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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明白，省潮之間剛發生這樣巨大的衝突，自己又代表省府一方前來談判，國民軍基層戰士對他抱有敵視心理，也非常正常。

「哈！先生呵，您還真是不懂，農會、縣政府還有國民軍，哪哪都有掃盲班，我當然認識字！別瞧不起我。」王熠扛起槍說，「農軍倒是對文化水平沒要求，但要進國民軍，那還是要過了掃盲班考試才行呢！」

這太讓人吃驚了。

孫寧站出來以後，這一群前來迎接省府使者的衛兵，軍容氣度就更顯森嚴。他們均將槍支豎立起來，動作整齊劃一的程度，比宋教仁在上海見到的上海學生北伐軍敢死隊還要嚴整。

海豐有一首民謠這樣唱：「咚呀咚，田仔罵田公；田仔做到死，田公吃白米」。農民們有得做，無得吃，貧瘠的海岸荒土上，註定將生長起一種摧毀所有舊世界的能量。

剛剛從海豐縣農會自衛軍民兵提升為國民軍正規軍戰士的王熠，不屑地嘖道：「老子……嘖，我沒上過學，學兵隊那伙毛頭小子在城裡。」

但讓宋教仁覺得好奇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汕頭城的景象和廣州恰好完全相反，海珠亭事變以後，廣州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wｗｗ.ｈetｕｂｏoｋ.ｃoｍ•ｃｏm，不僅商鋪全部關門，街道上站滿了戒嚴的士兵，而且物價暴漲，已經到嚴重影響民生的地步。

汪精衛也在車上，他注意到了鄉間先鋒隊張貼懸挂的橫幅，有「生做中國人的唯一責任是救國」，也有「中國的革命要依靠農民」等話語，愈發感慨：

從廣州到惠州，再從惠州到海豐，路上的景色不斷變換，暮秋的東江水流還是奔騰不息，流淌至此劃出弧形，在湛藍的天空下來個漂亮的轉身，婆娑的波光里跳蕩著歲月的滄桑，也流動著血腥的餘韻。

他們很難想象，一支軍隊裏面，居然對基層官兵都有文化要求？

工會？

宋教仁和汪精衛到汕頭后，才發現這裏的景象簡直和前清太平時節時差不多一個樣子，商貿繁榮，市面的商店照常做著買賣，碼頭上停泊滿運貨的船隻，看起來多是販貨去廈門和福州賣的，也有從福建過來的商賈做生意。

宋教仁和汪精衛兩人相視而驚，這時代文盲率是那樣高，連同盟會高層內部都有不少會黨背景的元老，其實是文盲。

但宋教仁注意到，那些國民軍士兵看到橫幅上文字時，面容並不能稱為喜和_圖_書悅和崇敬，毋寧說，那種表情分明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嫌惡乃至於痛恨。

宋教仁看這名小戰士，自己分明唇上也無毛，居然就譏諷學兵隊是毛頭小子，倍覺好笑。

還有像徵兵司令處這種經常侵佔國民武裝部職權的臨時性機構，現在來說，這幾者之間是一種互相補充的關係，徵兵制度的集權性質還並不特彆強。

這位孫指導，接著走到宋教仁和汪精衛的面前，並沒有敬軍禮，只是主動伸出手和二人握了握手：

汕頭街市上，只有兩張紅底黑字的通緝令，能夠讓宋教仁他們感覺一分非常時期的戒嚴氛圍。

「展堂啊，你明白嗎？」宋教仁好像在質問著胡漢民，又好像是在自嘲，「同盟會已經喪失了粵東數百萬人民那顆真誠的愛戴擁護之心。」

硝煙戰塵尚未散盡，沿途的農夫們對省府來的一行人，永遠抱著警惕、審慎、憤恨和危險的眼光。

沒有人會忘記海豐的蕭枳，人們還清楚地記著，就在不久前，蕭先生抱著一大堆債券，毅然來到赤山鄉戲台，在大庭廣眾面前，親手燒毀債券，現場的人們振臂歡呼，群情激昂。

「我奉命來迎接省府代表團，兩位便是宋ｈｔtps://wｗｗ.ｈetuboｏk•ｃｏｍ.ｃoｍ教仁先生和汪精衛先生了吧？林總隊長等你們很久啦，請跟我來，帶你們去汕頭官廳。」

真使人驚嘆之餘，又感到害怕。

但滬軍的學兵敢死隊，可都是高等學堂的在讀學生，眼前這隊國民軍士兵，卻差不多都是沒讀過書的普通人而已。

汪精衛注意到：「徵兵司令處？國民武裝部？這都是什麼機構？繞開這些機構募兵，竟然就是違法之事，國民軍的規章真是森嚴。」

徵兵司令處是一個暫設的臨時性機關，主要用於收整編遣各類志願報名的參軍人員和被俘虜的降兵。

那兩張通緝令，一張是對某會黨頭目的通緝狀，另一張則是解釋為什麼要進行通緝。

但是看著一大群泥腿子出身的工人，居然到處張貼什麼「勞工神聖」、「同工同酬」、「爭取勞動合同」的傳單時，二人還是感到詫異又荒唐。

進城以後繼續觀察，他們甚至覺得汕頭目前的市面狀況，比前清時還要好。

可是汕頭呢？

花了好一段時間，兩人才慢慢理解了汕頭的工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組織。

這是一種相當集權的徵兵制度，但在實際操作中，由於軍事時期的緊要性，其實農會往往沒有經過hｔｔps://ｍ•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m.cｏm國民武裝部的機關流程，就直接把民兵補充到了正規軍里。

因為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賭博攤，店鋪集中的幾處巷市，也沒有了鴉片館的蹤跡。汕頭的幫派暴力衝突非常嚴重，可是現在街上並沒有多少國民軍崗哨士兵，卻也看不到什麼三點會和洪門黨徒的行蹤。

「林淮唐的政策真是多，難怪朝日新聞稱讚他是支那四千年特出的一位大革命家。」

「小兄弟識字嗎？我看你，好像看得懂橫幅上的文字。」

通緝的理由，是因為此人在潮汕擅自募兵以後，焚掠搶劫了好幾處村莊。按照通緝令上寫的，這支民軍已經被繳械，只有頭目尚有一人逃亡在外，因此張貼通緝命令以做警示。

紀律性竟然還要更強！

他問一旁前來迎接的國民軍衛兵，說：「小兄弟，你們都是學兵嗎？」

生命中有了理想，就有了動力，一個人的思想亦就有了靈魂，宋教仁坐在車上，被田埂上農夫如劍鋒銳的目光刺痛，如芒在背的壓力，讓他又對先鋒隊政權的穩固性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

「王熠，好好履行你的任務，不要亂說話！」

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海陸豐，照亮了汕尾，照亮了農夫乾涸的靈魂和枯竭的熱血。

只有潮梅總https://m.hetubook.com.com工會的牌匾和橫幅，讓宋教仁、汪精衛困惑不解。

目前國民武裝部是由喻培倫任部長，來自顧問團的黃慕松任訓練處處長，但懋辛任政治處處長。

國民武裝部，則是先鋒隊政權中一個真正常設的兵役部門。

王熠的指導員孫寧，是個長相非常秀氣的年輕人。他穿著筆挺的立領軍裝，右邊眉毛向上挑了挑，說話卻並不客氣：

國民軍的兵員，就是各地農會自衛軍和工會糾察隊向國民武裝部推薦骨幹民兵，國民武裝部將其訓練以後，整編入國民軍的正規隊伍里。

一大堆債券在焰火燃燒中變得灰飛煙滅，剩下的餘燼，永遠不會消滅，即便在省軍佔領的期間，也被農會會員們各自保存下來，好像成為一種象徵革命神聖性的器物，閃耀著不會被歷史磨滅的光亮。

車過汕尾，繼續駛向汕頭，宋教仁仰望藍天上飄浮著朵朵白雲，呼吸著海邊不染硝煙的清新空氣，胸膛忍不住起伏起來，好像他側耳聆聽，就能聽到粵東百姓對同盟會的痛恨，好像他凝目遠眺，就能看到潮汕國民對省府的厭棄。

到汕頭附近時，因為省城方面已經提前給林淮唐打過電報，所以有國民軍的戰士前來迎接，還有先鋒隊的幹部舉著「歡迎宋教仁先生」的橫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