邊一口一碟直接倒進大嘴,眨眼間咽個乾淨。
一進去可好,園林假山,花園池塘,門廊套著門廊,一圈一圈的兜轉,差點沒把我繞暈了。
三哥拾起刷子給響兒刷著毛:「小五,那魚不合口味?」
「上哪?」我扭頭繼續盯著蒸籠,也不起身。
這句話撂下,那兩位便把心咽到了肚子里,熱火朝天的又奔廚房去了。
我賭氣:「不去,等著吃饅頭呢。」
「三哥,干要緊事兒之前,能不能給我點兒銀子,我先買點東西墊吧墊吧。」
響兒馱著三哥,本來走在隊伍三角尖上。它一看元炎那馬衝出去了,哪兒容得人家超它。一聲嘶鳴,響兒舒展四蹄兒猛追過去。
「哈哈哈,別看小五這麼大個兒,還是個孩子。」三哥搖頭。
「客官有什麼忌口沒有?」門帶候在旁邊,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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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背著手走在前頭,不接茬:「先給備一間上房,再來一桌席面,馬給我們安頓下,馬料要最好的。」
堂管事踢他一腳,打個眼色,小二趕緊又端上一套。這回他沒急著走,看我吞下肚去直接幫著把盤子收了。
好在大館子流水席面走的痛快,等小二再出來的時候,我眼珠子就亮了。紅燒扣肉、糖醋小排骨、粉蒸牛腩、桂筍火腿……硬菜一個接一個端上桌來。
我豎起大拇指,連叫三聲好:「開胃菜不錯!咱正式開始吃吧?」
三哥:「那瓜子兒都帶著殼呢。」
一直吃到下午三四點鐘,我咕咚咕咚下去一罐子羊奶,終於推開桌子站起身來,打出一個飽嗝。周圍的客人好懸沒給我來個熱烈鼓掌。
三哥還沒發話,前頭知辦耳朵倒是尖。他回過頭來,說話和和氣氣:「王上把城務公辦之處都攏在一起,也就難免大些。」
三哥掏出一大錠銀子往桌子上頓住:「樓里拿手的都做了上來,潭江魚來一尾大的,做的不好可不給錢。菜沒了就上,有點眼力介,別讓我們兄弟開口催。」
「你說你,學學騎馬那麼難嘛。」清姐本也想追,但又不願落我一人,於是數落我兩句。
就這樣跟著清姐的馬跑了一個時辰,出了一身爽汗。伏虎功運了個通透,渾身上下彷彿有使不完的勁兒。可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是一口吃的都沒動過,只覺得腹內陣陣打鼓。
這羊烤的地道。我捏著骨頭輕輕一扯,金黃酥脆的外皮嗤啦碎成兩片,裡頭嫩肉彈性十足滴著羊油滾燙,一層層肉質分明。送進嘴裏,連肉帶筋滋溜一下就脫了骨頭,油脂混著一點點羊膻味夾在滿口肉香里,帶勁。
我臉上寫的全是問號:「咱平時不比這吃的利索?」
我咂咂嘴,勉強道:「湊合吧。」
三哥大笑,手一揮,三人翻身上馬:「今天帶你吃個夠。」
剛坐下,湖裡藝台就上來十六個大姑娘,個個懷抱樂器,吹吹打打起來。湖岸邊客人一片叫好,有那大手大腳的糙人已經把銀錢往台上扔去,可我卻只覺得那聲音聒噪,鬧得人心慌。
真是好大一座王府,我們順牆磨了半天鞋才來到一個側門。下馬栓樁,門裡又湧出幾位帶刀的
和-圖-書
,一群人的簇擁下我和三哥總算進得了府去。我小心翼翼瞥了三哥一眼,三哥神色如常,盤子里搶了一條羊肋,剛吃一半。
我興高采烈抄起筷子,狠狠捅上一個大獅子頭,一口悶掉半拉,終於舒坦了。
我跟著三哥回房沒歇夠半炷香的時間,門就給人敲響了。
正往裡進,迎客那門帶彎腰伸手給我們攔住了。
「潭江魚習性兩地洄遊,一是鄯河二是千波潭,故稱潭江魚。千波潭山高水寒,潭江魚逆流而上,在潭中休養生息以備產卵,所以肉質渾厚豐美。德月樓做潭江魚從來只用潭中之魚,但這一回卻端上一盤河中魚,味道自然比不上從前。德月樓的廚子無論是故意偷工減料還是無奈為之,在烹飪時總歸心念不正,你品出的便是這不正之念……這一試才知道,【明王決】的確是厲害。小五,你可要用功啊。」
好一頓風捲殘雲,我骨頭吐了一桌,倆夥計顫顫巍巍端出一台烤全羊。我拍著巴掌,筷子也不要了,站起身來就拿手撕。
元炎:「也太沒出息了……」
「【明王決】自有厲害之處。」三哥隨口道。
三哥愛馬,左右一琢磨也沒忍心勒響兒的韁繩,便由著它撒歡兒了。這可好,倆馬竄出好遠去,就留著龐清和我同行。
兩套冷盤下去,我這胃火上升滿口生津。原本只是運功運的發饞,現在腹中可是真的飢餓起來。
繞著湖靠著樓,雅間散座排列有序,還沒到整點兒,座位卻滿滿的都坐著人呢。有那富客豪商、文人雅客,已經開始推杯換盞喝的不亦樂乎。
三哥和元炎在路口等我們半天了,響兒趾高氣揚,不用說也知道孰勝孰負。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飯點,本是該風流公子摟著佳人午後小茶的光陰,可德月樓今天可消停不了了。后廚灶火壓根就熄不下來,一盤盤大菜如長江入海又給我吃了個痛快。滿堂的客人都湊近了,長著大嘴看我在那狼吞虎咽。
牽上響兒出得德月樓,街上一溜排了五匹棗紅大馬,為首的就是那黑衣知辦。他們和三哥互相半施一禮,便裹挾著三哥引路而去。我跟在響兒屁股後頭,寸步不落。
「清姐他們幹什麼去吶?」我問道。
我剛一張口,馬蹄踏地濺起的黃泥砂土噗嚓進了一嘴。我停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路邊呸了半天,氣得腦門冒煙,閉緊嘴巴奮起直追,伸手去扥元炎那馬尾巴。
我蘸飽魚湯,小心翼翼夾起送進嘴巴。
「您兩位面生啊,頭一回來我們德月樓吧?」
三哥露出莫測微笑:「應該很快。」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就蹲在火頭軍的大灶旁邊,攛掇人家給我蒸饅頭。
我咽著口水站起來:「我要去了,你買給我吃么?」
探頭往裡一看,五棟彩漆閣樓鏈成偌大一個半圓,正中從鄯河引著活水,生生圈出一個小湖。那湖中間假山堆疊,還搭著一個方方正正的藝台。
我斜著腦袋瞟了一眼,元炎和清姐也在三哥身後勾著馬,笑嘻嘻的看我。
還能怎麼辦?聽話唄。
這鄯城人還挺熱心,稍一打聽就給我們把道指的明明白白的。我跟著三哥穿大街過小巷,終於在中午之前趕到了目的地。
那三位鞭鞭打馬出營,絕塵而去。我活動活動腳腕子,運起【伏虎功】撒丫子就追,十幾息的功夫就追到他們身邊,和三匹馬並駕齊驅。
三哥給人家會了賬,又多要了一盤香酥雞,喚我陪著一起送馬廄去了。
路上人多,三人都下了馬,混在人群中進得城去。
進屋、洗了把脖子,只覺得渾身清爽起來。等下樓的時候,門帶已就近給我們找了一張好桌,中央五隻花瓷小碟裝著幾樣小果,擺的整整齊齊。
德月樓后廚那幹活還挺麻利,我對著空盤子呲了一會兒牙,店小二已經端著六碟冷盤來了。
響兒和別的馬不一樣,見著肉可親了。它低頭吭哧吭哧嚼著盤子里雞,難得的憨厚可愛。
「小五,走了。」
元炎在馬上哈哈大笑,往馬腹緊抵兩腳,沖將起來把我甩在身後。三人的馬只不過出了四五分力,不然我憑一雙肉腿也跟不上他們。現今他一加速,我可沒轍了。
門帶把響兒韁繩交給小二,抬手還想摘馬上的槍,讓三哥攔住了。我們也沒帶啥傢伙什,就三哥單拎了一支長槍。涼州地面兵荒馬亂,帶個兵器也不是什麼引人注目的事。
「您儘管踏實,一定是最好的。」
三哥也吃了一塊。他微微皺眉,偏頭看我:「小五,這魚怎麼樣?」
我撓撓頭:「吃著怪。不喜歡。」
前頭隱隱看見鄯城的城門樓子,行道上人也越來和*圖*書越多。我瞪著一位趕牛車的,眼珠子發綠,嚇得老農噼啪兩鞭催著牲口小步快跑,離我遠遠的。
三哥連忙虎口奪食,只見他筷子靈動如飛,嗖嗖幾下,每樣菜給自己叨出一點,總算還能嘗個鮮。
三哥點頭:「很多人覺得你笨,其實恰恰相反。你性情單純耿直,修習【明王決】會讓你變得心思澄澈念頭通達,能察別人所不能察。我原以為只是今年這魚不好,但聽了你說,我便知道這魚有另外的問題了。」
走了好半天,人跡漸稀,一處高門大院橫在眼前,不用問也知道是懷遠王府了。這片街面往裡再走,就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巡衛,沿著牆走過去一隊又一隊。牆後頭還立著望樓,隱約能看見上面兵丁身上掛著弓箭。
「我倒是覺得吃著還行,就覺得有股子邪味,讓人不舒服。」
「啥問題?」
也是第一次來,我看著啥都新鮮。這鄯城牆高路寬,街道兩旁擠得滿滿都是商販,老百姓臉上多少都帶著點兒笑模樣,熱熱鬧鬧的氣氛讓人心裏歡喜。
「是啊。以前採辦的時候去過鄯城,有個德月樓,專有一味潭江魚,北邊胡商多行上數百里也要排著隊吃一次。」三哥道。
三哥道:「我早些日子也吃過一次那魚,遠比這次細嫩鬆軟。」
三哥都不用他把話說完,倆指頭一扭亮出兩顆銀砂。那門帶面不改色心不跳,手掌兜住銀子順勢一請,帶著我們往裡就走。
我:「……」
門帶引這我們往東側那棟的二樓走著。剛上樓梯,聽見斜對面另一棟樓上傳來陣陣鶯聲燕語,十好幾個穿的繽紛燦爛、薄衣輕袖的少女正憑倚著闌干,不住說笑。
「喲,兩位不巧,敝店今日已是客滿,要不您……」
那知辦面色絲毫不變,一抹公事公辦的微笑留在嘴角:「不礙事,只是不敢讓王上等的久了。」
三哥連忙給我拉身後去,對男子連連抱拳:「知辦莫怪,我這小兄弟山野粗人。」
「嚴文瓊看家,咱們四個去鄯城辦正事。」
「誰啊?」我粗著嗓子問。我這剛準備眯一個,讓他給攪了。
三哥給我使個眼色,我便將門敞開。門口立著一位英俊男子,三十多歲,黑衣綉金線,腰間橫跨一柄彎刀,站的筆直。
元炎騎在馬上,一直扭頭看我:「這小子偌大個身量,咋跑這麼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