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看到這一幕,我驚得腦門充血:「你、你怎麼下手這麼狠!?他又無什麼罪過,何必取他性命!」
殷九凜發出一聲哼笑,帶著些無奈,也帶著些酸澀:「你也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要相信我是好人而已。」
她自己都說了,我也只能點點頭,繼續對雁小霜說道:「此事關係重大。等那京兆殿來人問起,你切記不要說漏這丹藥之事,只裝作從來沒有病過就好。」
殷九凜面不改色:「此地有一妖王,據了那蜚牛內丹。南宮銘意圖從中搶奪,不料被我混天劍門弟子先動了手,將那內丹擊碎。他怒火攻心,要下殺手,被我當場誅殺。」
殷九凜輕輕呼了一口氣出來,緩聲道:「六百年前,杯酒之緣。」
「你之前猜想的不錯,我們的確是山上修行的鍊氣士。弄清病理之後,我們發現隨身攜帶的一瓶丹藥可以醫治風疫。剛才喂你吃了,果然不錯。只是修行界定有死規,絕然不可將丹藥賜予凡人救命。所以剛才爭執起來,不慎將南宮銘殺了……」
殷九凜之意不言自明,我要是給了葯,她恐怕又要動手。念到此處,我下意識的合住掌心,沒讓雁小霜摸到藥丸。
「我若不認呢?」
「那時我尚在年幼,遇到一位異人少年。他以奇術助我控制心神,我這才能融入人群,體味那種種世間歡愛。只是不曾想,他那奇術行得一刻,卻終有失效之時。那一日,我積攢的大邪力傾泄而出,焚方圓十八郡。」
可我終究恨她不起來。她雖然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留我為她所用,可我身上【明王訣】卻隱隱瞥見了一絲言不由衷。
刑湘真人不等我們回禮,又急問:「你們可知,我這南宮師弟是怎麼死的?」
我抱著雁小霜,看她在我懷中沉沉睡著,安詳寧靜。只是不知道等她醒了,我又該如何跟她交代。
「沒有什麼不慎。我本也是為了殺他滅口。」殷九凜又說。
圭乙子擋在前面,死命將她擒住:「師妹不可衝動!!」
「見了。」
「見死不救!!什麼規矩,比救人活命還大!死有餘辜!」
「你將它屍身焚化,這燕州風疫是不是會好些?」
「彈雲山沈樓、司徒昶、泰樂、柳夜輝,沒有一人身負奇功。你卻待他們如同一家。於我而言,也是一樣。先前你說那些相互利用之言,只是為了將我心中一干負罪自責轉移在你自己身上。」
我知殷九凜手段高和_圖_書強,稍稍放下半顆心來。只是看她昂然佇立,越是自信滿滿,我越是感覺似有不詳。
後面的女修一躍而起,向殷九凜衝來,口中怒吼:「我要你抵命!!」
殷九凜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將目光挪向別處:「我說過,等你晉上凝元期,便可知曉。」
我無言以對,只能愣愣的看著南宮銘眸子里那一雙瞳孔漸漸擴散,身下血紅浸染遍地。
看著我一臉的憤恨,殷九凜扭過頭去,喉嚨微微顫動著。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卻只扔出一句。
殷九凜搖頭道:「金丹殞命,藏是藏不住的。待人來之時,我自會有一番說辭,只是需得你們順著我一起才好。」
殷九凜雙肩本來緊繃繃的,此時終於慢慢鬆弛下來。她走到我身邊,也靠在石欄邊上。
我嘴巴微張,卻踟躕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講來。
說到此處,她又看向我:「還是說,你打定主意要承擔下一應責任,把大好前途毀在那牢獄之內?」
我雖心神動搖,卻讀出了她話中之音:「你許么?」
「那是因為你身負奇功,我要靠你醫治。」
還未等我回過神來,雁小霜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五哥,你那葯還有多少!?這一村好多人的性命,你快些拿葯來救他們!」
燕州一役,機緣交錯,開了我不少眼界,也狠狠動搖了我觀瞧這世間的目光。慾念與惡毒沖刷過去,給我心中撬開無數感念。可最終我還是平靜下來,因為我看懂了一件事情。
兩位男修都靠過來,向我們行禮。
「那便只能糾齊八絕執法長老,給你混天劍門與我京兆殿斷個案!」
殷九凜面無表情:「你是說我趁他不背,施以偷襲?」
我和呂不嘆復返蜚牛屍身之下,在荒地中尋到了丟失的銹劍與柳葉長刀。在我們尋探之時,卻看見殷九凜站在蜚牛那碩大無朋的牛頭之前,輕輕摸著牛角,唇角微動,似乎說了幾句話。
許久,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才開口問她道:「我之前看到你對那蜚牛說話,你可是與那蜚牛小聖有舊?」
我向前一步:「是我。」
「熊小五,你卻不知我有多喜歡這繁華世界,還有這萬眾生靈。可我已經殺了太多人,如果你不能醫我,我還會繼續殺下去……南宮銘要奪你修行,那便是要奪千千萬萬人的性命,我萬不能容。你懂了么?」
「正是!」
聽得這一番話,刑湘和圖書真人和圭乙子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雁小霜抓了一個空,頓時急了,扭頭沖殷九凜道:「你……六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明明能救,為什麼要袖手旁觀!?」
「你且說來,為何要害我京兆殿弟子?」
連帶那女修,京兆殿三人均是一驚:「你好大的口氣!」
「不。」說到這裏,我心中已經明了清澈,先前對她的憤懣全盡消散,「你對我而言就是好人。」
懷裡的雁小霜嗚咽一聲,將我從獃滯中喚醒。我連忙揉揉她的臉頰,低聲輕喚了兩聲。
殷九凜冷冷一笑:「我自是不許。來多少,我就殺多少,這一應人命,都要算在你頭上。你若不是一意孤行為了救她性命,南宮銘或許此時還活著。」
「是的。」
雁小霜身子發抖,眼中閃過一抹孤注一擲:「你們不給病人施藥,難道不怕我把自己吃了丹藥的事情說與那京兆殿的人聽么?」
刑湘真人將劍橫在身前,死死盯著殷九凜:「閣下是哪一位?」
行罷,殷九凜拽著我們御風而起,向著天昭寺飛去。
「京兆殿,圭乙子。」
「可還是要死許多人。」
「混天劍門,彈雲山山主,殷九凜。」
京兆殿三人聚在一起,輕聲商議起來。半柱香之後,他們重新走到殷九凜面前。
南宮銘口噴鮮血,雙目圓睜,再想凝氣防禦已是來不及了。他一隻手提起劍來,還想去砍殷九凜,渾身卻軟綿綿的站不住了。
殷九凜遠遠道:「你若不說實話,等京兆殿來這邊尋查真相,只需得三兩問,就能從她口中問出馬腳。」
他從小花言巧語伶牙俐齒,扯了一番謊話竟沒有絲毫破綻。刑湘真人與圭乙子聽罷默不作聲,只剩下那女修還在嗚嗚啼哭。
說完之後,她便將我們驅開,指尖烈焰,把這小山一般的屍身熊熊點燃。不到一刻,便將它化作了星星點點無數灰燼。
其中一人向我們這邊走來:「敢問幾位可是混天劍門修士?可有一人叫熊小五?」
殷九凜搖搖頭:「他身死之時,本命元氣外泄,那法身也不過是一個空殼而已。此地的疫氣,還需兩個月才會散去,卻也播不出太遠。只要離了燕州,便都可活命。」
那三人又看了我們一會兒,化作三道金光御劍而去。
平平淡淡和她對了幾句話,我心中卻實在憋不住,終於還是把真正想問的問題扔在了她面前。
心中亂成一鍋
m.hetubook.com.com粥。給葯、不給葯,無論選哪一個,後果都讓人難以承受。兩個念頭在腦海中不住撕扯,攪得我胃下不住痙攣。
說到此處,他又看了我一眼:「你能藏的起來,你這混天劍門的弟子可藏不起來。若尋你不到,他們也都逃不脫干戲。」
我望著阿凜雙眼,久久不能平靜。
與那幻戾仙王鬥了許久,待回到天昭寺時,大家都是疲憊不堪。呂不嘆強行吸納藥力運使劍譜,經脈損傷,被洛水初扶去修養。雁小霜大病初愈,被我安頓在屋中之後竟一睡不起。我守了她幾個時辰,看她呼吸勻稱身體鬆弛,便知道她沒有大礙,安心放她在此間酣睡著。
呂不嘆在一旁小聲問:「小初,你讀書多,這【死約】是什麼玩意兒?」
言罷,她獨自走開,坐到了不遠處的一截斷牆之上。
想必是南宮銘發訊劍之時,早已將我們身份道于同門知曉。殷九凜怕是早已料到這一情形,剛才若是真的跑了,人家非得打上門去不可。
可那女修卻怒罵不止:「信口雌黃!我南宮師兄豈是那種見利忘義之輩!!定是你們垂涎寶物,害了師兄!」
「你這是濫殺無辜!!」
刑湘真人摸出一面玉牌:「殷山主,留下法信,待我們回去與掌門、長老、殿主一同決斷之後,便會發訊劍給你,你可莫要藏匿蹤跡。」
雁小霜剛要伸手來拿,殷九凜又高聲道:「熊小五!你給了葯,不過多活六人。但這六人轉醒之後,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京兆殿了。」
殷九凜直視著我的眼睛:「看見了,也未必明白。」
殷九凜將南宮銘往後一推,順勢把手從他胸口拔出。一團捏的稀爛的血肉被她丟在地上,正是南宮銘心臟。
「將她藏去那裡,不可讓京兆殿的人看見。」
「等你上得凝元期,自會明白。此時若想恨我,那便恨吧。」
看著他們身影消失,我趕忙跑去把雁小霜抱起來。等我再去看那村中山民的時候,卻發現已經再也沒有活人了。
「殷山主,你道是南宮師弟先行發難,可為何這四下卻沒有打鬥痕迹?南宮師弟雖未冠以真人稱號,可論起法斗劍戰,卻在我京兆殿金丹中數一數二。他心思大胆招式細膩,如無完全把握便不會出手。你一招取他心肺,他絕不可能毫無反抗之力。」
突然,殷九凜站起身:「來不及了。京兆殿人到。」
我獃獃應了一聲,將剩下六枚無極正和*圖*書火丹倒在掌心:「只剩這幾顆……」
姑娘雙眼微睜,看到我一張大臉:「我不是發病了么?」
「阿凜,我知道你不是那不惜人命的妖怪。我在你夢裡看見了,你……」
殷九凜手上燃起火焰,轉眼將一手血漿燒凈。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銹味,刺人口鼻。
殷九凜完全沒有回答雁小霜問題的意思,雁小霜只能央求我道:「五哥,你心慈仁厚,絕不是那自私自利的之人。你快把葯給了他們吧,再不給可就來不及了!」
「我自生降,體內便有滔天邪力,稍有不慎就會控制不住。大邪力破體而出之時,定會毀傷不少性命。所以我離群索居,棲於枯火黑山之中。你在我夢裡,可曾見那漫天大火?」
「京兆殿,刑湘真人。」
殷九凜指著一處矮牆,神情冷冽。我早已沒了主意,只能照她說的做了。
「那少年絕望自責之際,選擇動手殺我。可我此身難以殺滅,又從墳冢里爬出。之後百多年間,我苦尋解法,卻又多次失控。死在我手下的黎民百姓和無辜之人,推起塔來,怕是能直達天際。」
我四下看去,倒在地上的百姓已有大半沒了聲息。在與蜚牛咫尺之間的這座山村,只堪堪熬過一夜而已。
「強詞奪理……」我心已涼了半截,只覺得面前的殷九凜變得陌生起來,甚至有些面目可憎。
呂不嘆在一旁開口:「寶貝都被我砍碎了,就在蜚牛屍身旁邊,不信去看。寶物都沒了,我們又能圖謀什麼。」
我話一出口,微微覺得自己有些言重。可事實不正是如此么?殷九凜她……
「他想廢你修行,便是我之死敵。」
我繼續道:「我們彈雲山兄弟姐妹何必如此。殺南宮銘之事,有你一份,也有我一份,誰都不該獨自承擔。你動手之時剛毅果決,其中緣由我很想知道。」
呂不嘆靠過來,急聲道:「覆水難收,殺了也便殺了。可他之前說早已向門派發過訊劍,只怕即刻間就會有人前來,我們還是快逃吧!」
殷九凜揮手將法信留在牌上:「我等你們訊劍。」
雁小霜愣好半天才把我所說之事梳理明白。她初時看見南宮銘死在地上,臉上還有些許悲意,等我說完之後,竟然狠狠地向他屍身呸一口。
然而我並不是在回答阿凜的問題。
我仔細一想,的確如此,便將她拉到身邊,認真解釋起來。
兩名男修一名女修掃到我們所在,從空中落下,一眼就看到了
和圖書南宮銘的屍首。
開門出來,正看到殷九凜站在屋外,遙遙望著寺中大殿。我還是第一次見她解了自己的馬尾長辮,將頭髮散開。山間涼風吹過,她一叢黑紅長發柔柔輕拂,如同風中柳葉。
剛剛迴轉過來,天上就已飄來三道金光。
我靠過去,走到離她兩丈遠的一條石頭欄杆,跳坐上去,默默看著她。
我嘆口氣:「自你請我吃那碗豆花,我便把你看做一位好朋友。朋友之間,來言去語,心神交匯,當然是心甘情願才好。」
未等我答話,殷九凜已開口道:「是我殺的。」
殷九凜冷笑一聲:「我看就不必了吧。此地有我混天劍門四人見證,你們卻無憑無據,拿什麼叫八絕長老斷案?不如我們下個【死約】,你覺得如何?」
洛水初抿著嘴唇:「兩門派間若有衝突爭執,無法協調之時,八絕便各出一名執法長老公開斷案。但除此之外,當事者如能同意,便由另一派挑選一名善戰護法,雙方約定來一番死斗。勝者對敗者無論是廢除修行還是刑罰殺剮,各派都不得再有異議。」
「我不在乎他的死活,我只在乎你的。」
刑湘真人回身又走到南宮銘屍體之前,仔仔細細查看了傷口。待他回還之時,神情陰晴不定,似是從傷口看出了什麼破綻。
「你說給我聽,我想聽。」
「我懂了。」
殷九凜側過臉看我一眼,抿了抿嘴,也沒說話。
此言一出,京兆殿兩位金丹全都愣了。他們向後撤了幾步,慢慢將劍拔在手中。
那女修驚叫一聲,撲過去將南宮銘抱在懷中,撕心裂肺的嚎哭起來。另外兩人湊過去查看了半晌,站起來時也已眼角含淚。
說到這裏,我看到阿凜的手臂輕輕一顫。
雁小霜又歇了一會,精神恢復的極快。她從我懷中站起,為自己叩診幾下,驚喜道:「果然好了!你們可是找到了解藥!?」
「好了,已經治好了。」我寬慰道,「這病從今以後都不會纏上你了。」
我抬頭一看,一柄細小訊劍正在上空盤旋。那是京兆殿的人在向南宮銘傳訊,然而他現在已經身死,訊劍失了他的位置,久久不能歸還。
我看著殷九凜的身影,忍不住想道,四年前我在她夢中所見少女,和她究竟是同一人么?為什麼她能視人命如螻蟻一般。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殷九凜已閃在了雁小霜身旁,輕輕一掌擊在她的脖子上。女孩頓時身子一軟,我趕忙將她撈在臂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