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即鹿無虞
第二章 真人大家
「諸位都是『大家』。」
老人喝了一口酒,說:「我在偏僻地方住久了,什麼六鎮鮮卑實在不清楚得很。我年紀又大了,酒力不行,剛才喝醉了酒渾說了一氣。大人們不要介意才是。」
「不是,眾人之中,你分明另有所指,『大家』一語,豈可輕指眾人?」薩保說。
一語既出,整個屋子都沉默了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須彌說:「也好啊,叨擾了。」他們下了馬,牽著馬跟著老人鑽進蘆葦中。幾條狗現在已經很聽話了,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等出了蘆葦,前面真的有一座茅屋,搭在一個三面環水的空曠地帶。這才發現,剛才的蘆葦叢是唯一的入口。屋子周圍空地上的草都被清除掉了,旁邊還種了一些蔬菜。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老人把眾人引進小屋,然後在中間點了一盞小油燈,燈光昏暗,室內也非常狹小。老人略帶歉意地說:「蘆葦太多了,容易燃火,不敢點篝火,還望見諒。」老人從床底摸出一個酒罈,又摸出幾個陶制的碗。他把碗擺在中間,抱起酒罈來倒酒。大家發現他並沒有用眼睛看著酒碗,酒嘩嘩地流出來,卻沒有灑在外面。薩保輕輕地探身,用手在老人的眼前晃了晃,老人似乎m•hetubook•com•com沒有察覺。老人把酒罈放下,然後輕輕說:「不錯,我是個瞎子。但在黑夜裡面,我比你們看得更清楚。」
博居羅說:「我聽說洛陽宮中,只稱天子為『大家』。」
婆羅、元寶等見眾人都算出富貴之命,不由得心中艷羡,也都迫不及待地要老人來摸摸自己的骨頭。老人摸完婆羅說:「公子可位至國公,唯不可貪鄙過度,否則禍及家門。」待摸了宇文元寶的手之後,不禁蹉嘆道:「此骨有寒簇之險,應避鋒鏑而後富貴平安。」宇文元寶笑道:「我等執弓矢、配斫刀之武人,常年冒于鋒鏑之中,不過靠此來謀求富貴。你叫我怎麼躲避呢?」老人嘆息說:「亢龍有悔,只因武運而不能持久啊。俗話說,不怕死也不求死的人才活的長久,莫要持勇鬥狠而禍及自身啊。」
不知道誰用鮮卑語罵了一句,話音未落,一陣狂哮從旁邊蘆葦叢中傳來,幾隻個頭高大、相貌兇惡的大狗撲了出來。最前面的薩保見惡狗撲來,用左手勒住韁繩,右手抽出弓,待到馬蹄著地站穩,連忙伸手捉箭,霎時一支鳴鏑已經搭上弓。衝到前面的狗,看見弓箭瞄準自己,似乎知道箭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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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停止了腳步,昂著頭衝著他們狂叫。「那就幫我看看吧。」薩保忍住笑說,「你看不見,如果來看相呢?」老人嘿嘿一笑,說:「小可看相,看的是骨相。請將雙手伸過來就可以了。」薩保笑著把雙手伸到他面前。老人說了聲得罪,就從他的肩頭開始,一直摸到手指尖。摸完了,沉吟不語。「怎麼樣?」薩保沉不住氣。老人感嘆一聲,說道:「富貴非常!位極人臣!」薩保輕輕吐了一口氣。
「什麼剋星?」
「略會一二吧,以前也曾經以此為生。」
「等等!」須彌衝著薩保喊了一聲,他注意到蘆葦又開始動了起來。很快,從狗身後的蘆葦叢中又鑽出一個人來。「嘿!」那人剛出來就對狗喝了一句。剛才還窮凶極惡的大狗,頓時安靜了下來,它們跑回到那人的身旁,對他搖頭擺尾起來。那人用拐杖拄地,喝令狗們趴下,又訓斥說:「爾等無禮,沒看見真人在此!何故敢冒犯『大家』!」狗似乎明白主人的話,趴在地上嗚咽著求饒。
那人呵呵一笑,拄著拐杖,走上前來對眾人施禮。阿至羅見他年紀好像很大,眯縫著小眼睛,天色已黑,看不真切相貌。但他的頭髮鬍鬚都灰白色的,而身體m.hetubook.com.com矮小消瘦,穿一件灰色麻布長袍,露出的雙腳穿著一雙草鞋。老人說的是華語:「小犬平時難見生人,見識淺陋,還望眾位大人恕罪。」薩保收弓,沖他擺了擺手。
薩保沖眾人吐了一下舌頭。「老人家會看相嗎?」源賀田好奇地問。
須彌心中一亮,對老者作揖說:「實不相瞞,我等都是陰山武川男兒,出自六鎮鮮卑。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方與關西大行台據此關隴之地,謀圖大業,望老先生指點迷津。」
慢慢地天色暗了下來,一行人收起弓箭,促馬快行,正走到一處淺坡,突然從旁邊的草叢中跳出一個白色的影子,向前跑去。「是只白色的狼,純白色!」薩保用鞭子猛打坐騎,策馬狂追而去。眾人跟在後面,一起跑了一個弧形,繞過幾個山坡,眼見白晃晃的影子向著前面的蘆葦盪中奔去了。好像回到了河汊附近,到處都是水窪。天色昏黑,那隻所謂的白狼卻不見了。
眾人策騎往回走的時候,須彌把剛才支解的鹿肉切成一條一條的,扔給阿至羅說:「雉奴,找根木杆削尖了,把肉穿在上面。讓你看看我怎麼射禿鷲。」雉奴是阿至羅的小字,鮮卑語中「狼」的意思。眾人之中,只有他們兄弟和-圖-書倆是漢人,但卻因為父祖世居代北,到了這一輩反而沒了漢名,只用佛名和鮮卑小字相稱。
「你剛才斥責你的狗,說真人在此,又叫它不要冒犯『大家』,究竟誰是『大家』?」薩保追問道。
博居羅見薩保很滿意,心中痒痒的,也伸出手讓老人摸。老人摸完了,唏噓了一陣。博居羅有點緊張,昏黃的燈光下,俊朗的臉明顯比別人更白。老人擺擺手沒說一句話,等又摸了須彌,這才說:「兩位都非凡常之骨,他日騰達,足可封疆。唯一憂慮的,是命犯剋星,如果沖犯,恐有性命之憂。」
他說:「強寇勿追,強敵勿犯!如能避害趨利,可保富貴性命呢。」
等到給伽洛和源賀田看過後,老人說:「國之股肱,必能位列三公九卿,得享太平。」
過了一會,薩保打破僵局:「不錯,澄清天下者,朝南坐金玉寶座的,才是『大家』!」
「這人盡說好聽的!阿至羅該你了。」薩保衝著他喊到。阿至羅年紀最小,最後才輪到了他。老人開始摸骨相,神情肅穆。完畢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良久,薩保急了,追問道:「到底怎樣?」老人好像倦了,打著哈欠隨口說:「福祿之相,足以蔭及子孫。」
「那我呢?還沒摸我呢!」賀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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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洛感覺口渴難耐,早已連吞了好幾大口酒,臉上浮上了一層紫紅色。他急不可待地將手伸了出去,「上次晉陽卧雲寺看相的說我至少做到刺史,你算的不要比他低了!」老人摸完了,臉上有了笑容,說:「好相,貴而無險,福祿足可使子孫蒙蔭。」「小可的草舍就在附近,大人們若不嫌棄,可到舍下喝杯酒暖暖身子的。」
阿至羅把削尖的木杆穿上了肉,舉在高處,吸引禿鷲。沒想到過了一會,真的看見天空中出現了幾個黑色的陰影,繞著他們一圈一圈地盤旋著。此時須彌引弓搭箭,等禿鷲俯衝下來奪食的時候,就放箭射去。須彌連發三箭,無不應弦而落。有一隻禿鷲翅膀中了箭,在地上撲騰掙扎,打得塵土飛揚,掉下來的羽毛隨風舞動,可就是飛不起來。眾少年見狀,都哈哈大笑。
「那何為『大家』?」老人閉目反問道。
「我們也是普通的獵戶,這樣的酒也不錯了。」薩保邊說邊衝著眾人豎了一下指頭。「呵呵,我眼睛雖然瞎了,但心裏很明亮。諸位都是富貴之人,身上穿著錦袍,腰間掛著玉佩。至於口音嘛,華言之中夾雜鮮卑,想必從長安或者關東而來,怎麼會是此間百姓呢?」
「村繆寡酒,想必各位大人不太習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