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倆眼一瞪,倆腿一蹬
「他人呢?」
剎那間,腦海中如雷鳴閃電,劈的我全身巨顫。
可那小子充耳未聞一般,嘴裏不乾不淨的還在那聒噪。我這才明白過來,他這是根本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剛才看我滿臉猙獰,還以為我是什麼壞人呢。
那小子在裏面哈哈大笑:「嘿!活他媽該!看你還敢不敢來撩撥你爺爺!滾遠點!滾滾滾!」
這會兒可算看清了女孩容貌,還真挺好看。她膚色蒼白不似常人,細抿的嘴唇卻血色鮮紅。那眼睛生的頗為有神,然而一對瞳孔幽幽泛青,要是刺人一眼怕是也怪嚇人的。
那人回頭斜著眼睛刺我:「你心挺寬啊?光天化日打劫錢莊,以為自己沒事兒了?還上山?哪兒都甭想去我告訴你!」
「我是在山下搗亂被抓上來的。」
「是你嘆氣啊?」我隔著罩子問。
我遠遠往呂不嘆那邊瞅去,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睡的跟王八蛋一樣。我琢磨了琢磨,還是別去招惹他的好,又說不上話,回頭再給我一頓臭罵,那嘴真挺髒的。
我閉上雙眼,把憋在胸口的一股濁氣長長吐出。
趙升低頭瞅我一眼,篤定道:「嚇哭了唄。之前在錢莊搗亂,讓我們揪回來了。剛才還梗著脖子挺唬人,現在還不是慫了。」
女孩剛嘬了一勺豆花,嘴巴微鼓著,此時開不了口,面露尷尬,對他擺擺手。
這小子著實沒個人樣,可我就覺得他那麼親近,單單是靠他近些,就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呂涼軍中。
一聲姐,給老闆娘哄的笑臉盈盈,捧著一隻大碗就過來了。可再低頭一看我:「這嘴堵著怎麼吃啊?」
趙升那邊廂老大的不高興,他擰著我脖子使勁往下一按,又把我定在原處:「還想吃豆花!?想好事呢!」
我一聽這名兒:「你女的?」
「我操你大爺!再敲!?」那少年站起身,橫眉豎眼,手指著我鼻子,「信不信等爺爺我出去,往你飯里撒尿!」
我自是聽不見的,但卻能將對方的意思感念個八九不離十。這門絕技我在從西涼來的路上仔細試過,若非對方敞開心防竭力傳遞心思,我可感應不到。
再往廣場地面一瞧,好傢夥,白岩黑石拼成的一個巨型的太極圖案,真有派頭。
胡先生接過老闆娘遞來的茶水,悠悠然抿了一口,道:「有期徒刑,四十年。」
我又望了一圈,鬧了半天這偌大廣場就關了我一個?我也是夠倒霉的。
「你是混天劍門的鍊氣士么?」我問。
再觀瞧路上行人,男女老少,乍一看似是和普通村鎮相仿,可仔細觀瞧就能發現,這裏人人腰板筆直,健步如飛,皆有一副器宇軒昂的模樣。年輕人劍眉星目,年上者也是仙風道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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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鎮子八成都該是鍊氣士了。前頭那人嘬著牙花子,拿出一張符紙,做個手印朝我嘴上一指。那符紙長眼一樣,啪的封了我的嘴,再也叫不出聲來。
原來是一對兒冤家對頭。
可看著那張臉,我是怎麼也挪不開眼。
吃了個冷崩兒,我心有不甘,拿巴掌在那琉璃罩上狠狠拍了兩掌,不料這罩子竟是焦熱一片,燙的我連連甩手吹氣兒。
趙升把棍子橫在腿上,朝後頭那店家道:「您給來碗茶。」
那股魂火珠圓玉潤,甚是飽滿。能給扣在這兒的,肯定是正兒八經的鍊氣士,我這三腳貓哪裡比的上。
這傢伙背對著我,盤腿坐在裏面。此時艷陽高照,日光齊刷刷的被罩子匯聚起來,烤的他滿身大汗,衣服都濕透了。
「跟我們沒關係,趕緊去找執法監察,交差了事兒。」前面那人取出一方白布,一把塞在我口中,不讓我再說話。
女孩也不理會,腳尖在我眼么前擺了兩下,把我喚的抬起頭來。
肚子咕咕叫魂,我這才微微轉醒,捂著被打破的腦袋爬起來。我心說,要老這麼被人敲腦袋,別回頭真給我打成大傻子了。
我蹲在罩子外面,朝他「喂」了兩聲,那少年卻沒有絲毫反應。
按在琉璃罩上的手也給燙出兩個大泡,我疼的直皺眉頭。
「啊!?」
他這一比劃,動了法力,引來周圍三五人矚目。有一個好事兒的熟人靠過來:「喲,李苑,趙升?咋了這是?」
他不是三哥。三哥俊逸仁厚,哪會有他這一身凶煞戾氣。
我盤腿在罩子外面坐了,出神的看著他,任憑他繼續在那口水四濺。僵持了小半個時辰,那小子終於罵累了,轉過身背對我坐回了原處。廣場上又恢復了平靜,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等等,不對……
「哈哈,你說的也不能算錯。可人活著,總不能讓人白白欺負吧。」
我環顧四望,遠遠重巒疊嶂,天邊儘是參天高峰,這方土地廣袤的超乎想象。我心下忍不住納悶,九丘雲嶺我也是尋了個遍,怎麼能漏過這麼大一片地方?
三哥在此處慢慢長大,生出雄心壯志,踏出山門,卻一去不回,也不知有沒有人在盼他回還。
「他什麼修行?」胡先生打量之後,抬頭問旁邊兩人。
我一邊吹手一邊抬起頭來……
她冷冷言罷,身形一晃,一喘氣的功夫,就消失在街口盡頭的人流之中。
聽到這裏,我滿心疑惑:「哎?這裏面怎麼沒有彈雲山啊?」
呂不平,呂不嘆……這不就是兄弟倆么!三哥原來有個親兄弟!?他怎的從來也沒說過?
女孩唏哩呼嚕把碗里吃食送進肚中,不待趙hetubook.com.com升說話,便回頭招呼老闆娘。
我老老實實的蹲在那,連連點頭。
胡先生看著也就四十多歲,精神頭卻比這倆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子還好。他打量我半天,我蹲在那扭著頭也不看他。
走進了才發現,裏面坐著的竟是個少年,看樣子和我年齡相仿,也就十三四歲,身子骨瘦逡逡的。他一身錦服,卻是破破爛爛,像是被什麼人撕巴了一頓。
蹲在小攤跟前,看著這人來人往,心慢慢的靜了下來。
「哈哈,你膽子挺大呀。」
若是能帶清姐來看一看就好了,這裏山清水秀,清姐指定會喜歡的不行。
我哪能忍得了這個,一時間氣火攻心,三嚼兩嚼直接把那白布吞進肚中,張嘴便罵:「我干你們的叔伯姥爺!」
趙升目不轉睛看著那女孩,出神半天,又問:「師姐是那座峰上的弟子?」
身後噗嚓一棍,給我打的人仰馬翻,又暈倒過去。
單看這衣著打扮倒是頗為冷冽,可現如今她一條腿大咧咧的盤在條凳上,渾然不顧他人眼光,一邊擎著本書專心閱讀,一邊舀著面前碗中的豆腐花往嘴裏吸著。
「是啊。難道你不是?」那人奇道。
我稍稍冷靜下來,認真問道:「你是何人?為什麼與我三哥長得這般像?」
我無心和對方說笑,這機會挺不容易的,我得抓緊了:「你聽說過呂不平么?」
「既然沒有冤枉好人,那我就先把案子在此斷了。私闖我們九丘雲嶺的錢莊,一行大罪。你二人將他關入黑白峰天牢,待九峰執法長老諸案公審之時,一起定奪發落。」
胡先生直皺眉頭:「引氣初期?有那稍微厲害些的習武之人,也能攀上引氣初期。你們沒弄清楚就把他直接揪上來,魯莽了吧?」
我鼻子一抽,那豆腐花糯糯的香氣撲面而來,我差點兒沒又哭出聲來,好人吶!
最惹眼的是她那頭髮顏色。如瀑青黑之中夾著縷縷暗紅髮絲,彷彿殺場染血,似有不祥。
嗯?鬧了半天,原來那黑罩子里也有一位?
「怎麼嘴給封上了?」胡先生又問。
「你看什麼看!眼珠子跟驢糞蛋兒一樣,再看,給你挖下來當泡兒踩了!瞧你那憨屁賽臉的德性,上輩子吃鹹鴨蛋齁死的?!」
我忍不住想,這就是三哥長大的地方么?他是不是也似這樣,從雲棲鎮的街上跑過?
我嘆了口氣,她說的甚是有理。
「你這能和人撕巴起來,也不是善茬啊。」
「我去胡先生家把他叫來得了,你帶他上那邊坐會兒。」李苑思忖片刻,又問,「一個人能看住么?」
露天的一個圓形廣場,足足有千丈長寬,身後緊貼著一座犬牙般鋒利的山崖,被什麼東西打磨的精光鋥hetubook.com•com亮,高聳入雲。
旁邊清脆聲音,將我魂魄喚回,此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已淚流滿面。我趕緊低下頭,手忙腳亂拿胳膊將臉胡亂擦著。
此時間有了我這麼一個可以溝通交流的夥伴,黑罩里這傢伙能不高興么。
「姐,給蹲著這位來一碗。」
趙升剛放下碗,就看見李苑帶著一個青須中年人走過來,想來就是之前說起的胡四海了。趙升連忙站起身,把胡先生讓在座上。
那鼻子,那眼兒,那一對嘴唇……額角、眉毛、下巴……怎的竟然和他一模一樣!?
「哎,你叫什麼?」罩里那人又問。
那兩人都傻了:「卧槽,啥都敢吃啊?!」
啪!胡先生直接把那符紙又給我糊上了。
我鼻子最靈,整個村子籠罩在一股由青草、綠葉、松果和野花組成的淡淡清香之中,沒有半點俗世的糞土味道。一眼望去,鎮外還有一道道葯田,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三哥!!三哥!!」我目眥盡裂,放聲大叫,只覺得頭暈目眩。
「剛入引氣初期的門檻兒。」李苑道。
我聽的糊裡糊塗,還是趙升給我一把拉起來。他隨口問:「胡先生,他這罪過,執法長老要真判了,得關多久?」
「你們這混天劍門的九丘雲嶺,真有九丘嗎?」
剛才那姑娘端著她那碗豆腐花,叼著勺子站在旁邊,彎腰看看我,又看看趙升。
「嗯,我確實去搶錢莊來著,只是……」
「我說,這怎麼哭了一位?」
「我是神民峰的洛水初。」
「你們先放了我!我有急事兒!」我又叫道。
此時此刻我哪裡聽得進去他說些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
我估摸著自己是昏睡了足足半天一夜,此時太陽高陞,正是一個大好的上午頭。
「別哭了,請你吃個豆花。」
「對啊……」
「誰啊?手他媽怎麼這麼賤!?」那少年銳利聲音響起。
「那你呢?為啥被扣在裏面。」
幾個孩童嬉笑著跑過,偶爾撞到路人懷中,也只換來幾句笑盈盈的呵斥,整個鎮子祥和的像是仙境一般。
「呂不平?沒聽說過。可那邊那個混球……不是叫呂不嘆么?」
「彈雲山不在九丘之中啊。」
好一個雲棲鎮,鎮民的肩膀上都掛著一股自在自然的鬆快勁兒,全然沒有那凡俗世界苦苦謀生的澀味。樹間靈鳥高鳴,山間撒下清霧,涼爽宜人。
他左右看了看李趙二人,他倆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這囚人的咒法抽走我的真氣,卻消不掉我【明王決】奇技。我嘩啦嘩啦拖著鐵鏈,湊到黑罩子旁邊,盤坐下來,雙眼緊閉,努力感念著——裏面還真有著一蓬明明亮的魂火在微微跳動。
「他鐵定是鍊氣的,隨身帶和圖書著芥子袋兒呢!」趙升從衣襟里把三哥留給我的袋子和銹劍掏出來,交到胡先生手邊,把我急得嗯嗯直叫。
罩中之人「咦」了一聲:「你能聽見我說話?」
那兩個把我抓過來的青年推著我走進鎮子。鎮里熱鬧極了,茶坊酒肆鱗次櫛比,密密麻麻房屋的一直延展到視野盡頭。我粗粗一算,這村裡怕不是得有幾萬戶人家。
我算是明白了,那個透明罩子,聲音只能傳出卻不能傳入;這邊的黑罩,外面的響動聽的一清二楚,卻發不出聲音。裏面這人應該已經被鎮了好多時日,只能聽見對面那小子信口亂罵,怕不是煩的想死。
「瘋瘋癲癲的,罵人。」
或是發覺有人在看自己,女孩回頭瞥了我一眼,我連忙縮回目光,只覺得自己蹲在地上有點兒丟人。
靜靜的坐著,那日頭從頭頂緩緩滑過,一直落下西山,我和他誰也沒再說一句話。
我問:「那邊那小子幹嘛的?怎麼嘴巴恁毒?」
李苑擺擺手,也沒心回他,只問道:「今天執法監察是誰?」
「你去。」趙升把棍子往地上一頓,揚手讓他放心走。
饒我腦子不算好使也能看出來,我這打劫錢莊的大罪,也不過栓根兒鏈子,他這直接給扣在太極眼兒上,肯定是罪孽深重十惡不赦啊。
我扭頭一瞅,除了我們,這小吃攤緊裡頭還坐著一位,是個女的。
「這怕不是個瘋漢吧?」後面那人擰著眉頭對前面的說。
「不了不了,您先忙。」
我站起來,往桌邊靠去。也就是人家符法神奇,不然口水早把符紙給泡透。
手上鏈子還挺長,我使勁兒往出拽,竟從石頭柱子里拖出來足足幾十丈。我溜達到廣場邊上往下探頭看,原來是從半山腰辟出的一塊平地,下面怪石嶙峋,看著挺高。
「叫我小五就行。你呢?」
「睡午覺沒起床吧?」
胡先生點點頭,沖我道:「我現在問你一句,你如實作答。若胡言亂語說些有的沒的,我便直接把你下獄,關上個十天半月,聽懂沒有?」
我心中悲苦,生不起氣,嘴上封著符紙又說不出話,只能當他的話是耳旁風。
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團泡影。可是我一顆心早已疲累不堪,就算是騙騙自己,得來片刻的安寧也好。
我一隻手上拴著鐵鏈,鐵鏈的另一頭接著一根刻滿咒文的石柱。石柱留有圓孔,鐵鏈就是從這洞里伸出來的。一模一樣的石柱,沿著廣場邊緣立了整整一圈,隔著七八丈就豎著一根。甭問,此處便是鍊氣士專門用來關人的地方。
胡先生伸手撥開我嘴上半截符紙:「他二人說你在朔方城打劫錢莊,有無此事?」
我拎著鏈子往那邊湊過去,準備好好觀摩觀摩這大惡人長得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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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圖中的陰陽魚不是有一黑一白倆眼兒么?那兩處各扣著一個對應顏色的巨大琉璃罩。黑眼兒上的罩子看不清其中虛實,可白眼兒那個卻是透明的。一眼看進去,裏面好像坐了個人。
若是尋常村鎮,村口能稀稀拉拉的鋪上三五十塊青石板就算是富庶之地了。可這雲棲鎮的景象著實驚人,一條寬敞大路遙遙向後彎進樹林,都是精雕細琢的小方磚鋪就而成,端的一塵不染。
我跳將起來,拔腿就跑。
那路人寒暄兩句就走了,留下李苑趙升拄著棍子把我夾在路當中。
我撲在罩上,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過去,全然不顧琉璃滾燙。
對方連連應聲,投來一股興奮之意。
「那當然啦。陶唐,叔得,孟盈,昆吾,黑白,赤望,參衛,武夫,還有我所在的神民峰,每個峰的修行法門都不一樣。」
「嗨,忙啥啊,就仨客。」大嫂在圍裙上擦著手走了。
店家是個四五十歲大嫂,擎來一套杯壺擱在趙升面前:「吃點別的不?」
這小子輕易也不善罷甘休,他污言穢語如長江流水,嘰里咕嚕劈頭蓋臉倒將出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不帶重樣的罵遍了我祖宗十八代。
那女孩背對我們斜坐著,看不清相貌,一身灰色錦衣,那叫一個乾淨利索。她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頭髮老長,幾乎垂在地上。
「差不多吧,我說話你聽得見么?」我對著罩子開口。
那廂李苑快步走了,趙升的棍子往我屁股上一戳,把我攆到路邊一個小攤邊上,讓我蹲那了。
雲棲鎮,雲棲鎮。
你說三哥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兄弟,不會是因為嫌這小子太煩了,才獨自下山的吧……
裏面那人沉默半天,我還以為思線被斷了。結果那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回話道:「我和他打架來著,一起被罰了。」
「胡四海先生啊。」
唉,說真話,害人吶!你說我也是太實在了,要是梗著脖子抵死不認,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現在可好,給送到這什麼鬼地方來了。
就在一片寂靜之中,我突然察覺到遠遠的有一聲嘆氣。
話說完,他抱起海碗吭哧吭哧自己吃了起來。把我給氣得,我這也就是嘴張不開,不然一定跳起來咬掉他耳朵。
「喂!」我衝著前面那青年高聲說,「我要上彈雲山,你們知道怎麼走么?」
趙升討個沒趣,卻仍是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他一雙手在那根棍子上搓來搓去,估計是想方設法要套個近乎。
我被人推來搡去,又不得開口說話,渾身煩躁的如有蟻噬,時不時使勁去撕扥手上鐵鏈。那鐵鏈倒也結實,紋絲兒沒動,折騰半天給我燥出一脖子汗。
「他……壞了山上規矩,心裏又不服,就只能罵人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