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什麼人最信得過
「六百萬兩。」
眼前一盤不知道什麼菜,肋骨穿的筋板條子肉,配著紅彤彤的醬汁,烤的焦香四溢。我眼巴巴的看了看盤子,又看了看殷九凜,哭喪著臉給她夾了一塊到碗里。
正說話間,廳外空中傳來一陣長笑,那聲音似雷聲滾滾而來,一名身形頎長的俊士從天而降,我抬眼一看,那人衣著竟根本不是京兆殿之人。
和紫府白帝本家相比,這宮殿就不夠檔次了。不過此處倒是假山樓閣亭台樓榭錯落有致,卻像一個避世偷閑的居舍。
我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那些下人把我給當成殷小九的僕從了。給我這大長筷子,就是來給主子夾菜的,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吃!
我咧著大嘴直樂,得意洋洋背著手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殷九凜搖搖頭:「沒有派掌門赴死約的道理,他絕對不是來打架的。只是他那隨衛也並非妖修護法,不知他搞的什麼玄虛……」
「忘龍晶,一枚少說也有一百一十萬,夠了吧?」
在座的都起了,殷九凜也不例外。不過她只是站著,也沒上去寒暄。我彎腰在她耳邊小聲問:「來了個天尊,這打得過么?」
「這麼多年,你還是很會敲竹杠。說吧,多少錢?」
我:「……」
殷九凜早就在正座坐好。等他們上完菜,我回頭找地兒,卻發現壓根沒我的凳子。
我一看,離紫府白帝最近的左右兩席都空著呢,可不就是留著讓我們打對家。
第五層,【不動明王】。
坐的離她最近的是龍虎山的老道士,那道士慈眉善目,青黑鬍鬚直垂在胸,望著殷九凜微微點頭。
殷九凜還禮:「真君客氣。」
殷九凜喚過一個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點點頭快步走了,沒一會兒功夫,拿回來一套新衣服捧給她觀視。
心中有些難受,使得我胃口大減。這十幾道菜連湯帶水都進了肚子之後,我也就沒再讓下人上第二輪和第三輪。
殷小九乾脆站在院兒里就沒進去,來來回回走著,彷彿有什麼心事。
「這……光給筷子不給碗?凳子也沒有?」我看著殷九凜,一臉不解。
「因為他看你一臉窮樣,刮不到什麼錢。」
「我……我特么……」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下人好不容易將行館收拾妥當,我以為這就可以歇息了,沒想到他們又折返回來,給我們端來了一大堆好吃的!
「也是你幫我談的條件吧?」
「為啥?」
施展這一層【明王決】功力,只要我運足真元,穩住雙腿力接天地,全身上https://m•hetubook•com•com下便可以不破不朽,哪怕金丹期修士全力出手也能抗得幾下。只是這【不動明王】的名號,聽著好像有點……
本來嘛,兩家就是來決鬥的,何必言語上虛情假意的再來一遍,我倒覺得這人不怎麼虛偽。
殷九凜與在座的長老們一一行禮問候,還算是一團和氣。我拿著膀子跟在她身後,反正也沒我說話的份,乾脆也假裝個力士隨衛,免去了諸多禮節。
殷九凜道:「我都給足錢了,你自然會做的周全。」
我轉過身,把這一身黢黑的衣服在她面前使勁晃悠。
「他不會的。」殷九凜轉身向屋中走去。
左謙休道:「既然京兆殿已經應下死約,那赴戰的可是極臧掌門本人?」
殷九凜點頭:「是你出了不少力吧?」
「這什麼料子?」我摸著新衣裳問。
這天尊倆字可不是鬧著玩的,中原上下一共才十二個,那必須是九藝精通、修行到極致的鍊氣士才能搏得的稱號。
看到我們入廳,左謙休朗聲道:「殷山主大駕,請這邊坐。」
我眉頭一緊,陡然發現那京兆殿之人竟是和崑崙的人一起來的,而那崑崙仙山派來的長老還是個熟面孔。當初來彈雲山興師問罪的,便是他鑾龍真君。
我問:「我看那汪衾海有點軟硬不吃啊,紫府白帝的人這麼肉頭兒么?」
一套白展展的勁裝素衣,連點兒綉工活都沒有,但勝在料子柔軟舒滑,如同輕羽罩身。我喜滋滋的蹦躂了兩下,你別說,還真沒穿過這麼舒服的衣裳。
殷九凜迎上去,用輕快的聲音喚道:「老左。」
「不然呢?」
我側頭看去,見殷小九已是眉頭緊鎖。
這一看可把我看毛了:「關、關我啥事兒?」
「我這死約,可是為了你打的。」
我站在桌子旁邊,看著他們鋪就碗碟,口水咽了三五回,來回搓著巴掌,手都快搓禿嚕皮了,這才強忍住下手就抓的慾念。
殷九凜說了六個字之後,竟沒了下文。虛琴真君還巴巴的等著她往下說客套話呢,不料就這麼沒了。那道人愣了一會兒,自討沒趣,回去坐正了。
殷九凜眉毛微挑:「中原門派的人?」
「我只是不能吃,又不是不想吃。」殷小九一臉沒好氣,「若是你能……等要是有那麼一天,我一定要天南地北吃他個遍。」
「殷山主,貧道虛琴真君,有禮了。」
面前這所謂的長老,竟然生的細皮嫩肉,二十五六歲的模樣。只是他舉手投和-圖-書足和面上神態都透著一股厚重穩健,讓人不得不另眼相待。
殷九凜倒還算是坐得住,時不時的來指點我幾句。這一等就是三天,別的沒幹,我【明王決】第五層倒是略略有些入門了。
閑得沒事兒,我就蹲屋裡練起功來。剛晉上凝元期,只覺得氣海通暢,無需特意運功便能驅動真罡之氣,如臂使指。我這性子沒別的好處,論起專心來沒人比得了,一天練下來,這控制真元的能耐足足漲了兩成,算是結結實實的鞏固了一下境界。
殷九凜露出些許笑模樣:「你還挺記仇。」
殷九凜把我晾在一邊,芥子袋中掏出六枚指肚大的剔透鑽石,放在左謙休手中。一時間院子里光華奪目,彷彿群星墜地。
「我是為了遮掩耳目,好讓事情儘快落地。我對他們說可以問你要錢,點頭的人立刻就多起來了,哈哈。」
還真沒料到,京兆殿死了一個金丹,竟然惹得掌門出山。難不成這京兆殿豁出去了,也不叫護法了,要讓掌門親自出戰不成?
一直到把他送走,這左謙休卻是連正眼都沒瞧我一次。我倒不是挑他的理兒,只是有些奇怪。
殷九凜抬手按著腦袋給我推開:「少說兩句!別勾我饞蟲!」
廳中眾人連連稱是。
到第五日時,一大清早就有行館的知事前來稟報,說是八絕長老已至青丘,請我們前去相會。只是相會之處並不在紫府白帝這座宮殿之內,而是在紫府白帝控制之下的界門附近。
行館內院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我和殷九凜走出屋去,眼前已是站了一大排人。總算等到了這紫府白帝的回事,只是不知結果如何。
左謙休朝她擠眼,殷九凜卻擺擺手:「這一回事關重大,做不得弊。我準備堂堂正正比斗一番,也好把恩怨了卻。」
「有山主這句話就好。京兆殿也已專程派人送了書信與我們知會,等八絕長老來時,便由我來出面,與他們商議閉門死約的事情。山主放心嗎?」
我被她那雙眸子盯得有些失神,訥訥的「嗯」了一聲。
他幾句話措辭極為寡淡,彷彿所談所論只是尋常切磋一般。可誰都能聽出來,這字裡行間都夾著一股戾氣。
殷九凜看我走回來,眉毛一挑:「還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多少有些俊逸的意思了。」
左謙休手一攏將忘龍晶收入囊中,光芒漸消。他向殷九凜眨了眨眼:「多出來的也不匿了你的,回頭送你個好東西。」
她彷彿被針扎了一樣,垂下眼帘,緩聲道m•hetubook.com•com:「千百年來,已有無數人負我而去,倒也不差你這一個。不過,我還真想嘗嘗你做的菜是什麼滋味。」
待左謙休招待極臧天尊入座,我才從人堆中看清他的模樣。那精氣神兒,可真不是蓋的,四十歲的模樣,輕飄飄的五綹長髯,雙目中鋒芒畢露,有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我一愣,豁然想起她這些年,還真是從來沒和我們一起吃過飯。那幾天一次的豆花,就是她吃的唯一一種東西。
極臧掌門望向左謙休,又掃視在座長老:「那便好,山主幹脆利落,女中豪傑。紫府白帝和諸派長老均在此處,想來今後若有什麼事端,也能替我們兩派開證化解。」
七八個下人帶著我們進入迎賓行館,仔仔細細的給我們打典了住宿。床上鋪起著秀雲錦被,杯盤茶盅都現從庫房取的嶄新未用的;十幾盆花花草草一眨眼的工夫就搬了進來,點綴在廂房各處。
吃的正歡,偏頭一看,卻見殷九凜只捧著一碗清湯小口在喝,我夾過去那大長排骨她竟是一下沒動。
「咋的了?不愛吃?」我嘴都吃歪了,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有些奇怪。
我哈哈笑起來,覺得自己那炎祖師父十分有些可愛。唉,只可惜連一句話都沒能和他說過。
「阿凜,我這不動明王,就是腳丫子踩著地不能動唄?怎麼覺得和佛經上說的不太一樣?」
「出力是應該的,此事不可不應。不過行書館那邊也提了條件……」
殷九凜看我的樣子,咯咯笑個不停:「那裡面不是有個椅子么?搬過來一起吃。」
殷九凜聽到此數,微微點頭,面無表情的扭頭看向我。
木台木階,提膝邁上兩步便入得一座大廳。以左謙休為首,汪衾海身旁還有兩個沒見過的行書官,都在上座處。大廳兩側每兩丈一席座位,一邊四個正好八家。
又過了片刻,外面御風聲音,數人從空中落下,其中四位被衛士引進廳來。
像我這種嘴饞的人,怎能忍得了這種日子,光是想一想就如同刀劈斧剁一樣。可殷小九怕是已經幾百上千年都沒有吃過這些好吃的了……
我們在一隊妖兵的護衛下向界門飛去,只見界門附近已經被清了個乾淨,天上地下幾百名妖兵守衛圍得森森嚴嚴,平常妖修均是不敢近前。
「原先不知山主大名,是貧道孤陋寡聞了。此番一見,便曉得山主乃意氣非凡之人。只是貧道奇怪,為何山主非要與那京兆殿行死約不可?若山主有心,我們這幾個老東西搭上些薄面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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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調停一二,不怕不能解開誤會,化干戈為玉帛。」「他怎的不理我呢,好歹問個名啊?」我看著他的背影問。
「多謝道長好意。」
俗話說得好,人窮志短。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一個漢子,沒找過誰沒惹過誰,讓人家三兩句話就搭上了別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巨債。這要出去跟人一說,碰上心腸軟些的大爺大媽,還不得替我掉幾顆眼淚。
殷九凜一本正經的坐正,也不看我,假模假式道:「熊小五,布菜。」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耳目來報,他們往山野之中四處散去,凈找那地廣人稀之處。如果要我說,怕是要提前做什麼準備。」
「如不是天尊親自赴戰,那可是後面這位……」
「是拿灌灌的毛做的。他們絨羽柔順,又極擅紡織,青丘有一多半的衣裳都是從灌灌世族那邊出產的。」
我正發著呆,最後一個下仆恭恭敬敬的將一雙大長筷子遞在我手裡,然後躬身出去了。
我憋了一口氣在心裡,重重的給自己鑿了兩錘,然後又嘿嘿笑著抹下臉來問她:「那你愛吃啥?別的不敢說,我最拿手就是那燒雞鹵鴨、腌鵝燉驢,什麼脆烤鵪鶉,什麼吊燒黃魚,你就說吧……」
他抬眼和殷九凜相對,臉上雖沒有什麼笑容,倒是客客氣氣的和她點頭致了意。
可算是開了眼了,八涼八熱加三個湯,排了長長一桌。我瞪著眼,愣是一道菜都沒見過!
「極臧天尊,多年不見!」
「以靜制動,不礙的。」
「極臧掌門大駕!有禮了!」
想不到那些碎嘴鳥子還有這等好處。
殷九凜沒有再笑,她目光盈盈的看著我:「熊小五,這可是你說的。」
「嘿,你不是能耐挺大么?你也拿大火球子砸他們去啊,就只敢欺負我?」我在旁邊嘰嘰歪歪。
我對這些奢華起居沒什麼興趣,抄著手在旁邊看了會兒,就覺得這些人怪能忙活的。
殷九凜將湯碗放下:「我為了心神穩固,已經很久不吃香濃味重的佳肴了。」
左謙休渾作聽不見的樣子,一本正經說著:「山主可知,這兩日紫府白帝可來了些臉生的外人?」
我頭髮都豎了起來:「咋!?這六百萬要記我賬上!?」
「我跟你一起,我跟你一起!」說到這個我別提多來勁了,「待我學了天下各種菜系,你想吃啥就給你做啥,咱回去彈雲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妖兵們從界門那裡護出一條道來,直引向兩條街外一座較小的宮殿。護衛我們的妖兵首領亮明身份,入得保護圈和圖書內,向那宮殿行去。
左謙休也笑著:「山主別來無恙。你之前提請之事,行書館已經點頭了。」
此時落座的有五位,看衣服上徽記,分別是蓬萊島、龍虎山、靈天宗、曇花谷和乾星洞。五位長老身後都帶著一位隨衛,腰間懸劍,面色肅然。
這睡了一覺,白天又等了一天,行書館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京兆殿來人氣度非凡,一進大廳便引得在做長老皆數站起身來。
「不妨事,我身居雲嶺彈雲山,倒是沒有劍門的師從。如果和人生怨,一應後果由我自己承擔,逐影掌門早已許過了。」
結果第二天,還是沒人來,除了送飯的。
這我可有點犯嘀咕了。小九這一場死約,雖說志在必得,可卻有不少束手束腳之處。如果這一趟紫府白帝就是鐵著腦袋拖延時間,那可就有些麻煩了。
左謙休看向極臧掌門身後隨衛,還未等說完就被極臧打斷:「不必猜了,赴戰之人即刻便到。」
正主兒都這麼說了,左謙休不再多言,又寒暄了幾句便回去了。
當晚就不走了。
那人大步邁入廳中,口中呼喝道:「極臧何在?!」
我嘿嘿嘿的接過衣服,跑到旁邊草叢裡毛手毛腳整了半天。
「拿我的錢送我東西,你真大方。」
左謙休點頭:「和自己人說話就是痛快。如果京兆殿應下閉門死約,按規矩,為了防備你提前埋伏手段,京兆殿是要自己在青丘挑選戰場的。山主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只要加錢,我或許……」
「你就不饞么?」我看著她那碗喝了一半的清湯,忍不住問。
「他們在青丘根扎的極深,不是能威逼利誘的。我先前說話有些失分寸了。」她隨口道。
極臧掌門呵呵笑著:「我倒是想與山主一較高下,可身居掌門之位,干係重大,卻不是想打就可以打的。」
殷九凜點點頭,沖我道:「換上吧?」
我誒嘿一聲,興高采烈的去了,拎著椅子沖回來,屁股一落,甩開腮幫子,手上的筷子就再也停不下了。
殷小九放下湯碗,笑道:「你倒是不浪費糧食。」
殷九凜嘆氣:「佛經上的不動明王,講的是慈悲心堅定不移……你那師父著實有些不學無術,著【明王決】時也是拿過來一個詞就胡亂施用。你無需細想,可是以後也別與外人亂講,要是讓八絕中靈天宗的大和尚們聽見了,少不了要給你嘮嘮叨叨的上課。」
只聽極臧掌門開口道:「殷山主,怎麼你們混天劍門也不派個長老前來見證?若是沒有見證,山主又輸了,難免劍門中人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