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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對妖怪還真挺好的。」我看著布布消失的方向，小聲說了一句。

這聽起來簡單，可對小小精怪們來說卻如同豪賭。這一鎚子買賣，若是討封成功，便能夠法力大增，自此踏上修鍊正途。可要是對方嚇得張口就是一句妖怪，就會大損道行，十年苦修毀於一旦。這小妖心地良善還則罷了，碰上那懷恨在心的，難免化作魔物，伺機作祟害人。

「記下了么？」

「嚯，山上的法術就是厲害，用這個逮兔子是不是也特別好使？要是山下的百姓都會這一手，那可再也不用餓肚子啦！」

三哥抬手指她尾巴：「你看見沒？她尾生金紅九環，人稱九節狼。」

「你問問她。」

三五口，兩條魚就下肚了。三哥在旁邊撕了半條魚隨便吃了些，把剩下的都留給了我。

「小五，看什麼呢？」三哥從後頭走來。

「一直往東？太陽打東邊升，那是不是能走到太陽去？」我問。

看我一副低頭拉胛的模樣，三哥又道：「咱們鍊氣的山門可有不少稀罕物，好吃的東西種類繁多，可不是這凡俗地界能嘗到的。就說大師兄院子外面那龍葉蟠桃，咬一口下去，甜的跟蜜一樣，清香怡人。你要是在山上學得好，大師兄保管獎你桃兒吃。」

我拖著長音「哦——」了一聲。聽說過沒見過，這妖怪討封的事兒，還是早些年三哥告訴我的。

「這湖真大呀！三哥，你見過大海沒有？是不是也就這樣？」我望著千波潭，咂嘴。

「所謂五通，即是紅黃白柳灰，分代紅狐、黃鼬、白蝟、柳蛇、灰鼠。這五樣生靈沾得人世煙火氣旺盛，又數量頗眾，所以化形討封的也是最多。只不過它們天生靈智底下，所能修成的道果十分有限。」

所以三哥才會再三叮囑布布，然後才傳她修鍊道法。我想，三哥是真心為了她好。

三哥樂呵呵的說：「即然她自你討封，你該給人起個名字，可以幫她再進一步。小五，你好好想一個給她。」

還沒等我動換，就聽那小姑娘顫抖著聲音，奶聲奶氣說話了。

我拽開三哥的手：「你看！你讓我起名兒，起了又不讓說！」

林子里靜了那麼一會兒，突然響起一大片窸窸窣窣的動靜。石崖連著岸邊的草叢裡閃現出一大堆精光，跟星星似的，可就是一個一個的有點發綠。

我蹲在旁邊，口水飛流三千尺。

我咽了咽口水：「三哥，我要是在山上學得不好，不會挨打吧？」

守軍大營附近被砍出大片空地，但沿著湖岸走了一會兒，樹林便再次茂密起來。我們披荊斬棘的，蹭到一處石崖。這石崖光滑寬拓，向湖中探出數丈，又高出水面幾尺。我探頭往下邊兒一看，湖水比岸邊深了不https://m.hetubook.com.com少。

三哥揶揄道：「你也不怕被太陽烤熟了？」

我從小到大，連耗子都沒養過，別提給人小姑娘起名兒了。

「三哥，有個妖怪……」我拿手向小姑娘指了指。

一股力量擴散開來，像是一道細微波浪。很輕，但我依舊能察覺出些許真氣激蕩。

「不會不會。」三哥溫暖的笑起來，「我們的門派，在鍊氣士中稱作混天劍門，九丘雲嶺便是山門所在。劍門九峰，你我師承自彈雲山，彈雲山的人吶，沒什麼優點，但大都和氣。」

「幹啥呀？」

「嗯！」

「九節狼吃魚不？」

三哥對著他們打了幾個手印，不知道又施了什麼法術，這群阿貓阿狗便呼嚕呼嚕叫著散開去了。

「三哥給你弄一道正宗的潭江魚吃吃。」

這可就難了。學的不像，便入不了世；入不了世，又沒法學得像。小妖精們大多就卡在這個坎兒上了。想要邁過這個坎兒，它們往往需要遇人討封。

這小姑娘個頭矮小，也就到我腰間，此時此刻也一臉驚恐，高舉雙臂豎在耳旁，擺著個極其詭異的姿勢。

「既然已經討封，就不要操之過急。你往桐山深處去吧，遠離千波潭，找一個清凈之地，先穩固元神，再感應天地。過了三五載時間，待到法力充盈揮灑自如的時候，再下山去。待你嘗盡人間百味，興許能道有所悟，那時可要記得與這世間為善。」

這妖怪埋伏在草叢裡是何居心？我腦子裡閃過一萬種可能，這些可能性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解決方案——二話不說先給一腳她踹飛咯！

「嗨！晚上去不就行了！」

琢磨半天，我說：「既然是九節狼變得，就取個狼字。她又是個女孩兒，那把反犬旁去了，加個女字邊，就叫——」

我張著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三哥朗聲大笑，摟著我的肩膀一起回營去了。

三哥哈哈大笑，揉揉我頭髮：「走不到太陽上去的。我在山上的時候，師父講過，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個球，這個球懸在一片黑漆漆的空間之中，和太陽遙遙相對。」

三哥笑：「是啊。」

三哥話中似有深意，但我卻捉摸不透。或許等我再長兩歲，三哥才會和我細細說來。此時此刻我也沒心思多想別的，只要能和三哥在湖邊這麼吃上一頓魚，心裏就高興足了。

布布湊上前，三哥低聲吟誦著，她眼珠滴溜溜轉著，時不時的瞥我一眼。

啃了三條魚，口也幹了。我跑下石崖，想去舀點湖水潤口。

人乃萬物之靈，能化成人形才能進一步修鍊。這種小妖精，修上十幾二十年的，靠自身法力堪堪化出個大概人形就已實屬不易，若是再想繼續修鍊，非得hetubook.com.com要深諳人情世故才行。

我看著這小妖姑娘，心生親近，便抱著她跑到火邊。初時她還有些怕火，待我拿一根烤魚塞在她手裡，小姑娘口水直流半尺——跟我一樣怪沒出息。

「山上的人可真特么摳！」我沒好氣兒道。

我心說也是，一拍大腿：「疊個字兒不就成了么！呂布布！」

「扯犢子的吧？」我擰眉瞪眼，指著腳下，「這要是個球，那咱不全滑下去了。」

「三哥，這是什麼？」

枝子在火中噼啪作響，松香味都出來了。三尺長的大魚，魚皮漸漸緊縮，露出下面青褐色的細肉，肉中渾厚魚油逐漸滲出，把魚身一點點染上焦黃之色。

人言有靈，只要碰上的第一個人，說出的第一句話把它們看作人待，它們便算是討得了封號。

看三哥這意思，敢情我還是陰差陽錯，負負得正了？

「啊！？」

「若是我不在了呢？」

我愣在原處，不知所措的看看這小姑娘，又扭頭看看三哥。只見三哥長鬆一口氣，從石崖走到我的身旁。

再一瞅，這小姑娘背後還拖著根圓鼓墩的大長尾巴，毛茸茸的，頭頂立著一對兒白白的尖耳朵。我腦子一恍，突然明白過來，這不就是個妖怪么！

小姑娘把自己大尾巴擁在懷裡，合手對三哥拜了拜，興高采烈的跳起來，一下子撲到我背上，拿毛茸茸的頭髮拱我。

三哥一把捂住我嘴：「別瞎叫！」

「不累贅，不累贅。我們手頭這檔子事兒過了，會好好安生一段時間，正是帶你上山的好時候。你在山上長長本事，待得機會得當，我自會去接你回來。」

我忽然想到，喬武龍曾經也應是這般走過。他由一條小蛇化成人形，又接了鍊氣士的指點，用了八十多年時間融入人間，直至統領數百人馬，也算極有造化。可同樣也如命中注定一般，他打起呂涼軍主意，最終命喪三哥之手。在眨眼之間，過去的一切機緣天命都彷彿從未青睞過他。

三哥哭笑不得：「算了……既是機緣，隨興所至也好……」

打仗的時候我還沒注意呢，這千波潭竟然如此壯闊，一眼過去這片金色望不到邊際，對岸一直隱到朦朧的群山之中。

我給她痒痒的夠嗆，伸手提溜脖領子給她拎到跟前，抱小孩一樣讓她坐在胳膊彎里。小姑娘乍著兩隻手，揪揪我的臉，扯扯我的頭髮，一副親昵模樣，身後的大尾巴噗拓噗拓掃在我腿上，怪好玩。

三哥輕嘆一聲：「你附耳過來，我傳你些修行法門。」

「這是最基本的馭獸之術，把它們布在山中，要是有人上山來探，保管藏不住行跡。」

傍晚時分，千波潭罩了一層金光，湖面亮的刺眼。

佔了守軍在西山的營，大ｈeｔubook•ｃoｍ.cｏm傢伙兒可算能好好歇息歇息了。白撿了上千人的輜重補給，用起來一點兒都不心疼。床褥都鋪的厚厚的，守軍自己在山裡打得的臘腸肉脯也敞開吃。吃著香噴噴的飯，望著夕陽斜下山坡，整個人都舒坦了。

三哥把手搭我肩上，感嘆道：「小五啊……你可知她剛才在做什麼？」

小妖怪們也不傻，心思怯懦些的便不敢亂闖，只能心心念念盼著遇上一個懂行的鍊氣士，幫襯自己一下。三哥剛才施法，就把這躲在山中的小姑娘給引過來了。

三哥沒和我再繼續扯皮，他走過來坐在旁邊，也拿了兩顆石子往湖中扔去：「小五，我想著等這段事情平歇，就送你上山，你意下如何？」

三哥都被我氣笑了：「你好好起！」

每五年一次，庚申月份，月光昭華，天生帝流漿。有那運氣不錯的野獸精怪，恰好吸了帝流漿，便生出些許靈智仙氣兒，開始摸索著修鍊起來。和中原相比，西涼地界地廣人稀，所以成型精怪還算不少。

我吹吹熱氣，一口下去，香的我眉毛都揚起來了。魚皮焦脆，連魚頭嚼起來都酥香無比，比那什麼德月樓的破魚好吃幾百倍。

三哥擰眉瞪眼：「人一小姑娘，你給取名叫呂布？」

三哥擦了下頭上冷汗：「小五……真有你的。」

說道此處，三哥忽然哆嗦了一下，我就聽他口中好像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也有個別例外的」。

如我，如三哥，又和喬武龍有何不同？想到這裏，我禁不住隱隱作寒。

三哥笑著：「剛才好懸嚇我一跳，生怕你張嘴就是一句什麼『大尾巴狼』給她打回原形，那可真是徒生業障啦。」

「三哥，她到底是個什麼變得？」

「你自己拿主意。」

三哥拿出隨身帶的小袋椒末，撒的勻勻實實，又讓火頭撩了一會兒，便塞到我手裡。

「去，拾點兒乾柴松枝。」三哥拍我一巴掌。

那什長張張嘴，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轉身去了。說實話正是累的時候，哪有想守夜的。只是這剛剛奪下人家一片地盤，保不準就有那動了反攻心思前來探營的眼梢，三哥這安排難免讓人奇怪。

「小五別亂說話！！」 三哥在後頭急聲大叫。

三哥對我神神秘秘一笑，也不答話。他對我勾勾手，順著湖往山裡走去。

「三哥，你這玩的什麼？」我吐出一大根魚骨頭，心說剛才有個刺蝟個頭挺大，不知道好不好吃。

「三哥，你這不是正到關節點兒上嗎？你要不嫌我累贅，我想多幫幫你忙呢。」

我吃著，他卻一個人站起身，用槍在石頭地上哧啦哧啦的划拉起來。

三哥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再說啥？只不過心口有點兒堵的慌，總覺得有點高興不起來。

「www.hetubook.com.com那中原其他門派呢？」

這事兒三哥不是提了一次兩次了，不過真真兒跟我這定日子還是頭一回。看樣子終究是繞不過去這茬兒了，我可得好好合計合計。

我怪叫一聲，然後不言語了。

小姑娘嘬著魚肉，也不知我們倆在合計啥，只是偷偷樂。

此時已經是月上三梢，照的林中一片皎潔。我給那影子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卻是個穿著黑布褂子的小姑娘。

三哥揮揮手：「讓眾將歇息吧，今日不需守夜。」

就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三哥是真正不再把我當小孩看了。

「你看我像什麼呀？」

看三哥立在身前，那小姑娘也不敢再亂鬧，乖乖的盤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來回瞥著我和三哥。

我晃晃腦袋：「反正我知道三哥不會害我就行。」

「她一個山中小妖，吸著天精月華修成半個人形，剛剛被我剛才的法符驚到。她靈智不高，卻也知有鍊氣士在此，便急急忙忙跑過來想要找我討封，卻不料先撞上你了。」

可我嘴一禿嚕，話已經出來了：「像個人唄。」

「不守夜咋行啊？回頭讓人把營捅了。」什長那是不敢質疑三哥，我可沒這個忌諱。

我又沉吟半晌：「你看她身上也沒個別的東西，就那麼身兒布褂子，乾脆挑『布』字得了。」

「將軍，今日守夜該如何安排？」

我扔掉自己心口那點悶勁兒，捏捏布布的肩膀：「走吧。」

「小五，你記住，這世間不分是妖是人，都難免會有害你之心。無論是助人還是發善，都需先顧念自己。升米恩斗米仇，誰也道不清這世間的因果緣由。」

「三哥，五通是什麼？」

「也有，不過中原門派不收五通，所以比咱們要少得多。」

「三哥，我這姓兒給小姑娘家的也不好，用你的姓行不？」

她兩隻手捧著魚呱唧呱唧吃著，我就坐在旁邊看。我這也是頭一次，坐旁邊看別人吃飯還覺得挺得意。

布布使勁兒點頭：「我知道啦！」

你想啊，正是這些化形不夠完善的小妖精們才需要討封。它們拖著尾巴頂著耳朵兒，下定決心鑽出深山老林，萬一碰上那田頭鋤地的山野鄉民，看見了胡說八道幾句，豈不是倒了大霉么。

我三兩步挪到湖邊，蹲地上用手舀了兩捧湖水送進口中，冰扎扎的，卻十分甘甜。腳邊鋪滿著鵝卵細石，我撿起幾顆往湖深處扔去，咕嘟一聲，很是悅耳。

三哥又道：「人間諸事，時也命也運也。她本是沖我而來，卻自你討封，是你們兩個命中機緣。」

「我們有我們要做的事情。」三哥的臉上不見了慈祥，他看著我，說出硬剛剛的話語。

我大聲嘆氣，抄著手對著火堆直運勁兒。可是這腦力活動畢竟不是靠膀子力氣能使上勁兒的，人wｗｗ•ｈｅｔｕｂooｋ•cｏｍ•cｏm家小姑娘魚都吃完了，我這還沒個主意。

我抻頭一瞥，發現三哥畫的是個法符之類的東西。

他抬手把布布招到跟前：「今日你遇見我們兩人，是你的福緣，或許也是我們的福緣。從今往後，你若真能修得什麼成果，有一日去到人間世界，切記戒惡俗持善念。這世間惶惶之中將有劇變，你低調行事廣積福德，或能偷取天機延福延壽。若如其他小聖一般，秉持法力過市招搖，難免造人計害。你可聽清楚了？」

這邊兒篝火升起之時，三哥已經抓上五尾潭江魚。他熟門熟路颳去魚鱗，又摘了內臟魚腮，拿木枝子穿好，運上些許罡氣，直接將木枝子釘在石崖地面，仔仔細細烤將起來。

三哥微笑：「我啊，還真沒去過海邊呢。得一直往東走，很遠很遠。」

布布依依不捨的鬆開手，她跳下石崖，張著胳膊跑進草叢去了。她站在樹林的暗處回頭看了我們很久很久，最終消失在了月影之中。

「哦……」

這一聲兒喊出來，小姑娘眼睛冒光，蹭的站起身一拍小手：「那我就叫呂布布嘛？」

我瞪著眼珠子：「我知道她不是人，所以才說她像人嘛。難道指著妖怪說像妖怪？」

「可能是門風使然吧。」三哥道，「混天劍門靠近西域，樂意接納妖修。彈雲山的師兄弟裏面，就有不少是妖身得道。」

我剛剛撥開草叢往旁邊去呢，一個一米多高的黑影突然閃在我跟前兒，呼嚓從草叢中立起來。

「找些幫手，替咱們守夜。」三哥悄聲說著，抬手一震，猛然把一道真氣打入地上法符之中。

「三哥，不能帶著她一塊走哇？」我也聽見剛才三哥的話了，但心裏著實有點兒捨不得，拿手呼啦這小妖的腦袋。

「那成吧。等三哥你……」

我和三哥並肩站在湖邊，一旁的篝火即將燃盡，火苗一點一點的縮下去。

三哥靜靜的說著，布布就靜靜的聽。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布布伏身在地，叩拜三次，然後朝我挪過來，一把薅著我的腿抱住。

三哥靜靜的點頭，半天才開口道：「比這好用的仙法神術多的去了，可皆是不傳凡俗的。」

這小姑娘聽聞此言，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她往後頭草叢一倒，咯咯笑著在地上打滾，興奮的跟什麼似的。

我藉著火光仔細一看，好嘛，這一大幫小動物。什麼狗獾子、黃鼠狼、狐狸、刺蝟、大耗子，嗚嗚泱泱站了一地，那旁邊的樹杈子上還蹲了七八隻老貓梟。

我這廂話還沒說完，遠處跑過來一個管事兒的什長。

這可是在鄯城的時候就答應過的，三哥真是說話算話。我掉頭就往樹林里沖，一會兒功夫抱回來一大堆引火之物。再一看，三哥那白槍已經叉上來一條肥肥美美的大魚。

我撥棱腦袋，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