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辛亥
第一百零三章 荒謬
反倒是像方聲洞那樣平時性情激切的人,這時候眼裡很茫然,好像對胡漢民突然殺人很是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但曹凝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她把文件全部燒毀后說:
「我現在就去找胡漢民!」
任何人要阻止國民軍的前進,陳更新這樣想到,就算是孫先生、就算是黃興和宋教仁先生,戰士們的馬靴也只好踏過去,戰士們的刺刀也唯有衝過去。
海豐縣劇變的消息,還快就傳到了汕頭,祥林嫂不負眾望,這個最普通的農婦穿過了省軍的封鎖線,中間所發生的種種曲折故事,那又是一個極為驚心動魄的篇章。
飯菜沒有摔落在地上,曹凝就像一座雕像似,好像被冰霜凝結,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只有長長且彎曲的睫毛被涼風吹得跳動起來。
目前形勢非常糟糕,敵人馬上就要到縣城了,再不走絕對是來不及的。
更重要的是,這讓人心痛的一刀,竟然是來自國民軍的背後,竟然是來自同盟會同志的手中。
特別是蕭枳的老搭檔張雲逸,他和薛岳正在司令部做新編製彙報的工作,聽到這樣一條突如其來的噩耗,心情和*圖*書可想而知。
胡漢民現在還在廣東呢!
正在福州布置善後事宜的林淮唐,也很快通過電報獲悉了蕭枳的死訊。
但這血淚和犧牲,來得如此突然。
曹凝的口中,只是重複著「阿枳呢」這一句話。他人很難想象曹凝的心情,即便是失去過兩任丈夫的祥林嫂也沒辦法。
曹凝還守在海豐縣農會總部,當她接到前線農軍送來的消息時,手裡還捧著為蕭枳做好的一份夜宵。
若有人想要先鋒隊流血,那也請他做好被鮮血淹沒的準備!
葉楚傖被胡漢民的衛兵監禁了起來,留在海豐縣縣城的另外一批同盟會會員也都被省軍逮捕,中間因為有人反抗省軍的粗暴動作,還導致省軍再次開槍,打死了十多個老同盟會。
海豐縣的黑赤旗還能打多久?
姚雨平的語氣帶著滿滿的小心翼翼:「君……總司令,你準備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可是瀰漫在海豐農會機關里的恐慌和悲觀情緒,卻是相通且一致的。
最後是姚雨平站了出來,姚顧問是國民軍中和胡漢民關係最好的一人,現在承擔的心理壓力也是最大的。
「太太,太太,我怎麼辦得hetubook.com.com來這種大事?像我這樣的人,什麼事情都辦不來的。」
祥林嫂拉著曹凝,很急切地勸說:「太太,是省軍打過來了,聽說前線兵敗如山倒,連蕭先生都出了事,太太快走吧,走到哪裡都可以。躲到山裡面去吧!太太萬萬不能落在那些人的手裡。」
他又重複怒吼了一遍,並將電報紙咔的撕成兩半。
國民軍的司令部里,一時間鴉雀無聲,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樣俗套的比喻,也難掩眾人極度震驚的心情。
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依舊是那副冷艷倔強的模樣,只有眼角泛紅,慢悠悠地垂下一滴眼淚。
曹凝說話的語氣那樣冷靜,她的面容和表情也是那樣的冷酷,只有紅彤彤的眼睛,還有始終止不住的淚水,證明著她的哀傷和悲痛,但這情緒里並不包括絕望。
「荒謬!」
打到全中國、全世界都再沒有犧牲的苦難為止。
「太太,蕭先生他……蕭先生他出事了。」
人與人的悲傷,是無法相通的。
陳更新沉重地點頭,他也希望鄭祖蔭和許崇智清醒一些、理智一些,更重要的,他也希
和*圖*書
望鄭祖蔭和許崇智認清楚了國民軍的力量。「哈。」林時爽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那就要死太多人了,告訴蓀公,他的學生們於心不忍。」
「阿枳……阿枳呢?」
林淮唐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五指張開,似乎想要握拳,但又因為積鬱憤懣的心情而根本握不起來。
「荒謬!」
天邊雷聲隱隱作響,大雨滂沱,浸泡了整個海豐縣。農會自衛軍的最大缺點,就在於這是一支帶有臨時動員性質的民兵部隊,它不是常備軍,無法進行長期且持久的作戰,反擊省匪軍勝利以後,就有約一半農軍戰士解甲歸田,返回各鄉。
幾根碎裂的木刺,扎進了林淮唐的手心裏,刺出數道紅色的傷痕。
曹凝的臉始終沒有露出什麼悲傷的表情,只有滿臉的錯愕,唯獨她的雙眼越來越紅,眼角流淌下的淚水越來越多。
林時爽則別過頭去,和陳更新說:「快給君漢準備船去,馬尾不是有幾條兵船嗎?和蓀公、許司令疏通一下,國民軍要徵用一條兵船。」
她把懷裡的手槍套了出來,塞進祥林嫂的手中:「你帶著槍去汕頭,報告給林老師,告訴他,國民軍一定要為阿枳https://m.hetubook.com.com報仇!」
蕭枳在海珠亭被都督府衛隊亂槍打死以後,屍體被懸挂在了梁化墟整整十天,直到省軍趁著農軍群龍無首,而且一部分民兵已經解甲回家的機會,打進海豐縣縣城后,蕭枳的屍體才被隨意掩埋起來。
林淮唐看都不看姚雨平一眼,他直接拿起掛在椅子背的大衣,披到身上,健步如飛推門而出,只在司令部內留下一句話:
曹凝又把機關里的許多文件都集中了起來,丟到盆里一把火全部燒毀。陸續還有不少人跑來機關勸曹凝撤離這裏,前線已經戰敗,據說蕭枳是被省軍誘殺的,群龍無首的農軍猝不及防下就被實力大大加強的省軍擊潰。
若蕭枳還能看到這一幕的話,他一定會想起在南口鎮倉庫和曹凝初識的那一夜,將曹太公鞭屍剔心時的曹凝,眼裡也閃動著相似的決絕。
林淮唐一掌拍在木桌上,那張老舊的桌子不堪重負,應聲裂開,支離破碎垮在了地上。
姚雨平驚呆了。
海珠亭慘案,直接槍殺了上門做和平談判的蕭枳,這是赤|裸裸地踐踏了國民軍的尊嚴,也是在用最粗暴的方式摧毀先鋒隊對同盟會的最後一分香火情。
就算林時爽這樣溫和*圖*書吞水的老好人,目光里也不禁流露出了兇狠的殺意。
陳更新臉上也是一片肅殺:「如果都督府不同意呢?」
直到祥林嫂重新在她耳邊複述前線消息時,曹凝才明白,蕭枳大概是真的犧牲了。
曹凝茫然地擦著眼淚,只是說:「我不走。」
一批堅定的先鋒隊隊員跟著曹凝離開了縣城,他們躲進赤山鄉附近的山區裡頭,聚集了一小部分農軍骨幹,準備做長期抵抗,並準備用全部的力量來捍衛蕭枳留下的種種光復成果。
「我要留在海豐,像祥林嫂你說的,躲到山裡去……不,不是躲到山裡去,是到山裡繼續戰鬥。農會一定會有人繼續支持我們,所以我不能離開,我不能放任省軍毀掉阿枳的成果,縣城沒有了,但是海豐人還會繼續抗爭。」
他有些神經質地在司令部里來回走動著,微微戰慄的右手讓執委們都不敢發出一言。
接著眼淚越落越多,多到曹凝用兩手去接都接不住的程度,她神情迷茫,眼裡飄著空洞的淡光,不知道向何人訴說她的心情。
「你可以辦得到,拿上槍,有人攔你你就拿手槍打死他。相信我,你可以辦得到。」
固然革命的過程里,必有無數的血淚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