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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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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六章 依稀故人來

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六章 依稀故人來

哪知過了良久,也不見東人湧上來捅刺。卻聽見馱馬沉重的馬蹄聲,源源不絕從四方傳來。火光搖曳中,有人看見牛角移動,似乎有駕大牛之車吱吱碾過青草和濕土混合的地面。胡疑之間,東人開始上前呵斥和推搡戰俘們,將他們驅趕到坑另側的空地。原本黑暗的空地此刻四處舉火,卻見空地之上堆滿了小山一樣的屍體,前方牛車馱馬交錯,好像屍體是從遠處運來的。不等多想,在東人的逼斥之下,眾人都被趕上去處理地上的屍體,先將死者身上的甲衣剝下來,卸去皮帶、皮靴以及佩刀等物,然後,將之投入大坑之中。如此往複無數次,原本就缺少食物飲水的戰俘們,累得幾乎快要癱倒了。而沒有人敢停歇,因為不少倒地抽筋者都被斫刺而死一併投入坑中。
天完全亮了,俘虜們手上穿著繩子,列成兩個長長的縱隊,在兩側騎馬軍士的押送下緩緩而前。走了一段路,四周越來越開闊了,而越朝前走,腳下的土就越濕,走到後來甚至開始泥濘了。風送過來潮濕的水汽,不少人都大張開乾和-圖-書裂的嘴貪婪地呼吸。兩旁蘆葦叢生,一種熟悉的河道特有的聲音鼓動著耳膜。
正昏然之間,有一個西人俘虜不知道怎麼割斷了繩索,一下子衝出隊列,朝如雲騎士的方向狂奔而去。他的手腕上留有繩頭,跑了十幾步,突然一頭跪倒在了濕泥地上,衝著麾蓋的方向叩頭不止。此舉讓押解的軍士和前方的騎士一時都驚住了,原本已經抽箭搭弓的人,也都握住弓矢並未射出。就聽得那人仰頭狂呼,聲音早已沙啞,辨識不清。不過說了數句,幾個軍士已經衝到他身邊,將他夾住往回拖,而他口中仍然呼喊不止。比至拖回隊列,歧豐仔細聽去,此人原來在喊:「我在晉陽莫多婁儀同軍下,沙苑陷入賊手!」眾人手忙腳亂將他拖過來,他接著喊道:「我是沙苑俘虜,我要回來重新報效高王!」語中已帶哭腔,可惜旁邊軍士的刀環亂下,他本已體虛,隨即昏去。而俘虜中也引來幾許的躁動,好像有人在說:「我也是沙苑俘虜!」但兩旁軍士舉鞭亂下,慢慢也都沒有了聲音。
歧豐努力回想五年前那場大戰,似乎就是發生在這附近。腳下這片濕潤的土地,還浸透著雙方將士的鮮血沒有干吧。順著大河往前走,應該是河橋了。歧豐想,俘虜必被押解過河,然後配往河北屯田。或是往并州去?想到并州,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她們還在晉陽,她們還活著嗎?而自己那個無情的父親已在長安蓄妾,生起了兒子。想到這些,歧豐突然想,自己的兩個兄長分別在過去的兩場戰爭中陣亡,這次輪到自己了,即便不是速死,又與死有何分別呢?而這一切,對照父親重新生的那些兒子們,豈非是某種天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m•hetubook•com•com
走了一陣,俘虜們被喝令坐在泥地里休息。旁邊蘆葦叢隨風伏動,晨風吹來清新怡人。疲累的眾人,癱倒地上,有人垂著頭就睡著了。監督的軍士見了,卻也不來鞭撻。這樣坐了一會,遙望遠方的平地上,騎士越來越多。太陽光芒從東邊照過來,騎者和坐騎上的金玉配飾明晃晃地耀人眼目。聚集的騎士乘騎著高大俊俏的駿馬,很多都披著鮮艷顏色的錦袍,腰纏金釘皮帶,神態悠閑鎮定,仿是天子乘輿旁的羽林。歧豐腦袋昏沉沉的,他盯著如雲的東人騎士看了很久,漸漸想起了當年沙苑之戰,自己策馬渡過渭水,回望對岸那世所未見的東魏軍容,也似這個場景。而騎士簇聚的中間,各色龍虎旗幟盛集,好像有華麗麾蓋立在中央,似乎在騎士環繞的中心,有尊貴者居於期間。
在晨光中,眾人終於完成搬運。歧豐站在原地,兩腿仍止不住微微地打戰。此時,東方已經和*圖*書發白了。坑中死者面目依稀可見,無法分辨的東西雙方戰死將士混亂地堆積在一起。一隊俘虜已經開始往坑裡填土,鐵鎧馬隊前,若干比丘持念珠而立,喃喃齊頌《觀音經》,為亡者追福。
且說時間不久,大坑就挖成了。在東人的喝令中,西魏戰俘們被從坑中驅趕了出來。大家立在坑邊,都以為必被坑殺,強忍恐懼和悲痛,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人群中的血汗氣息彷彿也一時消失,驟冷的感覺令汗水濕透的西人渾身哆嗦。
時間已近中午,天空浮雲萬朵,太陽在雲間或隱或現。眾人坐了良久,大多數人都昏昏然睡過去了。此時,有軍士提了水桶過來,每隔一堆俘虜舀了一桶水放下,令他們喝,一人一瓢,不得爭搶。眾人如逢甘霖,魚貫而上,瞬間飲干。
帳中一具卧席,旁邊地上堆著全套具裝鐵鎧,插著藍色羽毛的鐵兜鍪立在上面,好像一個壓縮的武人蹲在地上。幕邊靠著兩把強弓和裝滿箭的箭囊,旁側兩個胡床,其中一個上面垂手坐了一個武人。他一身白色圓領襦袍,纏金釘腰帶,腳下穿著鹿皮靴子www.hetubook.com.com,沒有帶武器。即便坐著,也能看出他身材魁梧,至少在八尺以上,極有威儀。那人臉上蓄著鬍鬚,自下顎以下,約有半尺。他看著歧豐,默然不語。歧豐看了他一會,恍然大悟,雖隔數載,但面容仍可辨識,原來是他。
歧豐暗想,東人之中,我並無故交,這是誰要見我呢?索性不想,管他是誰,反正不過一死,於是一舉手撩開幕簾進到帳內。
過午的時候,每人領到了一個麥餅。剛吃罷,有東人騎馬過來,指點李岐豐,與監軍軍官耳語一陣。軍官會意,令歧豐起身,將繩子系在來人的馬尾上,隨來人一路小跑而去。到了一處平地,四周帳幕林立,戒備森嚴。來人一路將歧豐牽至一個帳幕前,翻身下馬,拔出刀子割斷了馬尾上的繩子,沖歧豐指了指帳幕,示意他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四周的火把光芒漸漸闌珊,東邊的天上陡然呈現一片青紅之色,遠處群山的暗影頓時湧出。原本無邊的黑暗,好像不過是一場籠罩人身上的霧氣,在草木、馬匹和人的毛髮上留下濕漉漉的水珠之時,自己卻朦朦然悄悄地蒸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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