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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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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八章 羊羔跪乳

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八章 羊羔跪乳

不過,老人很快裂開嘴笑了,也是,箭傷刀傷本身武人應有之物。他看見將要繼承爵位的兒子從東方戰場安然回來,而且手腳正常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欣慰的呢?
這是歧豐今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父親雖然還算是靠坐在榻上,但明顯已經不能支配自己沉重的身軀了。他臉色通紅,嘴唇發紫,張著嘴使勁地喘氣。不時地用手撫摸自己腫脹的腹部,儘管織錦的袍子寬大,還是露出了肚子上的肉。他看見歧豐進來,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伸出手指著歧豐說不出話。
劉七此行,是勸歧豐主動去見自己的父親。雖知此行難免,但一個月來,歧豐卻始終不願成行。即便劉七來催,告訴他李虎在病中,非常想見他,也還是盤桓了數日才動身。臨到走時,他找了一匹馱馬,扶劉七上去坐了,讓守寺的沙彌牽了馬,自己在後面騎了一匹掉了膘的白馬,一起往李虎府中去。
這張臉盯著自己看,裂開嘴笑,露出只有和-圖-書嬰兒討好父母才有的奇怪表情。看著這種表情,這一瞬間,歧豐突然感覺到,十年以來父子之間的一切怨恨,好像都在隨之冰消瓦解。他想克制自己的感情變化,懷著怒氣去想十年來父親對自己的種種冷遇,但怎麼也止不住不斷產生的對這個老人的惻隱之心。所以當李虎再招手的時候,歧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單膝跪倒在父親的腿邊,任憑父親伸手撫摸自己的頭。
一晃半月過去了,歧豐在寺內竟日獨坐,飢餓雖然過去了,人卻完全沒有精神做任何事情。想出去走走,而城內天黑即閉門,禁止行人走動。加之舊日所識,或死於邙山,或隨大軍屯華州,幾乎找不到可以去拜訪的人。除了謠傳東人入侵之外,宇文泰表請免官,奪諸將封爵,更增朝廷內外的緊張氣氛。先是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安定公宇文泰以邙山失利上表請自貶,帝詔不許。宇文泰又以邙山諸將失律,趙貴等五將居左拒戰不利先還,請免其https://www•hetubook•com.com官,追奪封爵。詔許趙貴、宇文薩保坐免官,暫領本軍;其餘諸將,或力戰或保全本軍,皆不追究。因諸將多無功,宇文泰表請分授親信將領耿令貴、太子武衛率王胡仁、都督王文達為雍、岐、北雍三州刺史,以彰其邙山力戰之功。並賜王胡仁名勇,耿令貴名豪,王文達名信。朝廷詔並許之。
鎬京之師已無建制,從大都督尉遲提婆以下,幾無存者。上月在大明門前空地上開拔的數千步騎將士、僧人、役夫,大多都做了泉下之鬼,剩下的則戴著俘虜的桎梏永遠留在了遙遠的東方。當李岐豐、史念佛和皇甫道三人形容消瘦,鬚毛滿面地回到長安時,除了被岐豐的父親安置在一座廢寺之外,他們也找不到可以歸隊的去處了。
一天向晚,劉七到寺里見歧豐。近年來,隨著年紀漸大,劉七當年奔波征戰所留的傷痛開始發作。尤其是骨痛,原本高大的身軀竟因之消瘦塌陷下去,時近夏和*圖*書季,而他居然還要身披皮裘。雖只隔了三個月未見面,但當歧豐見到他形容枯槁,手拄木杖,彎著背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對他的變化仍然極為吃驚。這還是當年沙苑之戰,背弓持矟,周旋于萬軍之中的那個勇士嗎?多年前來富衰老的影子,又在他頭腦內浮現出來。他想,又一個奔勞一生的老人要走了。
伺候在旁的婢女準備伸手去扶李虎,被他抬手支開了。他嘴裏叨嘮著:「阿至羅!」沖歧豐招手。歧豐就走近他,站在他身前。歧豐回憶了一下,自從普泰元年他來到關中,這麼近距離和父親接觸,這還是第一次。由於距離很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父親的面容,那是一張布滿皺紋和斑點的蒼老的臉,而不像那個被稱為「老虎」的人的臉。
歧豐解開父親的袍子,口含父親的乳|頭,如同北地鮮卑人和自己兄長所做的一樣。
宇文泰勒兵華州,大會諸軍,號稱不日狩獵龍門等地。其實也不過是整頓各部,壯大聲勢而已。既備東魏自蒲津和*圖*書、龍門方向入侵,也防各軍散於各處,或有勾結高氏乘機作亂者。本來已經在沙苑聚集僧人,將要大行法會,為邙山陣亡將士追福,也為此擱置了。
歧豐知道,這是父親看見自己臉上那道駭人刀疤的反應。
歧豐沒有流淚,但他父親的眼淚卻更加止不住了。連拄著木杖站在旁邊的劉七,也被老少主人所感動,禁不住老淚縱橫,連連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他邊哭邊高興地想,自己有生之年,總算看到他們父子和解了。這樣,死又有什麼遺憾的呢。
李虎則喘著氣,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滾滾而落,一直滴落到歧豐的頭上。他悲蒼難言,想對兒子所說的千言萬語,哽咽而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不斷地用鮮卑語念叨說:「阿至羅,你莫恨我,我早晚要死了。阿至羅,你莫恨我,我早晚要死了!」
西魏大統九年四月暮春,關中大地田野染綠,渭河兩岸柳林成行,楊花、榆莢紛飛,野獸飛禽成群出沒。要是往常年份,人們當踏青渭曲、走馬郊遊,或是放鷹逐和-圖-書兔、擒獐射鹿,正值一片生機盎然之季。但今年西魏治下的八百里秦川,卻因為邙山失利,中外戒嚴未解,官私出行稀少,而呈現出一片沉寂和蕭索的景象,宛若寒冬猶在,春日未止。傳言東邊將要從蒲津、潼關分道入寇,人們心中憂懼,有人說,大統三年高歡、竇泰、高敖曹三路並進,跟現在的情形相似,卻不知道東討回來的殘軍,能像當年一樣擊走強敵嗎。
到了五月,中外無事,人心漸安。歧豐始重讀《法華經》度日。
歧豐靠在父親的膝頭,悲不自禁。恍惚中又回到了在北地的童年,那個編髮被捆在父親胸前甲衣間的孩子,被飛濺的鮮血打濕了眼睛,哭累了在父親的懷裡睡著,任憑顛簸的戰馬穿越嚎叫殺戮的戰場。彷彿中,他又看到早已陣亡的兄長須彌,他手舉長弓對天高呼,祈望長生天庇佑擊敗來襲的蠕蠕。他彷彿又看見須彌出征前用鮮卑語與薩滿祈願,單腿跪倒在父親李虎的身前,口含父親的乳|頭,這是胡人禮節,以示羊羔跪乳不忘父母哺育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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