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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東附近又下了一場雨，幸好只是小雨。微風吹動水珠抖落一地，道路上的土壤又漸漸濕潤乃至於泥濘起來，蕭枳和葉楚傖輕車簡從，沒有帶多少人就直接前往梁化墟拜見胡漢民。

「你能醒悟就好！」

就是在那個下午，蕭枳從華文學堂的門口撿到了半張《民報》，因為上面署名胡漢民的一篇文章，覺醒了身為中國人的意識。

蕭枳一下愣住了，他原以為胡漢民即便不懲治林激真的焚掠之罪，肯定也會罷免林激真安撫使的職務。

惠東梁化墟，大半年前先鋒隊離開廣州時，曾途經梁化墟，當時林淮唐還派陳更新到梁化墟啟出了一批早年間民軍起義埋藏的槍械。

兩個人，一少一老，並排打著紙傘站在水幕里，滴滴答答的雨聲伴隨著蕭枳的問題，好像引導葉楚傖回到了許多年前。

「我是江蘇人，蕭指導知道吧？家父是秀才出身，為人甚是慷慨，交友動輒一擲千金，我家家道因此中落。我是幼年失恃，母親早亡，由姨母撫養長大，後來參加了縣試和府試，均名列前茅，只有參加院試時落榜。」

蕭枳也讀過陳天華的《猛回頭》和鄒容的《革命軍》，但他更多還是受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的影響才走上革命道路，不像葉楚傖投身革命的時間那樣早。

葉楚傖驚訝了起來：「展和圖書堂？你這什麼意思？」

「胡展堂！你是瘋了嗎？！這是鴻門宴嗎？！」

「你就是海豐縣的蕭枳嗎？是你殺了三千省軍？」

他好像對葉楚傖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重新和葉楚傖握手說：

但是……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信里也說了，林激真和洪兆麟等人辦事有誤，省城方面一定秉公執法，會給潮梅方面一個合適的交代。

「……吾人當銘記此身為中國之國民……」

蕭枳的眼瞳被鮮血滲滿，獃獃望著他眼前的革命前輩、光復元老胡漢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鮮血從口中不斷噴涌而出。

「蕭指導你現在明白了吧？你們先鋒隊光復潮梅是有功，但後起之秀也要多注意團結同盟會的元老們。鬧革命也講究一個先來後到的次序問題，那些老同盟會哪一個不是幹了許多年革命事業？你要敬重這些元老！」

洪兆麟的神情帶著些不忍，林激真則大叫道：「展公！就是他！殺了省軍三千革命同志，此仇不報，我革命軍的冤屈如何聲張！」

蕭枳的眼前，隱隱約約，重又浮現出了胡漢民在《民報》上一篇篇曾令蕭枳震耳欲聾，是使蕭枳覺醒了革命意識的雄文：

遠處雷雨雲的顏色越來越黑，蕭枳估計過了午時雨可能還會下得更大一些，好在兩人說話間也已經到ｈｔtｐs://wwｗ•hｅtuｂｏok.com•ｃom達了目的地。

林激真不快地問道：「都督，把他一塊殺掉吧！」

「這……？」

「葉部長，是為什麼選擇革命的？」

胡漢民能夠站出來，幫助海豐解決林激真的問題，蕭枳的心裏只有感激的想法。

蕭枳在廣東大都督胡漢民的面前，沒有敢抬起頭來。他心裏多多少少對這個革命前輩存有崇拜的幻想，咬著嘴唇才低聲答道：

「他們是前清水師提督李準的兵，剛剛被改編為都督府衛隊。」

他當然忘不掉自己少年時徹夜通讀《民報》文章的日子，也忘不掉被胡漢民激起排滿民族情緒的熱血回憶。

同盟會，畢竟是革命黨人中幾乎獨一無二的一桿大旗。

葉楚傖自己帶著點奚落的意味笑了起來：

他一腳踩在水窪里，濺起大片泥水，曹凝看著蕭枳前去惠東的身影，想說點什麼，但欲言又止，只是把自己新縫好的一件藍色棉布外套披在了蕭枳肩膀上。

「是……是我！」

葉楚傖驚住：「展堂——胡漢民，你想幹什麼！」

胡漢民陰冷地哼了一聲，大肚便便的林激真從他背後走了出來，連另外一個潮梅安撫副使洪兆麟也站在海珠亭里。

蕭枳對胡漢民這樣的同盟會元老，哪怕是在見證了省軍的焚掠以後，還是心存極大敬意。

胡漢民將ｗww•hｅｔｕboｏk.cｏｍ.coｍ調和省軍和農軍矛盾的地方，選擇在了惠東梁化墟的海珠亭，這是處乾嘉年間修的涼亭，建築並不精美，空間面積比一般亭子大得多。

葉楚傖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很難得收起了那副恃才傲物的面孔，好像悠揚地在回想著什麼：

大半年後，蕭枳又回到了這裏，只不過這次他是以海豐縣代表的身份到這裏拜見廣東都督胡漢民。

胡漢民是同盟會的革命前輩，是大部分革命青年曾經崇拜和敬仰的對象，連蕭枳自己都是在胡漢民文章的影響下，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葉楚傖重新恢復了趾高氣揚的模樣，一副老名士自命風流的模樣，道：

「我在蘇州高等學堂讀書時，因為發現考官私自更改考卷名次，就把監督痛毆了一頓，被當時的蘇撫端方親自下令通緝……哈！那時真不曉事，無路可去就躲到了南社的柳亞子家裡，再後來就是柳亞子推薦我來汕頭辦報了。」

他當然相信胡漢民能夠秉直公正，也相信林激真為首的省匪軍，一定會受到省府方面最嚴厲的處理。

胡漢民輕輕揮手示意：「開槍。」

胡漢民通過葉楚傖帶去的口信，表示願意與國民軍的代表直接會面，面商解決一切誤會衝突問題。

不待蕭枳說出一句話來，十幾條洋槍就同時開火，淡淡的白煙之後，黃銅子彈穿過了連ｈtｔｐs://www.heｔｕｂoｏｋ.ｃoｍ.com綴成銀色絲線的雨幕，全部打進了蕭枳的身體里。

蕭枳有點沒想到，原來葉楚傖這樣名士派頭的人物，也有過那麼熱血意氣的時候。

「誤會？哈哈哈哈。」

胡漢民穿著紺色的西裝，將大分頭梳得一絲不苟。雖然大家都稱胡漢民是同盟會的元老，可他其實也才三十歲出頭而已。

胡漢民搖頭說：「卓書是同盟會的元老，還是遁初的好朋友，我會把他帶回廣州去的。海陸豐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群龍無首，破之不難，何況省城又給你們調來五營援兵，別再打得那樣難看了！」

連葉楚傖都覺得事情不對勁：「展堂，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咱們不是來消除誤會的嗎？」

「哼，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落榜以後我考入了上海徐家匯南洋公學，從此開始上起新式學堂的課，就是在那裡我從同學手上獨到了鄒容的《革命軍》。」

他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三四年前的南洋檳榔嶼，回到了那個幫父親進城賣葯的下午，南洋獨有的飽滿陽光曬得蕭枳渾身暖洋洋的。

蕭枳總算放心：「省軍問題如果不能徹底解決，對大局確實有很大妨礙，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總司令的東征。葉部長，您和胡都督是舊相識，消弭兵禍，還要拜託您多進言幾次。」

攔在海珠亭前的一排都督府衛隊士兵，m.hetubook.com.com突然將步槍全部平舉起來，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蕭枳。

「胡都督！」

「……不可無愛國之心，而甘為他人之奴隸……」

葉楚傖驚叫了一聲以後，飛快衝過來將倒進泥地里的蕭枳抱了起來，他怒目而視：

蕭枳就是被這面旗幟，引導到了如今革命的道路里來。

他身上噴射出一片殷紅殷紅的血霧，整個身體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撐，雙臂向後搖擺著、身軀無力地傾倒下去。

葉楚傖和胡漢民則是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他哈哈笑著走進海珠亭要同胡漢民握手，沒想到卻被兩名持槍的都督府衛兵給攔住。

葉楚傖自得道：「我和展堂是多年朋友，有我出面，省府必會處理林洪二人，最低也是褫奪軍職。」

葉楚傖有些猶豫地盯著蕭枳的手，但最後還是「屈尊紆貴」將手伸了出去。

「葉部長，先鋒隊和同盟會之間多有誤會，還要您出面斡旋，相信此事解決以後，廣東的革命形勢一定會發展更好。」

林激真張狂地大笑了起來，胡漢民遺憾地說：「卓書，你是我的好朋友，快閉上眼，不要沾到血。」

海珠亭周圍站著不少穿戴蓑衣的省軍士兵，蕭枳從他們的隊列和氣質上看出這些人應該不是焚掠海豐縣的那批省匪軍，便向省軍戰士們都鞠了躬。

蕭枳說：「但那時朝廷馬上就要廢科舉了吧？落榜反而是一樁好事。」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