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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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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九章 魂飛賊庭

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九章 魂飛賊庭

阿僧袛搖頭嘟噥說:「自龍門至潼關,賊並無動靜。」頓了一會,他低下頭,不敢看賀拔勝,小聲說:「只是……只是接到關東方向的諜報,說……」
哪知那阿僧袛坐在地上,悲痛交集,哭道:「我去華州作甚?賀拔公死了,我往何處安身啊?」
宇文泰展覽再三,覺得賀拔勝情真意切,殊為感動。念及他子嗣已絕,不禁心中悲慟,流涕良久。
就在這是,突聽得賀拔勝用盡氣力仰頭喝道:「恨不見河、洛清平,重反京縣,死不瞑目!」邊說邊舉手捶床,三次而止。待再看他時,他微睜雙眼,已然氣盡。
賀拔勝見他如此,就問他道:「難道華州有邊警?東賊欲渡河邪?」
賀拔勝大怒,用手捶幾,几上碗盤亂晃。他立身指著阿僧袛:「你若不說,回來作甚?快說!」
勝萬里杖策,歸身闕庭,每望與公掃除逋寇。今不幸殞命,微志難申矣!死若有知,亦當魂飛賊庭,手翦巨孽,以報恩遇!
賀拔勝聽完,卻很平靜,緩緩俯身坐下,兩眼直視前方。良久,方說出一句話:「絕後了!我還活著幹什麼?」立覺心中刺痛如同針扎,眼前驟黑,頹然倒下去了。
話畢,喘氣不止。就聽得嘩嘩鋪展紙的聲音,待安和圖書靜后,他知道歧豐已經準備好了。調息均勻了,緩緩慢慢一字一頓地口述與宇文泰的手書,歷時良久。
李岐豐為之記述,筆錄如下——
賀拔勝聽到此處,頓覺天地旋轉,勉強立穩了身子,有氣無力地逼問道:「給怎麼了?」
賀拔勝在寺中靜養月余,身體漸漸恢復了一些,原本要拄杖才可以走動,後來慢慢可以扔掉木杖獨自行走了。閑來無事,他拿出本已取下弓弦的強弓,重新上弦,每日空引拉弓,以恢復勁力。如此十數日,精神漸好,常同寺僧閑話當年邊塞六鎮舊事。眾僧都很高興,說賀拔公不久可以康復了。
阿僧袛害怕地說:「我不敢說!」
用氣太多,他又昏睡過去了。不知幾時,漸漸醒來。微弱地問:「歧豐,歧豐還在嗎?」
且說李岐豐另找從人將遺書包了,騎馬奔華州送信報與宇文泰。第二日,宇文泰就得到了噩耗,不勝驚愕。嘆息道:「我方要與賀拔公商討重建軍國大計,卻不想他竟然撒手先去了!」
唯一說得過去,算是華貴服飾的,是一件舊的絲織錦袍披風,乃是梁主所贈。當年賀拔勝被侯景擊敗,南投梁朝,得到梁主厚遇。在梁三年,求北返關中,梁主親設宴為之和-圖-書餞行,臨別解下身上的披風贈之。賀拔勝北返之後,每執弓矢,見鳥獸南向者皆不射之,以報梁主厚遇,申懷德之志也。
阿僧袛聞之有理,就從自己隨身包袱中取出一個頭骨出來,該頭骨皮肉已經腐爛掉盡,只留下陰森白骨。他對歧豐說:「這是少主人佛恩的首級,我在邙山拾揀了回來。天下之大,待我去尋找一處僻靜乾淨的佛寺,將少主人的頭葬了,追福極樂吧。」言畢,把賀拔佛恩的頭骨放回包袱,將包袱掛在胸前,手持斫刀朝歧豐拱手拜別,出門而去。
宇文公拜上:
「高賊恨主公在邙山追殺甚急,幾乎斃命。回晉陽后,將幾個公子搜出,斬去手腳,活活蒸殺了!」說罷,以頭搶地,嚎哭不止。
賀拔勝不置田產奴婢,來關中多年,一直寄住各佛寺之間。這次一起搬到寺中的,除了兩個僕人,唯有隨身兵仗及書籍、佛經千余。他的衣帽陳舊,不過御冬、過夏的一兩套常備物而已。還有就是兩套箭痕斑斑的具裝鎧,幾件戎服。守寺的比丘都很驚奇,說賀拔公這樣大名鼎鼎的貴人,竟然沒有金帛女子相隨。
回憶至此,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撐開眼皮睜開了眼。可是他卻看不見任何東西,四https://www.hetubook•com•com周彷彿一片黑暗。他想伸手,但感覺不到手的存在。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耳邊有人在輕輕呼喚他:「太師,太師!」
阿僧袛頓時哭了出來,一頭跪倒在地上,抽泣著說:「主公你可要挺住啊!你留在晉陽給爾朱氏做人質的幾個年幼兒子,如今都給賀六渾……」
邙山之役,西魏太師賀拔勝自引輕騎襲高歡不中之後,乃隨敗眾輕走崤坂,他回到關西后就一病不起。原本宇文泰屯華州,諸將皆赴之。但宇文泰念及賀拔勝剛死了兒子,年歲又大了,就留下他在長安養病。
五月初夏的一天傍晚,賀拔勝留在華州軍中的僧人阿僧袛突然回來了。阿僧袛披了一件破舊的僧衣,腳下穿著草鞋,騎了一匹獨眼黃驃馬,風塵僕僕地趕來。賀拔勝見到他非常高興,本來寺中過午就沒有飯了,他特意讓人做了阿僧袛與吃。哪知阿僧袛食不甘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展卷覽書,見賀拔勝臨終遺言,上面寫道:
那聲音卻說:「太師,我是岐豐。」
歧豐見此,反過來安慰他道:「我另尋人去送信就是。你本是比丘,為了主公披甲殺人,終非正業。如今你的老少主人都已故去,你不如走吧。或涉遠方,或和圖書尋山門,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
他本有萬語千言,卻無法向之傾訴,停了許久,只說了一句:「我要死了!」
就聽到李岐豐答應的聲音。他一舉手,手居然舉起來了。李岐豐連忙握住他舉起的手,他卻用手指在歧豐手心比劃,看來是想寫幾個字。嘴裏微微念叨,歧豐湊耳傾聽,他說:「宇文薩保結怨太多,諸貴不服,你莫與之太親密,莫等身死族滅才想起保身!」歧豐聽得冷汗直冒,而老人在自己手心分明寫了幾個人的名字,雖不肯定,卻也猜出三四分來。
賀拔勝胡疑,逼問道:「關東有什麼諜報?」
是兒子嗎,他用力張開嘴,微微地喊了一聲:「是佛恩嗎?佛恩!」可是,他想,佛恩已經死在邙山了啊!
過了一會,他輕輕說道:「歧豐,你替我執筆,我留數言與丞相。」
勝經歷千險、冒萬死,自南來者,蓋家仇國恨,雖萬死而不敢辭也。原望與公等共除東寇,清平京洛,然竟不幸殞死!恨我不能身飛賊庭,為國除賊!願公內先協和,順時而動,奉主東返,成就人臣之功!
此時天色未明,歧豐點起蠟燭,撫摸賀拔勝所留書籍等遺物,不勝唏噓。他叫過從人,讓其去公府報信。又坐下來,看了一下所寫的遺書m.hetubook.com.com,覺得必可再潤色修飾一番,再報宇文泰不遲。於是坐下來,撥亮火光,重新寫了一遍。待筆墨幹了,叫阿僧袛過來,令其送往華州軍中報信。
這時,賀拔勝才從渾噩中蘇醒過來,儘管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聽出了李岐豐的聲音。手雖動不了,還是感覺得到李岐豐握著自己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他好像在無邊黑暗的水中浮遊。頂上卻是斑斕的光影,好像水的上方,漂浮著一片光明。而他一生的往事,就在光影間歷歷閃過。當年著黃衫騎白馬的邊塞少年,縱馬馳射,名遐六鎮;代北烽煙四起、家國破碎時,他出生入死,苦戰支撐危局;契胡興起后,不得不委身爾朱氏,征戰河朔,掃平葛榮;韓陵一役,爾朱消散,又屈身高氏;鎮荊州屢破梁兵,軍于樊、鄧,威行漢、沔;當兄弟被高歡所害,遲疑不入關,錯失領雄關中的機會;逢孝武西遷,不急赴洛勤王,或與關西聯合,猶豫于廣、荊之間,被高氏各個擊破,敗於侯景,南奔梁朝;三年北返,屈身於子侄輩宇文黑獺帳下,雖任驅使,卻懷洗雪家仇之志,數年之間,擒竇泰、復弘農、戰沙苑、鏖兵河橋,披肝瀝膽親冒矢石。直至邙山輕騎追高歡,近在咫尺卻失之千里,終引為千古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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