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知幻即離,不假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可是你在彈雲山不是好好地么?這裏也是噩夢么?」
殷九凜微微一愣,把手鬆了。我擱那咳嗽半天才緩過勁兒,她就一直站在旁邊望著我。
「你生氣啦?」我小聲問。
我分不清剛才所見是幻境還是真實,那蔓延的大火和沼澤的臭味彷彿仍然纏繞在身邊。
女孩噗嗤笑出聲來:「唉,真是天下沒有白吃的豆花……借多少?」
「嗯。」
「嘭」的一聲,我這五根手指就跟著上了金剛鑽兒似的,疼的我,險些嗷嗷叫出聲來。再看人家老頭,笑嘻嘻的朝我眨眨眼兒,往後凌空一跳,摔在地上。
「我說熊小五,我這裏倒是有個法子能滿足前三條,只是特別辛苦。你意下如何?」
「我看到的……都是些啥呀?」我忍不住問她。
我髒話還沒落地兒呢,倆青衣就撲將上來,給我一把薅住反剪雙手,摁在地上。
「如果我真的在那個時候死掉,也許是不錯的結局。」她仍然很平靜。就好像在那場夢中,那些熊熊燃燒的感情從來沒有存在過。
而她說的事情,令我感到害怕,因為……
渾身的筋肉給烤的酸脹難耐,但心中一股興奮已將那些苦處盡數壓了下去。
我掰著指頭一算,使勁兒把師父他老人家往年輕算,也得是四十歲的時候才邁上化神境界。如今我學了師父精心撰寫的功法,不知道若是真和自己較上勁,能不能比他更快些。
我這大個子讓她小細胳膊按在牆上直蹬噠腿兒,連聲叫道:「喘不過氣兒啦!」
「那可多了。」老頭鼻子一哼,「就說咱丹藥一門兒,沖虛破境丸、天地無極散、至尊八寶丹,這些神丹要是能煉出來,保管你功力大增。」
殷九凜喉嚨一顫,輕輕「嗯?」了一聲。
殷九凜坐起來,雙手撐著床沿。她看著我說道:「活著挺好的,只不過死去也不是那麼壞。」
殷九凜眼睛瞪圓了:「真敢張嘴啊你!」
上一次因為峰上的禁制,還是大師兄帶著我一路走上來的。老頭作為從峰主,這回可讓我體會了一下啥叫威風。他飛至護峰大陣之前,手一揮便開了一道口子,輕描淡寫的落在劍閣之前。
「讓你打你就打,我一個金丹能讓你打壞了?哪兒這麼多廢話。」
殷九凜看著我的模樣,又露出慵懶的微笑:「我知你有心,不必多說。你師父給我留下些許希望,已讓我好過很多。」
我湊到他書桌跟前,拖個圓凳坐下:「我問您個事兒,修到化神得多長時間哇?」和-圖-書
我的身體微微鬆弛下來,三魂七魄也重新歸了位。
去雲棲鎮辦妥了賬目,買好芥子袋,我一路奔上孟盈峰去尋冷寬真人。
「您早說啊!」我哭笑不得,讓人押走了。
此時我只想哄她開心些,從旁邊食盒翻出那罐豆花,往她懷裡塞:「你吃這個,我做的。」
「好!那你隨我來。」
老頭興緻勃勃的陰損我呢,突然話音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兒。
我看他說的鄭重,不似說謊,連忙拍著胸脯打保證:「我也沒別的長處,只是吃苦吃得!」
太極陰陽陣匯了天地間的陰陽二氣,又藉著魚眼的琉璃罩集中在此處。我這純陽功法走在脈中,如同被打了鞭子的牲馬一般,不知快了幾倍。天陽之火往經脈中剛一融匯,立時便有新的陽火補上,生生不息。
「嫌費錢吶?那就以劍入道,出生入死,斬上千八百個道行高深的小聖,也就差不多了。要麼就天算,算清天地命數,感悟天機,運氣好的一眨眼兒就能翻上化神。咱逐影掌門,才做了七百多套高級算學訓練題庫,閉關三日,咵嚓就上去了。」
跑到丹房,老頭正坐在書桌前演算丹方。他一抬頭看見我,直皺眉頭:「瞧你跑這一頭汗,要麼回頭我還是想辦法教教你土遁吧。」
老頭看我挺上臉,便不再和我打趣:「你剛才問啥?」
又過了很久,房間里響起了她的聲音。很柔軟,很平靜的聲音。
「您就別和我逗悶子了行不?我這心裏火燒火燎的,著急呢!」
殷九凜嘆了口氣,伸手摸摸我的腦袋:「唉,你才十四歲,不會明白的。」
我口沫橫飛,嗶哩吧啦還說著呢,殷九凜影子一閃,抓著我衣服前襟兒,「嘭」的一聲給我夯在牆上。她這勁兒可真夠大的,差點沒把我倆大肺給撞出來。
「誰讓你擅用【明王決】刺探別人。」殷九凜翻出一方手巾,遞在我手中,「心思澄澈,即是無有心防。你修為不夠,所以才染了心毒。倘若那是我的真實心念,你怕是早已發狂而死了。」
心臟嗵嗵直跳,我連忙問:「我行嗎?」
女孩將身子轉向我。她枕著自己的胳膊,對我輕輕眨了眨眼睛,自嘲般的笑著:「有過回憶的人們,總會做這樣的夢。妄想能夠改變過去,妄想某些人又回到身邊,妄想某些事能夠以另一種方式發生……任何人都可以貪婪的在夢中尋找一絲滿足和安寧。可是當夢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那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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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象。夢,有的時候非常殘酷。」「二大爺,咱這是要去劍閣參觀參觀嘛?」我興奮的直搓手。
「這也不太行啊,二大爺,還有別的門路么?」
我連忙跳過去用手給老頭順背:「您瞧您說哪兒去了,我這不是自己個急著往上修鍊嗎。」
「阿凜。」我試著叫她。
「真實的世界於我,才是一場不斷輪迴的噩夢。我不懼怕死去,我懼怕的是噩夢一次次的在我身上發生,永無止境。」
劍閣前的廣場有八名青衣作為主峰護衛。他們見到冷寬真人從天而降,都抱拳行禮,一副恭敬模樣。
殷九凜嘴角一翹:「所以我說,你什麼都不懂。」
此時,老頭的傳音悠悠飄過來:「那天牢的太極陰陽陣,白眼恰好是極佳的純陽陣法。別人受不住那陽氣,你卻是天陽照火,真真是給你量身打造,可便宜你了。去蹲些日子罷,好好練功。」
我手頭現在倒是有阿凜的五萬兩,但要是就這麼在引氣期花了,以後可咋辦呢?
老頭湊到我跟前,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左臉蛋兒:「來,往這兒來一拳。」
我轉身剛剛出門,聽見殷九凜又了說一句。
管他這些許多呢!我一跺腳,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踏踏實實把修行盤上去。
她說到此處,捏緊了拳頭,抬起了頭,似乎是不想自己落下淚來。
她靜靜的說著,眼睛、神態和身體都透出著無比的疲憊。
看著她的樣子,我覺得胸口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
「哪兩部?」話問出口時,我已約莫有了答案。
她坐回到石床上,看著自己的手掌,彷彿手中捧著什麼東西。
我快步離去,再也等不得片刻。
姑娘盯著我看了半天,從腰間芥子袋掏出一隻食指長的訊劍。她口中默念幾句,指尖一抹,訊劍閃過精光,隱隱能看見「十萬」的數額。
我狐假虎威在後頭跟著受了人家一禮,心裏還怪得意的。抬頭一看,八層劍閣威儀赫赫的建在被劈開兩道山壁之間,那叫一個氣勢磅礴。
倆青衣護衛三下五除二給我捉到黑白峰,撂在白眼之中。接著又有掌刑長老過來,一邊狠狠的瞪著我,一邊比劃個法咒,用透明大琉璃罩給我扣在了裏面。
老頭撂下手裡的東西,抓著我走出丹房,御風而起。二大爺帶著我在空中好一頓飛,最後來到了混天劍門主峰赤望。
在那夢中,我和她彷彿一體。她的情緒和我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我何曾能想到她慵慵懶懶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人,夢中竟會有那樣的痛苦。她在夢裡喚著別人來救她,那般無助,讓我想起大涼州沒了爹娘的孩子。
想到此處,我也不想再解釋,又看她幾眼,扭頭便走了。
殷九凜看著我,振起精神,朗聲道:「以【天無劍譜】殺我,或以【明王決】醫我。」
如她所講,我修行如此之低,自然是屁用也頂不上。但天生我這一條好身板,還怕攀不上去么?日後我勤修苦練,非得把師父這一套【明王決】全都大成不可,好叫阿凜不再做那陰晦噩夢。
殷九凜搖搖頭,「你修為太低啦。況且就算修到化神,你也未必能把【明王決】練全。」
「哪有這種道理!?死了還咋吃好吃的!大家都在拚命活著!我在西涼沙漠時若是閉眼兒躺下,早叫沙丘給埋了,哪兒還會過上現在這般好的日子!?」
「我倒是有不少師兄弟,專門去黑白峰約好咒法高超的同門,根據自己的功法命格造一個修行法陣,便能將修行速度提升數倍。但問題是太費錢了,走這一路的修士,往往都是為了晉陞化神,所請的自然也都是金丹化身。訂製法陣是一筆花費,收攏制陣材料是一筆花費,到最後請人畫陣護法又是一筆花費,加起來近百萬兩。不過你現在引氣期修為,興許能少花點……」
殷九凜坐于石床,我坐于地,互相對視了很久。房間里的時間微微凝固,我很久都沒能動彈一下。
春夏秋冬白駒過隙,待到我邁上引氣後期修為,已是四年之後。
「二大爺!!二大爺!!」我一邊掙扎一邊叫喚,可倆凝元期武士我這也掙不動哇。
她眼中有火,牙關緊咬,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二大爺冷笑起來:「你是想要一個又快,又便宜,又簡單,又輕鬆的辦法,對么?」
這怎的也要花費二十年往上的功夫,只是不知道阿凜等不等的起。
夢中一觸,我與她仿若通了心臟肺腑,懂了她許許多多的心念。那些豪言壯語、慷慨激昂的應允許諾,她已經聽過無數次。而那些對她如是說過的傢伙們,無一人兌現。
「二大爺,有沒有什麼儘快增加修為的辦法?」
「我就想知道,多長時間能修到化神。」
那股焦熱活生生的給我蒙住口鼻,喘都喘不過起來。身上的鬚髮汗毛跟點著了一般,發出微微的糊味。
「我草!」
「你都看到了?」
眼睛里還在嘩啦嘩啦的流淚,我擦了半天也擦不凈,滿臉的狼狽。
「咋的!hetubook•com•com?」老頭對我怒目而視,「瞧不起我這個金丹是不!?我可告訴你,別看我修為低些,就算是孟盈峰峰主來了,這煉藥一門兒也……」
「呵、呵呵,還至尊八寶丹呢,我也就做個至尊八寶飯。」那玩意兒我可在老頭的丹書里見過,主料八種,輔料三十多種,哪一味都是有價無市。
人若是有了目標,有了盼頭,做起事兒就是來勁。從這以後我以勤補拙,發揚蹈厲,一門心思撲在了修行之上。六門功課門門不拉,雖有快慢之分,但都在向上攀爬。
二大爺這麼一個痴心煉丹之人,但凡有點兒功夫都一心一意投在爐子上,總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跟我耍笑。我一琢磨,也別跟這兒磨蹭了,抬起拳頭摟頭蓋頂就打了過去。
我沒心思和老頭扯淡:「原來我那不是不懂事兒么,現在浪子回頭啦!」
「在夢裡,你死了。」我看著她的眼睛,生怕看到某些讓我恐懼的情緒。
想當初呂小七就給關在這,白天可給烤的夠嗆,我是歷歷在目,心中著實打怵。
看著她剔透雙目,我本想說些豪言壯語,卻又強行吞下肚去。
「那你唯一的選擇就是這輩子一心一意尊老愛幼、愛護花草,積好德等下輩子。」
「啊?!」我連連搖頭,「我這麼一大小夥子,當街打老頭兒,多缺德哇!」
不遠處守劍閣那幾位青衣都傻了,連忙奔過來扶他。
果不其然,大太陽往天上一掛,這罩子里溫度飆升,簡直就跟個大丹爐一般。不過片刻功夫,我已經是汗如雨下,把衣服一件一件扔在地上。
我奇怪道:「我這是咋了?」
我給烤的實在受不了,忍不住破口大罵,也不知哪個損玩意兒布下這麼一個缺德大陣。
「那都是發生過的事情,對么?」
她的語氣聽起來,像一個正在抱怨壞天氣的小姑娘。
「或許有吧。」殷九凜對我疲憊的笑笑,「離群索居的我,被你師父誆騙到這裏來,還不是因為他做下了許諾。他用畢生心血撰寫兩部功法,便是為了我。」
我道:「你嘗。若是比鎮上的好,你就借我些錢!」
「真傳弟子的平均速度,十年引氣入凝元。放在平常外門弟子身上,二十年也有得。然後便是五十年築金丹。如若外門弟子五十年內金丹不得,通常就不再推薦他們修行了。在雲棲鎮置辦一份產業,生兒育女,快快樂樂享一份一百三五十年的壽辰,是大多數人的歸宿。」
老頭嘴一撇:「太陽打北邊兒出來了?你不是見天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知道混吃等死么?要不是拿捏住了你這貪吃的跟腳,這煉丹都沒法教你。怎的,買了個芥子袋就發憤圖強了?」
「你別想著死,好不好?」
「你浪子回頭?回頭拿只烤鵪鶉一晃,你立馬就能繼續浪去。」
我也看明白了,這修鍊可少不得花錢。既然開口要借,也別一趟一趟來來回回了,索性借個大的。來日帶我功成,還她便是。
我連忙就地坐好,將明王決運使起來。這一運功不要緊,心中立時通透起來。
我有些納悶了:「那您把我揪這兒來幹嘛?」
殷九凜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她臉上的驚恐也逐漸消失。最後,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重新躺了下去,將手腕放在自己的額頭上。
「不用。」冷寬真人大咧咧的把手一擺。
我看著她,只覺得心揪的厲害:「就沒有辦法么?」
我跳起來使勁兒拍著巴掌:「對呀!」
一個白天如此過去,夜中我就躺在地上酣酣大睡。一反一復,一復一反,藉著黑白峰這一等一的聚陽大陣,我足足在裏面修了七七四十九天。
「若要一心成就化神,還是得看機緣造化了。你師父炎祖真人,凝元期入派,前後不過五年成就金丹,又過十二載進階化神,乃是中原修行界公認的天下奇才。咱們混天劍門的逐影掌門,二十歲凝元,五十歲金丹,八十歲化丹成神,算是修行界佼佼之人。」
我忍不住大叫道:「活著不好么?!」
罵了兩句,我突然回過神兒來,人家二大爺演那麼一出碰瓷把我送進來,是幹啥來的啊!
「接著。」她將訊劍拋過來,「去雲棲鎮錢莊,交了此劍便可支取你那十萬兩。」
「十萬。」我悶聲說。
「現在不是。直到未來的某一天,你們師兄弟全都死在我身邊為止。無論站在什麼地方,都可以遙遙望見同一個結果,這就是最可怕的噩夢。」
「你什麼都不懂。」
我還沒回過神,就看見二大爺拿手往我鼻頭一指,對眾護衛大聲叫道:「你等都是見證!這小子竟敢打我,實乃大逆不道,欺師滅祖!給我抓起來!押到黑白峰天牢太極眼中聽候發落!!」
「有沒有適合我的?吃苦我不怕,但是我也得有那天賦哇。」
殷九凜眉毛一挑,高興道:「你還會做這個啊?比起雲棲鎮上的如何?」
「唉……」殷九凜仰望著天花板長嘆一聲,用輕巧的語氣說:「做了個噩夢。」
「你就說借不借吧。」
「可惜呂不平不在了。若是他修成金丹,或許我也能放肆的活一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