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夢幻泡影
此時此刻,我手持響兒韁繩,心念下沉,呼吸逐漸悠長。整個人站定如厚岩,有鳥兒落在頭頂,全然把我當成一團磐石。
三哥扭頭盯著她看,臉上難得又露出暖暖笑容:「好啊,我也終是不想你離了身側。」
自打進了鄯城和懷遠府掛上鉤,我就總覺得有那麼根兒上弔繩套在脖上似的,前前後後讓人拎著走。現在總算是雲開霧散,心裏別提多敞亮了。
這股子安詳,我也有過。在德月樓的席面上,我吃下第一桌酒菜的時候,旁的人都以為我已是腦滿腸肥,殊不知我才剛剛開了胃,穩穩噹噹的等著下一道美味佳肴。
仔細一琢磨,順我們這方向一直往西,是去晉昌最近的道。梁氏這邊地面和西邊勢力,那可真真兒的隔著一片大漠呢。走罷這道戈壁,我們非得抹著沙漠的邊兒擦過去才行。這當間兒可沒有半點人煙,要是就這麼大剌剌的闖進去,難免讓人心裏打鼓。
那是三哥的劍,乾乾淨淨一道筆直的三尺金鋒,卻不知怎地會縈繞這般光色。
三哥自從入得懷遠府下,對越璃一直畢恭畢敬,從未逾矩。又況且越璃剛受懷遠王傳喚,哪會想到三哥會在這個時候將自己攔住。
「你們想聽,我就索性和大傢伙兒都說了罷。」
行軍大半日三哥都不曾發話,只驅著響兒在前面帶路。腳下土地漸漸乾枯,四下望去也再沒了點滴的綠色,我這才發現,我們已然一頭扎進了大戈壁。
幾丈外的有幾個機敏的近衛軍大將反應極快,他們口中哇呀大叫,連忙撲來救駕。然而更多的護衛大將卻未能瞧個真切,全然不知發生何事,還張著大嘴在原地兜馬。
那劍影閃電似的,從第一名重騎身上鑿過,那罡氣和厚甲彷彿薄薄革布,壓根無有阻礙。接著便是一陣噗啪亂響,成百上千的懷遠近衛軍人頭亂滾,整個戰場一時殺氣衝天。沖向呂涼軍的軍隊在剎那之間被活生生開出一道縫隙,容得龐清率人直衝而去。
「半年為期,看你能否扶住令弟王位。」
還未越璃繼續發問,三哥口中一聲大喝。
身後傳來龐清嬌喝,呂涼軍以迅雷之勢結成梭陣,一身奇功運到極致,刺向懷遠大軍側翼。
縱馬沖逃之前,三哥回頭多看了越璃一眼。小郡主面無人色,失魂落魄。她呆在馬上,周圍已是屍山血海,留她一人獨活。
其實這種地方我們也不是沒走過,況且眾兄弟心知三哥芥子袋中食水充足,倒也不曾真正憂心www.hetubook.com.com。
他功力不淺,渾厚聲音滾滾散去,周圍近衛聽得分明,哪兒還有再猶豫的,即刻列隊挺槍,向我們層層壓來。
只見他高高躍起,全身明黃色罡氣纏繞,猶如實質,一雙銅鈴大眼向下一掃,便看到我淋透半身馬血立在跟前。他身為一方雄主,哪裡看不出此時是何等情勢?頓時面露兇相,腰間佩劍拔出。
人屍馬骸被射的像篩子一樣,染紅了長長江水。懷遠軍群龍無首,亂作一團。有向後急撤的,有重整陣型想要抵禦一番的,還有那沒有蒼蠅一般在原地亂轉的。
我只覺得微微意外,三哥竟然還替我記著當初那茬。
三哥腳步一頓,好像下了什麼決心。
體內真氣早已運轉了十幾遍,我猛然睜開雙目,腳下一踏,直竄向懷遠王座駕,一拳砸在懷遠王輦駕最外側的那匹馬上。
三哥又一併指,那劍影繞了幾圈,攪出個混圓風眼把呂涼軍護在當中。周圍數萬大軍楞是沒了辦法,又有幾隊忠心耿耿想要攔截的,立時給那劍風撕成粉碎。
「立即結陣,不許運功!!」
「我們在西邊不會待久。半年之內,百姓受了戰火之苦,就是我們重返關下的時候。這兩年來鋪就的義軍聲名便可派上用場,我已細細算過,一旦舉起呂涼大旗,頃刻即可有十幾萬大軍歸入麾下。咱們這呂涼軍上百兄弟,均是我謀策行止之關鍵,那時都要靠你們替我執掌大軍。待吾等聯袂攜手,再籌幄半年,由北至南掃平懷遠、梁氏、平康三處,掌住半壁西涼,那就大局已定了。」
可梁氏大軍聽聞懷遠王伏誅,氣勢如虹,已經搗碎了懷遠府江邊諸部,此時此刻反而跨江過來,趁熱打鐵,大舉衝殺起來。
彷彿只在頃刻之間,梁氏大軍就如黑色蟻群,死死咬住了四散敗退的懷遠府軍。嘴裏沾到血腥的餓狼可不會口下留情,直將懷遠府大軍驅出幾十里遠。追兵所過之處,滿地旌旗毀折,殘軍敗將更是散的漫山遍野,只剩下中軍三兩萬人奪得生機,堪堪逃過一劫。
就憑那紅彤彤的一柄劍,愣是把那功力高強的近衛軍殺的血肉橫飛,大傢伙兒看在眼裡,驚在心裏。此時聽見我出言發問,紛紛扭過頭來,豎起耳朵。
眾人聽到這裏,紛紛咂舌,可心中又不免有些驕橫。三哥一直深藏不露,呂涼軍之內也都知道他掖著不少壓箱底的貨。可我們怎能想到,等他真正亮出殺和_圖_書手鐧來,便能在須臾之間擊潰一方大軍。身後有這麼一個靠山,我們這些當兵的心裏自然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踏實。
黃土蒼天,微風吹拂,呂涼軍撒了歡一樣跑著。上下左右,你就看吧,哪兒還有什麼能拘束住我們的東西。
懷遠大軍前部已經挑得江中水流舒緩一處,聽前報說深淺不過齊腰,是強攻渡江的好地方。梁氏在佑川,南邊和西邊屁股都擦得不幹凈,拴住他不少戰部,此時攔在渙蒼江對面不過兩萬五千人馬。懷遠王這邊一咬牙一跺腳,拼著損失大些,一頭莽過江去,那還不是穩操勝券。
「嗯?」越璃完全沒有回過神來,本能的發出疑惑聲音。
三哥運足真氣,向渙蒼江方向長嘯出聲:「懷遠王已死!!速速撤兵!!速速撤兵!!」
越璃看的驚奇,小聲叫了我兩聲小五。那聲音響在耳邊如微風拂過,我紋絲未動。
三哥也下了馬,牽著響兒在隊伍側面走著。我跟在他後頭,忍不住開始嚼舌頭。
越璃慌了,她回頭看向三哥,生怕懷遠王看到三哥此舉心生有異,一時之間滿臉都是不知所措。
「什、什麼?」
他和趙春雷都是什長,平時走的熱乎,這時候難免想起他來。
「三哥,你那劍可真厲害啊。是不是山上的仙法?」
六天功夫,懷遠府大軍已開至梁氏勢力範圍之內。連續幾日行軍,懷遠府眾將那精神頭卻未有折損,一個個戰意盎然,看來這御駕親征的效果著實不俗。
我被他目光鎖定,只覺得遍體生寒,腳都邁不動了。
想是懷遠王早已叮囑過領軍主將,要仔細監看呂涼軍行舉。此時異變突生,近衛上千高手哪容得小小呂涼軍起勢,幾個將軍厲聲令下,近衛眾騎調轉馬頭,剛毅果決,洪流般殺來,那叢林鐵蹄誓要把這區區百人碾進土裡。
三哥坐在響兒背上,棄槍持劍,朝懷遠王虛戳一記,那叫一個輕描淡寫。一道淡淡紅光從空中「滋溜」劃過,須臾之間沒入懷遠王腹中。
三哥冰涼話音剛剛落下,那懷遠王整個人皮球一樣的猛地鼓起,嗵一聲炸了個四分五裂,連胳膊帶腿兒八方飛濺。有衝到近前的近衛,直接給糊了一身的肉泥。
三哥嘆口氣:「我輕易不願動用這些術式神法。拿鍊氣之法屠戮凡人,如同巨象碾鼠。此行徑不僅招人耳目,更是多造罪孽。這一次驅使劍法,我也是鋌而走險,所以才要帶大家即刻遠遁,以免徒生災禍。」
懷遠王睜開眼hetubook.com.com睛弗手一撇,放那信兵去了。他轉過臉,口喚越璃,似是有事商議。
三哥微微點頭:「這是劍譜中的操劍之法。」
眾將士聽到此處,只覺得心潮澎湃,那西涼昇平的景象彷彿就在眼前。
「小五,走了!!」三哥抬手抓住我衣襟,提小雞一樣把我拽上馬背。
這一出摟頭蓋頂直搗黃龍的好戲,我和龐清都是提前被三哥知會過的。可為了以防露出馬腳被外人發覺,呂涼軍諸位兄弟心裏一直都沒個准數。此時此刻,雖然大傢伙兒仍舊一腦袋霧水,大太陽曬得,額頭上一個個淌著豆大的汗珠,卻始終是遮不住滿臉的笑模樣。
這邊廂,三哥手中已捏住法印,血紅色長劍浮在身側,化作緋影急竄而去。
然而我卻心思穩固,沒有半點動搖。三哥雖然聲音慷慨氣如長虹,但我若有若無的品出了他身上的一絲安詳。
龐清聽到這裏倒是沒有什麼喜色:「帶兵讓他們去吧。我沒有那掌兵之才,還是想在呂三哥身邊做個隨衛……」
「報!馮亮部一萬步軍已搶過灘岸,周杭部騎兵準備過江!」
電光石火,那馬胸口立時憋了下去,它偌大個身子正撞在旁邊另外兩匹馬上。三匹馬肉泥似得疊在一團,被我轟的當場暴斃,馬血鋪天蓋地,淋得我半身通紅。
「小五!!」
劉八斤那大嘴巴一開便合不上:「呂大哥,你早就要殺那懷遠王,又怎的和他磨蹭那些個功夫?桐山打一場,還走了好幾個弟兄……」
這日晌午,大軍停駐,我們面前橫上了一道渙蒼江。只要這渙蒼江一過,那便可長驅直入,佑川城近在咫尺。
我們聽的入迷,喝醉一般連連點頭。
還未等我開口詢問,就聽見三哥厲聲大喝。
想到此處,我不禁有些咂舌。難不成偌大一個西涼,對三哥而言也只是開胃小菜不成?照這個路子往下想,怕不是三哥得要一統中原,親自當一當皇帝老兒咯。
眾人聽聞,一個個都停下腳步。三哥抬頭看他們一眼,啞然失笑,又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前進。一百來人的隊伍,也著實不長,這大戈壁灘上也不怕有旁的耳目,三哥便朗聲開口,人人都聽得分明。
「不平先生?」
「再走一會兒。等進了沙漠再行歇息。」三哥沉聲說道,沒有反駁的餘地。
旁邊有近衛圍到近前的,被三哥拿槍挑翻了一地,殺的人人膽寒。待周圍攻擊一緩,三哥拍馬便走。
走就走唄,憑咱們的功夫,真較上勁也不算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兒。於是大家打起精神,邁開腿,只當前面有香噴噴的烤老豬等著咱了。
不過,三哥也是料對了。西涼諸王之中,多有那機關巧算之輩,尋些面容身量相近的貨色扮作替身,防備刺王殺駕的禍事。此刻他能破壁躍出,又有罡氣護體,便證明是懷遠王真身無虛。
「那日堂上,你以棄肉殘骨辱我兄弟,今日便不留你全屍。」
三哥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手一翻,腰間芥子袋露出一抹縫隙。一道血紅光芒被三哥接入掌心。
三哥在馬上默不作聲,身邊的越璃郡主幾次探身意圖與他攀談,卻都吃了個冷崩兒。
「西涼這許多勢力,前後牽制,合縱連橫,各個衝著西涼王寶座而去,因此沒有一家能真正做大。我替懷遠王毀了寧幽府進兵之機,誘其南征,是第一步;在陣前取其性命令軍中大亂,使懷遠府人馬大損,乃第二步;此前各方勢力早已蠢蠢欲動,如今關下已亂,他們必會傾巢而出,彼此大肆征伐,為第三步。」
誰也不知道三哥心下到底是怎麼盤算的,可呂涼軍終究是不用看別人臉色了。
劉八斤忍不住在那頭說話了:「這哪兒還用得著我們呀,呂大哥你要是願意,一個人殺他十萬大軍怕也是不在話下!」
越璃已是面如薄紙,她萬萬料想不到,三哥哪裡是嫌一年太短——他即刻就要取懷遠王性命。
只是,那梁氏人馬以靜制動,人數雖然不比懷遠府眾多,但終究佔了東主地利。若是想來一出簡簡單單的秋風落葉,怕也只是痴心妄想。
「三哥,不歇歇么?」我忍不住問。兩邊兒那些弟兄早就乏了,聽我這麼一說,都齊刷刷的拿眼看他。
其他五匹馬頓時驚起,鳴嘶不止,甩開蹄子就發了狂。那巨大車輦被拽著往前一竄,一邊車輪斜刺里壓上死馬肉身,立時向側面掀倒。
看到此時,三哥依舊面無表情。他揮揮手,不再觀瞧,帶領我們向西疾行而去。
我們這一幫漢子聽到此處,可再也按耐不住,「嗷嗷」長叫起鬨。龐清臉都紅透了,卻也顧不上呵斥我們。她聽三哥那句話,如同得了什麼應許一般,眼裡滿滿的都是情意。
若是換做旁人坐在車內,定然給他摔個七葷八素。可懷遠王哪裡是這麼好相與的,大輦還未完全倒地,只聽得耳邊大喝聲響,那車輦廂壁咔嚓一聲,紙一般碎成漫天木屑,懷遠王碩大身軀震破車身跳將出來。
懷遠王坐著他那八匹馬拉的大輦,舒舒服服的斜倚著軟榻和圖書,揮手令下,沒一會功夫,遠遠傳來殺聲震天。
片刻間響兒追上隊伍。血紅劍影在空中一滯,把我和三哥連人帶馬納入其中,又旋轉起來。三息之內,懷遠大軍側翼被我們鑿穿,前方再無阻礙。
又一匹探馬衝來,信兵翻身下馬跪倒。
三哥連吼三次,聲音爆如天雷,遍傳戰場。懷遠府大軍騷亂大起,那意圖從后獵逐我們的追兵也亂了陣腳。我們一口氣跑出十數里,在一個小丘站定,又向後看去,只見梁氏大軍已趁亂擊潰了攻上對岸的懷遠步軍,正在收割渡江至一半的騎兵部隊。
就在此刻,天上突然炸雷一般響起四道尖嘯,震的人耳朵發麻。眾人膝蓋紛紛一軟,隊伍整整齊齊的往下矮了半頭。
他話音未落,天空之上隱隱有四道劍光飄下。多高的天兒啊,那幾道影子不過一眨眼功夫,流星般墜在我們面前,截住了呂涼軍去路。
可地上卻未留絲毫血漬。三哥祭出那劍吸了千百人血,在空中紅的刺眼。方圓距離稍遠些的兵士,已經嚇得雙腳發顫,寸步難進。
眼瞅著天色漸晚,三哥緩下速度,不讓大家繼續運功,而是改用單憑腳力前行,絲毫沒有停腳的意思。他又掏出乾糧,給大家挨個分了,一邊走一邊嚼起來。
龐清心裏遠比我們明朗,她靠過來問道:「呂三哥,你早已讓嚴大哥他們去了晉昌,想必是要在那處與他們會合。可是關下亂了,我們怎麼卻又要往西邊去呢?」
那傳信快馬來往穿梭,一道道軍情報上。懷遠王閉目養神,一句話也不曾講過。看來戰事發展正如他心中所料。
我連忙抬頭觀瞧,心說這青天白日哪來的響雷?
三哥高高的騎在馬上,遙望戰場。
懷遠府前方帶兵的大將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殺過江去,奪出一片落腳之地。估計再有那麼兩頓飯的功夫,局勢就鎮住了。
巨輦停在她左手邊幾丈之外,越璃郡主剛剛調轉馬頭,卻被三哥伸手一把抓住胳膊。
不過終究輪不到我們上陣。近幾日,懷遠大軍前鋒營狂風般剮過佑川地面。我跟在三哥旁邊聽了幾耳朵軍情探報,似已拿下七八場小勝。
三哥目光恰似刀鋒出鞘:「郡主,考題來了。」
砂石枯土,偶爾能看見土縫裡鑽出來的幾株荊草。倒是那死在戈壁灘上的畜生不少,現如今留下皚皚白骨,騰著刺人的死氣。
懷遠王早已瞥見三哥動向,他轟然落下,幾乎把那倒地的車輦壓成粉末。這胖子咬牙切齒,拿手往三哥方向指來:「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