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棄我去者,亂我心者
還沒等我想通其中緣由,殷九凜已經運起了真氣。
「這才對。」華鷹忠緩聲道,「費了這半天功夫,總算逼得你施展全力。」
「你……你……」華鷹忠不住後退,鐵板一樣的臉已是扭成一團。
那黑水纏在腿上,我心中剛道聲不好,卻發現竟沒有傷到半分。
說到這裏,華鷹忠大喝道:「快快顯了原型!!待我斬你九尾廢去修為,也好留下性命!!」
殷九凜射出三道火流想燒,未曾想那水刃又急又快,被真元壓的細密緊緻,竟將火流盡數劈散。她立即低身去閃,仍然讓水刀剖在肩膀與脖頸之間。
「你不是九尾炎狐!!陰陽交錯……水火相濟……你、你是九嬰大聖!?」
在彈雲山修行的時候,五行生剋是最最基礎的知識。哪怕是山下雲棲鎮隨便揪出一個八歲孩子,也能一撇嘴說出一套「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口訣。
殷九凜長發中的那幾綹暗紅像融化了一般,浸染到了她每一根頭髮上,隨著勃發的罡氣在空中狂亂的飛舞起來。她的頭髮在眨眼間完全變成了一叢猙獰猩紅。
然後等她再次醒來之後,看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再重新來一次輪迴嗎?
鬼他媽知道這【明王決】管不管用,老子算是豁出去了!
華鷹忠還在說話,殷九凜已經撲了上去。她那一雙手如同燒的鋼釺,一爪抓向華鷹忠的頭顱。
「墨鱗羽龍……」殷九凜向後退了一步。她口中火流四溢,將她的聲音攪得含糊不清,可我仍然能從中聽出一絲驚訝,「這世上怎還有墨鱗羽龍存在?」
可是殷九凜沒有。
她傷的太重,被那真水侵蝕,雙臂甚至已經依稀見骨,我不知道她怎麼還能站起來。
華鷹忠偏著身子堪堪閃過那枚犬牙。青白色精光斜刺里射入地面,竟在地底幾十丈處轟的一震,地面生生隆起偌大一片土丘,又猛沉下去,腳下大地顫抖了半天才恢復平靜。
十幾道火流用來混淆眼目,根本不是這麼短時間內可以分辨的。華鷹忠不閃不避,只待她從火流中突然現身揮拳打來,才抬手去擋她的拳頭。
華鷹忠見討得了一處便宜,欺身上前,數道鋼線一般的細細水流激射而來,噗噗啪啪穿了殷九凜身上十幾處血洞。
待火焰消退,華鷹忠仍然穩穩的站在原地。但看他的模樣,渾身焦黑,似乎也多少受了些傷。
沒有別的辦m•hetubook•com•com法了。我向前踏出一步,邁入黑水之中,咬緊牙關向阿凜急奔而去。
「不愧是……」
待我看她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她那一雙眼瞳已經散成了一片漆黑的深淵。
殷九凜向他甩出十幾道火流,身形一晃竟憑空消失。直到她從華鷹忠身邊再次現身,我才意識到她剛才是用了火遁。
哪知道他全身一抖,身上的黑灰驟落,兩條臂膀外露,竟是布滿了墨玉一般的細細鱗片。
我明白了她之前所說的話,也明白了自己該做些什麼。
我何曾見過如此美景,已是看的痴了。
「山主好見識,」華鷹忠走到她身前不遠,低頭看著阿凜,「你應該是知道,世間只有我們羽龍一族可以掌控這天下至陰的冰極真水,所以才急著出手想要速戰速決。極臧也是深知我的底細,才會請我出手應這死約。」
原本懸在華鷹忠掌心的冰極真水像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子,嗖的一聲就進了阿凜的嘴巴。
行屍走肉一般的阿凜向前踉蹌邁了兩步,華鷹忠驚疑之下連連後退,已沒有了先前的胸有成竹。
夾著滾滾火焰的黑水濺在我的頭臉上,燒得我皮開肉綻,痛徹骨髓。
裏面是一滴透明無暇的水珠。
神魂一震,天地倒轉,我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絕非尋常之水,其陰氣極重,光是看著就透出了一股子寒意,彷彿摸上一下自己就會凍成一個大冰坨子。
殷九凜也一爪擊在華鷹忠頭上。華鷹忠被打飛了七八丈距離,狼狽的落在地上,踉蹌了好幾步。他再抬頭時,臉上已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傷口,嘴唇都豁開了一寸。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彷彿都有猩紅之火在燃燒,連嘴角都有烈焰溢出。
「來之前,京兆殿早已派人在青丘和混天劍門打探了清楚。你殷九凜乃是青丘炎狐之國某一代國君的九公主,修得了身負九命的大神通。若論起用火,世上比九尾炎狐高明的沒有幾個,尋常水脈著實奈何你們不得。可在我冰極真水之下,你有九十條命也不夠用。」
血箭噌的就滋出來,她用手去捂,半邊身子都叫血染紅。
那法衣不知是什麼材料編織,燒起來竟然還算緩慢。換了別的衣物,恐怕當時就只剩下一捧飛灰。火焰襲上肩膀,然而他的臉上依舊鐵板一樣,沒有絲毫表情。
「啊啊啊https://www.hetubook.com.com!!」
華鷹忠隨手一個法術,便迎來暴雨如山洪天降,頓時澆熄了荒原大火。殷九凜的火盛,卻難敵如瀑大雨。
可是那一邊,阿凜已經跪在了地上,身上的火焰也完全沒了。
然後,天上蓬勃的雨再次燃燒起來,變成了漆黑的火雨。
那慘叫聲扎的我心頭滴血,可是咬了半天牙,又想起先前跟她起過的誓,我終還是捏著拳頭沒有衝過去。
華鷹忠大驚失色,那可是他羽龍一族精心祭煉的法寶。且不說祭煉法寶時所下的重重禁制,單說這至陰真水本身的威力,就算他這水脈的小聖都不敢輕易沾染。
除了那雙眼睛依舊還閃著光芒,殷九凜已經變成了火人一般。她也飄落在地,舉步邁向華鷹忠。剛才一場暴雨,四周原本已是一片泥濘,而她此時一腳踏出,地面頓時被烤乾了水分,焦裂開來。
華鷹忠絲毫不以為意,他站起身,隨手在臉上一抹,將傷口止了血。那枚小小的水珠,依舊穩穩被他懸于掌心。
女孩只是朝他走過來,帶著無窮無盡的黑色。
滿頭的血色長發不見了,根根髮絲融化成了一團粘稠的濃墨,在空中幽幽浮動。
這要是換做旁人,早已經重傷不起了。可小聖深知彼此肉體強盛,吃下這些攻擊並非是因為躲閃不及,多半藏有后招。因此華鷹忠幾道攻擊命中,反而沒有再攻。他在空中猛地停下來,向一側急閃。
華鷹忠嘆了口氣似是認命了。可他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中有無盡悲涼。
華鷹忠向後急退,卻被這血火沾上了衣袖。頃刻之間,他那身著的法衣就燃燒起來。
女孩身上的破敗皮肉生機勃勃的翻騰起來,一眨眼的工夫肌膚就恢復如初。她直起身來,那晶瑩剔透的軀體荒野中如高聳的雪山一般盈盈發光。
「慢慢來,總會傷得到。」殷九凜喘息了幾下,愈合了肩頸的傷口。可她陡然發現,身上那些被水箭穿透的地方,竟然依舊在流血不止。
果不其然,殷九凜根本沒受傷勢的影響,她不知何時已在手中藏了一枚犬牙似的尖頭白玉,胳膊一甩向他投去。若是剛才華鷹忠繼續緊逼,現在已經中招了。
我再也忍不住,剛準備衝過去替她討饒,卻看見阿凜竟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胸口處所攜黑色玉牌發出了隱隱悸動,那是阿凜的一絲神念。那抹神和-圖-書念似乎是她最後的一絲清醒。她護著我,並喚著我,求我去救她。
阿凜從一開始就沒有逼我。她對我說:從心所欲。和三哥生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不謀而合。
細細的冰碴從殷九凜身上各處傷口攀爬出來,死死咬著她的身體。她面頰上浸透一層鐵青,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殷九凜張開嘴巴,猛然發出一聲連綿不絕的嘶鳴。
我想再使御風之術,卻發現這荒原之中已被水火元氣填滿,竟御不到半點風來。怪不得華鷹忠在那時會失掉求生之念。
「九嬰大聖,我只有一句話要問!當初你若能站出來號令群妖,同仇敵愾,妖族豈會分崩離析被人各個擊破,我們又怎會將這中原大地拱手讓人,變成如今這般淪為人下!大聖為何要舍我們而去!?為何要舍我們而去!?」
然而這條水龍和之前的寒水相比,也不過多支持了半息時間。殷九凜隨手一掌,水龍立刻就燒散了。
殷九凜無心作答,她口一開,鮮紅色火焰噴涌而出。我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感到一股焦熱撲面而來,連喉嚨都瞬間被烤乾了。
一次又一次,他對著阿凜狂吼著同一個問題。可是直到黑水將他吞沒,阿凜都沒有回答他。
看到此景,我原本想這廝算是交代在這兒了。可往遠處那鐵盔隨衛看去,那人很是無動於衷,我便知道這仗沒有這麼容易勝了。
阿凜低垂著腦袋,微微張開雙唇,向後輕輕一吸。
黑水所過之處,那叢叢草木迅速枯萎,生機盡失。旁邊一顆兩三抱粗的大樹,轉眼之間就成了一截枯木,連根從土中撅倒,被那黑水吞沒。
華鷹忠口中嗬嗬作笑:「山主身上還真是有不少寶貝。只是那種雕蟲小技,著實傷不到我。」
華鷹忠開始時一臉驚怒,可見到此景之後卻腳下一軟,竟然噗通跪倒在阿凜面前。
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華鷹忠的鐵盔隨護被黑水漫至腳下,剛想掙扎,卻沒能使出半點真罡之氣。他嚎叫著想要把腳拔|出|來,身體卻一寸一寸的枯爛下去,很快在黑水中化成了一具燃燒的朽骨。
黑水也被空中的火雨點燃,大地陷入了一片望不見邊際的火海——真正的火海。
怎的一隻火脈的九尾炎狐,竟能將真水吞入肚中?怕不是頃刻之間就要腸穿肚爛!
我抬頭看著那浮在空中慢慢向前飛著的阿凜,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我低頭一看,黑水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涌到了我的面前。我想起那兩人慘狀,嚇得肝膽俱裂,立時就要向後飛逃。
我答應過她,所以我決計不能像慫狗熊一樣跑了!
我從前竟不知雨水會有這般大的力量,密集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我的頭頂和肩膀,像是壓了一塊鋼板下來。雨水趟過發隙,小溪一般從臉上流下,眉毛掛著水珠不斷遮在眼上,四周景色早已看不真切。
可我知道,阿凜當年也這樣疼過。我今後可不叫她再疼了。
我突然愣住了,這和阿凜曾經的夢境,是多麼相似。
華鷹忠又晃了晃手指,大雨漸歇。可是沉悶悶的雷聲依舊在雲層中隱隱翻滾,層層黑雲像是蘸飽了濃墨的狼毫,其中蘊滿著雨水,隨時都將傾瀉。
他面無血色,顫抖著聲音,說出了一個名字。
華鷹忠不閃不避,從口中吐出一枚指肚大的玉球捏在手中,「啪」的將它碾碎。
就在此時,殷九凜不知為何回頭向我看了一眼。那只是不易察覺的一瞥,但卻被我收在眼中。
華鷹忠也被黑水纏上,但是他修為深厚,竟還能支持一時。他開始還想尋機逃竄,可回身才發現,身後茫茫一片已沒了逃得地方,而殷九凜也早已沒了神智。
阿凜的身體浮於地面三尺之高,她的指尖、她的發梢,她的腳趾,有黑水溢出滾滾而下,淌在地上,吞下越來越多的土地。
殷九凜的力氣多大呀,嘭的一聲砸在華鷹忠臂上。華鷹忠被打的向後直退十幾丈,猛地竄回來,揮劍便砍。
正如火克金乃是以精勝堅,水克火的本質即是以眾勝寡。
或許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可不管怎樣,我所要做的事情都沒有區別。
我從未在道藏典籍中看到過墨鱗羽龍的名字,可看殷九凜的意思,竟然微微有些恐懼。
天上也下起了黑雨,這片遼闊的草原全部被澆灌成了恐怖的死地。
是了,黃橋所率一眾【紅衣】,恐怕就是為這一刻而做準備的。我若心生膽怯,魂飛魄散的去逃命了,那些【紅衣】便會前仆後繼,在她將青丘毀於一旦之前殺奪她的生機,將她重新喚醒。只是那時不知道要死多少條性命。
她身上被凍結的血液迅速化開,又被蒸發成血氣,全身上下再次被火焰包裹。可是這一次,那火已是不一樣了。
華鷹忠隨手將身上焦黑法衣扯在地上,剩下一身的短打扮。他手上法印不停,冒著寒氣的水流被他凝聚成hetubook.com.com一條碧藍水龍,向殷九凜撲去。
她神智已失,所過之處將皆數化作凶水焦土,直至吞沒大半個青丘。
殷九凜的火爪已探在他的額頭上三尺之處,華鷹忠輕輕一彈,那滴水珠中分出了同樣大的一枚,正中殷九凜胸口。
我試著用罡氣護住雙腿,那黑水漩渦一樣,立刻就將體內的罡氣抽去。體內空空如也的之時,我連七八丈都沒跑出去。
華鷹忠一邊閃過殷九凜口中血火,一邊落到地上,用手做了幾個法印,喚出一蓬幽泉,在被吞沒之前澆熄了身上的焰頭。
逃,當然可以。我只要逃得遠遠的,自然就沒有性命之憂。
華鷹忠抬手掃掃身上的灰燼,嘆了口氣,向他那隨衛看了一眼:「原來山主也知道北海一戰。也是我族人妄自尊大,別的妖族都選擇了退避藏匿,羽龍們卻非要和中原修士你爭我奪。那時節,我羽龍族在北海被修士屠盡,只剩下我與他兩隻偷得生天。」
她一頭血色長發垂在地上,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修士之戰,哪裡是舞刀弄劍能決出勝負的。華鷹忠手中也不是凡間兵刃,劍尖被他蓄著水力,唰的凝成一道水刃破風而來。
「那第一道水刃,乃是五行凡水。你吃了一記,覺得無甚大礙,便想強行以招換招。可是剛才那透體的水箭,卻裹挾了幾滴冰脈寒水。我使了些法咒,趁入體之時埋了下去。怎麼樣,山主可覺得有些冷了?」
那聲音席捲而來,震的我頭暈目眩,只能運足功力抵擋。聲音層層疊疊,一浪高過一浪,直透靈魂深處,彷彿有成千上萬失去了母親的孩童在放聲啼哭,狠狠去撕人的心臟。
那水珠沾染的地方冒出青煙,迅速的向她體內腐蝕進去,衣裳肌膚皆數潰爛,露出一片血紅。不過一呼一吸之間,已經蔓延了她半個身子。
此時此刻,華鷹忠竟然還有心思開口。殷九凜哪還給他廢話的機會,凌空畫了一個符印。華鷹忠與她相距六七丈外,腳下怵然爆出一根巨大的火柱。
然而水克火,並不是聽起來這麼簡單。以水滅火,天之常理。可如果弱水遇強火,也只會化作白煙縷縷。
那麼阿凜呢?
不知在黑水中掙扎了多久,我終於衝到了她的身旁。身上的【明王決】運轉到極致之時,我伸手抓住了阿凜的手。
唯獨只有一抹紅色還在眼前閃動,殷九凜身周燃著一層火罩,雨水落在她三尺之外便會被燒成白蒙蒙的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