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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我怎的從沒聽大伙兒說過？」

逐影掌門端坐上座，右邊大師兄沈樓，左邊洛水初和呂不嘆並排跽坐，看樣子只等我一個人了。

大師兄一百六十歲修行，可如今看來不過二十五六的相貌，妖修在此處卻是比人多有所長。

逐影真君喝了兩口茶，清清嗓子，我們仨小的連忙坐直，等著掌門示訓。

「其四，入得俗世，不可泄露修行者身份。」

「自己願意那就沒啥好說的了。只是，如果我下山轉悠半天，一直摸不到凝元的門檻，這可如何是好哇？」

四師兄哈哈至樂：「小七莫要耍笑我。」

這邊菜剛端上桌，那頭四師兄已抬來了十幾壇自釀的瓊漿，整整齊齊擺在牆根下。

彈雲山，池炎亭。

只是有的人就不一樣了。

男男女女那檔子事兒，我也不是沒讀過小說話本。故事里蓋世英雄咵嚓一個亮相，翻江倒海叱吒風雲，緊跟著大姑娘小媳婦就烏泱泱湊上來，大英雄最後的結局必然是功成名就之餘抱得美人歸，再生上一大堆孩子。

我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隱隱惻動，但還是一同道：「清楚了！」

司徒昶、柳夜輝跟著大師兄一同前來，大傢伙兒圍坐在桌邊，紛紛倒滿了酒碗。

「我查驗了九峰的考核，你們三人現如今都已合格。那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心中有數么？」

「好！」這姑娘，乾脆利落深得我心，倆碗一碰，咕咚咚干下肚去。

司徒昶從腰間掏出一個貼身鹿皮囊：「拿上。裏面有朔方城方圓千里路輿圖，以及附近數城的行關路引，都是我當年用過的。」

逐影掌門意味深長的一笑：「那又有什麼不好。若覺得世間繁華、心中喜樂，那便留在俗間做個富庶公子，享上小一百年的清福。開拓家業，子孫滿堂，不也算是好好活了一場嗎？」

書里講的簡單明了，可我感覺吧，現實中這大英雄壓根就不把女的當回事兒。大英雄喜歡什麼？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富埒陶白、名震天下。再往好了說，可能就是救民於水火什麼的。至於家裡的媳婦？稀罕兩天之後，在他們眼裡就跟下蛋的老母雞一樣了。

當天晚上，彈雲山熱鬧非凡。

沈樓凝視窗外黑夜，說到此處已是雙目盈散，嘴角卻微微帶笑。

洛水初雖然面無表情，但卻壓著肩膀，藉著我的遮擋偷偷戳了一下呂不嘆的后腰，心裏八成在偷笑。

我們靜靜的聽著，頗覺掌門這話中有些深htｔps://m•hetuｂｏok•ｃoｍ.ｃom奧。

我聽著大師兄的話，似是聽懂了些許，又有許多沒有明白。

「混天劍門門規，弟子引氣期大成之時，便是下山【飲塵酒】之日。」

掌門為何來彈雲山，我約莫知道個大概，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二話不說，法決一掐，御風而起。

沈樓卻似是沒想隱瞞：「我從前有過一位伴侶，不過已在幾十年前亡故了。」

撿起來一看，卻是大師兄的劍。上面浮現八個大字：掌門已至，速速回山。

大師兄倆手一攤：「我倒是給她發了訊劍，她來不來我說了可就不算了。你尋她有事？」

大師兄看著他撅著屁股湊在洛水初身邊的背影，感嘆道：「小七也長大了。」

醉意上涌，攪的心中燥亂。可不知為何，我腦袋往大師兄膝上一靠，似是有什麼法力，這一晚竟安安穩穩的睡了過去。

我站起來一拍胸脯：「大師兄放心，都不用提掌門師伯，單憑咱這師兄妹的情分，要是讓小初少了一根頭髮，我就……」

我這屋子最大最舒坦，大傢伙兒都聚在此處，給我們三個送行。

我抱著一個大酒罈子，坐在大師兄旁邊，獃獃的望著門外黑漆漆一片，默不作聲。

呂不嘆一看這架勢：「老四，你挺能喝啊！你這要是喝醉了，第二天還怎麼打鳴兒？」

等我跑回來，就看見柳夜輝胳膊挎著司徒昶脖子，揪著他肩頭衣服，來回搖晃他：「你還暗搓搓的給他們送禮！我和泰樂啥都沒準備，這不顯得我們不仗義么！」

逐影掌門微微點頭：「不錯，看來沈樓都與你們講過。引氣弟子在九峰修行到大成階段，法力豐沛真氣充盈，只欠一份天地命數的感悟。中原各門各派的修行弟子大多年少時上山，不經世事，所以才有這【飲塵酒】一關。」

「那怎的算是個頭兒呢？萬一花花世界迷人眼，樂的拔不動腿兒了咋辦？」

我忍不住問：「我看師兄至今也沒有個伴侶，是沒有瞧得上眼的么？」

「女修們不似大多男子那般對命數苟且偷貪，而喜歡把真元用於守容駐顏。她們以幾十年壽命換取一輩子青春少年之姿，卻也逍遙快活。那一個個白髮老頭子，活的雖長，到最後哪一個不是老態龍鍾？我那愛侶，隨我一生快樂，去時也只覺心滿意足，沒有枯活一生。」

我撓撓頭：「嗨，人家到現在也不來，許是不想摻和離散送別這一套，我和_圖_書就不去叨擾了。」

大師兄冷不丁看見我這模樣，便問：「小五可是有心事？」

六姑娘胳膊長，司徒昶哪裡撕巴的過她，酒都灑身上了，還強行擺出一臉正色：「這怎麼能叫送禮呢！都是他們用的著的！」

還沒等呂不嘆辯解，泰樂便朝她連連擺手：「開個玩笑，不礙的不礙的。」

呂不嘆露出賊兮兮的表情：「那我這就下山，救個落水孩童；再找個兩小妖，第一個殺了，第二個饒了；最後去找一個窈窕淑女，來一出君子好逑，讓人家拒絕之後自行認命，豈不是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就凝元啦！」

泰樂眼淚汪汪的：「小熊，好人吶！我也捨不得你呀！」

我把剛切好的鹵豬耳朵擺在桌上，順口對她道：「都習慣了，你甭管那孫子。」

洛水初把呂小七往外擠去，給我讓開位子，我大模大樣坐了，誰讓我是師兄呢。那呂小七平時跟我賴賴呼呼，現如今中間隔著洛水初，半句話不敢多說。

「她天資聰穎，早我數十年修成金丹，以九十歲壽終。」

呂不嘆「唔」了一聲，咂咂嘴不說話了。

三巡之後，酒酣耳熱。呂不嘆蹲在大師兄跟前，口沫橫飛講著些他聽過的凡間軼事，大師兄呵呵笑著聽他說話；柳夜輝拽著老二老四和小初划拳，許是泰樂天算最差，灌得他脖子都直了。

洛水初故意和他隔著我坐，此時聽見他說話，便笑道：「你可靠不住。」

洛水初笑盈盈的看著眾人笑鬧，不知不覺手裡的酒都喝了三碗了。到第四碗的時候，大師兄抬手給她壓下，和聲說：「莫要再喝啦。」

我沉默了片刻，用商量的語氣對洛水初說：「一根頭髮可能有點兒勉強，要不十根？不不，要麼一百根？」

大師兄猶猶豫豫的接過來：「為什麼不自己去還她？」

大師兄默默把銀票塞進懷裡，倒上酒，剛想拉呂小七與我一起喝一個，抬頭卻看見那小子蹦洛水初身邊去了。

洛水初小聲罵他：「沒大沒小。」

反而是逐影真君拍著巴掌大笑：「哈哈哈哈！也就是你們彈雲山的人能有這奇思妙想，可惜並不能如你所願。這四道機緣，乃是助你窺視人情、感悟天心。【四命塵酒】是該你自己飲下，卻不是飲給別人看的。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你自己。」

那呂不嘆在旁邊小聲嘀咕：「說的挺玄乎，忙活完了沒凝元咋辦？」

二師兄司徒昶放下酒碗，一臉嚴肅：「老五，此番下山，凡事都ｈｔｔｐs://ｗww•hｅtubｏok•com•cｏm要斟酌分寸。你在山下時日長，有處世經驗，這兩個小的都得依仗你，切不可憑著一身本事好勇鬥狠。」

掌門的風格對門中弟子影響頗大，混天劍門上下一團和氣，有六成是他的功勞。大伙兒不怕他，卻足有十二分敬他。

洛水初被她熱氣烘的咯咯直笑。

「金丹至少也得有一百七八十年的壽數，怎會去的如此之快啊？」我大惑不解。

坐在青松亭上，我望著湖水發了好半天的愣。正在心神不寧之時，一支訊劍突然「嗖」的一聲從空中劃過，徑直落在我的面前。

大師兄站起身：「今日是小熊和不嘆的大日子，願你二人下山歷練有驚無險，順利修得境界圓滿。下山之後記得要好生照看洛姑娘，這可是逐影師伯特地囑咐過的，不可有誤。」

「所以修行這件事，非得是自己願意才行啊……」逐影掌門嘆道，「一輩子在山中餐風飲露，鍛體鍊氣，未必是每個人想要的。因此創派先師們都秉承一個理念，無論弟子天資如何，這決定終究還是要自己來做，若是今後後悔也怨不得別人。」

又何況，你喜歡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歡你。你看倪巧巧似是走的瀟洒，可她心裏難不難過，只有她自己清楚。

柳夜輝又撲過來，一把打掉大師兄的手，摟住洛水初：「怕什麼！又不是什麼神釀仙酒，都引氣後期了，真氣一蒸就能解酒，還怕喝醉了不成？」

我看他笑中有異，便抓著他袖子耍起無賴：「你若不說我今日可不放手了！」

我沉吟片刻，從芥子袋拿出剛剛從雲棲鎮支取的三萬兩銀票：「大師兄，我早些年借過殷九凜不少錢，你替我將這些還上，我倆的債就清了。」

「其三，入世之後，便算作與混天劍門斷絕關係。行俠仗義也好，為非作歹也罷，一應後果自行承擔，生死勿論。」

我進門深施一禮，逐影真君笑著對我點頭還禮。他那小眯眯眼兒，就算不笑也平添幾分熱情。

我一愣：「沒啥事兒啊。對了，大師兄，殷九凜怎的不來呢？」

沈樓眉毛一挑，笑道：「小熊怎也變得如此嚼舌？」

他動靜再小也瞞不過堂堂掌門去。不過逐影真君倒是完全不以為忤：「這【四命塵酒】是吾派諸位先賢所定，千年以來還未有例外，你們倒是可以放心。」

我連忙道：「謹記二師兄教誨。」

大師兄忍不住了：「小七你正經點兒……」

「中原八絕，每門每派都有自己一hｔtｐs://ｍ.hｅｔｕbｏｏｋ.cｏm.com套【飲塵酒】的傳統，其中種種祖制規矩繁不勝繁。唯獨我們混天劍門不同，鼓勵弟子下山之後縱情馳騁、從心所欲。」

我二話沒說，先宰了口豬，細細的烤了，又精心置辦了一桌什錦小菜，供大家下酒。

逐影掌門的聲音逐漸變得響亮剛正，我們便知道，正事兒來了。

雖是講些心傷之事，但沈樓並未有一絲憂鬱：「那都是眾人上山之前的事了，他們自然不知，我也未曾提過。人若不問，我也沒來由說這些。」

洛水初和我們這其他師兄弟也沒有太熟，看泰樂一副老好人模樣，還有點兒懵。

大家舉著酒碗，看著我話說到一半，都奇怪的看著我。

洛水初和呂不嘆都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我自是要有個大哥模樣：「稟掌門，我混天劍門弟子，主修三級、輔修二級，選修一級之後，謂引氣期大成，該一心晉陞凝元。」

「此四、五條法例，如若有悖，中原各派皆可按律處置，你三人可聽清楚了？」

我啞口無言，想反駁又無從說起。

大英雄不會真喜歡別人，大英雄就喜歡他自己。

「吾派雖講究從心所欲，但也給一心向道的弟子們指了一條陽關大道。我們混天劍門所飲，乃【四命塵酒】。」

「所謂【四命塵酒】，便是要爾等在俗間救一命、奪一命、饒一命、認一命。此【四命塵酒】飲罷，必得凝元正果！」

我想，那倆字兒可不是那麼容易說的。

她又貼著洛水初耳朵道：「喝醉了也不要緊，有我吶，不怕！」

沈樓搖搖頭：「你已在山上多年，可曾見過哪怕一名鶴髮老嫗？」

就拿對我好的那些姑娘來說吧，六姑娘、洛水初、還有西涼時的清姐，要換做是男的，我也一樣喜歡，但那和倪巧巧說的喜歡並不是一回事兒。

「其一，下山之前，由教統司制管，封你們丹田氣海至引氣初期，若非回山復命，禁制無法可解。」

倪巧巧說喜歡我，可我和她幾年間一共沒說過幾句話，她是啥樣的人，我是啥樣的人，兩邊廂都不老清楚的。連朋友都還不算呢，又喜歡個什麼勁兒？就因為我對她挺好？我想不太通。

還有那「更有氣概」的，為了跟大王表忠心，能親手把自個兒老婆給殺了，那可真叫一個「男子漢」。女人對他們來說，與一把寶刀、一匹良馬，沒有太大分別，這種大英雄真挺不是玩意兒的。

呂不嘆一拍桌子站起來，洛水初挑釁般的看著他，他卻阿巴阿巴半天沒說出話，最hetubook.com.com後還是沖我一抬碗：「熊哥喝酒！」

逐影真君收回笑容，鄭重其事道：「小初乃我座下第十七真傳弟子，這些年來我觀你們感情融洽、意氣相投，又彼此扶持著一同考過了引氣大成，想必是早已邀約一同下山。彈雲山炎祖真人閉關修行，那就由我暫代，將【飲塵酒】相關事宜一同在此告于汝等知曉。」

柳夜輝早一口把酒幹了，朝他直翻白眼。

「其二，一應法寶除貼身兵器之外，皆須留在山中，不可攜帶。隨身銀錢不可超逾一百兩。」

他這麼一說，我立馬就意識到其所言不虛。修行高深的女修著實不少，但卻真真兒沒有一個面露老相的，都是二十多歲風華樣貌。

所以，到底啥叫喜歡，我說不清楚，只覺得遠遠沒有書中那麼簡單。

「咋都朝我下貨？」我舉起碗來，「還是咱倆先敬諸位師兄妹吧，一覺得快要下山了，還挺捨不得的。」

呂不嘆翹著二郎腿，坐在旁邊小聲嘟囔：「還有我呢……」

我的事兒自然也只有我自己清楚。

「她心滿意足，那師兄你呢？你直到現在也未有續弦，可是因為心有所守？」

二師兄平時不苟言笑，關鍵時候這心思真是沒的說。我小心接過，往裡瞅了兩眼，回身跑進卧室仔細收好。

倪巧巧有句話說的倒也不錯，妖族人族，彼此差異有如天塹。這話往我心裏去了，我心裏很是不舒服。

「哪裡會這般迂腐。」沈樓笑著搖頭，「若是有緣，還能遇到一個情投意合之人，我倒也不介意與之相伴。只是心中憊懶，一心窩在彈雲山修行，便是斷了與外世的機緣。愛過一人，並非要佔據她一輩子，又或是被她佔據一輩子。那一瞬的心動盟定和奮不顧身，才是真正無價。你與她之間的甘美酸澀，某一刻驀然想起，種種滋味湧上心頭，才會明白對方早已成為了你的一部分，你與她從未分離。」

「她是何等樣人？」

她說著也舉起碗來，一本正經的敬向大師兄：「謝謝沈樓師兄上心，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修行，只靠別人相護如何能成？小五哥，你也別想那些許多啦，不如咱們約好，下山之後一定同甘共苦，安危與共，你可能答應？」

洛水初哭笑不得：「我哪有那麼能掉頭髮！」

「參見掌門師伯。」

「其五，【飲塵酒】有三不殺。道統修行者不殺，皇親國戚者不殺，受祿朝廷者不殺。」

「這些倒是都知道，可不知這【飲塵酒】該怎麼個飲法兒。」

「你可知凝元期如何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