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邙山
第九十章 萬千風濤略盡心中
周惠達同歧豐談及其師李昆莫之《老莊注》,問:「昆莫公近年可有新作出?想必又將洛陽紙貴吧。」
歧豐從容對曰:「義理玄奧,言知不能窮盡。各家之注,皆取其一點,不及其餘,方成一家之言。即便成言,離聖人之意,雖有毫釐不及,然謬之何止千里矣。故而聖人不言,而理識常存。以理識觀照自心,則聖人之言猶如天時,人皆自解。勿煩勞解注也。」
太子見了,慌舉手令起,讓內官將歧豐引至左側席上坐下。
歧豐對曰:「恩師近來吼疾甚重,不執手筆久矣。」
歧豐抬頭,見太子頭無青絲,身穿布衣僧服,面容瘦黃,舉止似佛陀和-圖-書般恬然。心想,太子行菩薩戒多年,其心虔誠,誓志不改,果令人欽佩。
眾人不禁唏噓,周惠達又說:「歧豐可試為新解否?」
見太子連連點頭,周惠達感慨地說:「吾老矣,來日不多了。子侄輩中,有韋法保、韋孝寬,小兒輩中,唯有李歧豐,此三人或可為中興之臣。望殿下厚相撫之,他日外御巨寇、內撫強臣,必收大用!」
歧豐將腰間的短刀解下交給內官,脫了靴子,走了進去。遙見太子正坐在中間的榻上,遂朝太子行叩拜之禮,說道:「臣李昞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歧豐慌忙起身恭迎。連太子也立身,對周和-圖-書惠達以老師相稱。兩人由內官引入右側席坐下。
周惠達目視歧豐退走,輕輕點頭說:「何代無奇人!」
歧豐聞此讚美,神色不動,只是輕舉手遜辭而已。
閑話數語后,歧豐想起韋法尚從邙山逃回,一直在太子宮中養傷,就問法尚傷勢如何。太子憫然道:「性命自是無虞,但行動卻不能完全複原,恐怕今後都不得騎馬了。我欲解其軍役,留之在東宮供職,正想修書與丞相商議,就煩你帶信給丞相吧。」
周惠達與房遠廬對視一眼,皆點頭稱善。
這個時候,內官從外面引進來兩個人。一前一後,都著淺灰色高士服,卻是閑裝。前
和圖書
面的老者頭戴青色菱角巾,歧豐認得,正是儀同三司、尚書右僕射周惠達。後面跟著的中年人是京兆尹房遠廬。有內官把他引入東宮側門,他就在廊內等著報信。立了良久,宮內的人都知道他來了,有些宮人在另外一頭朝這裏張望。他聽見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好像有人在說:「看,李岐豐!」
過了一會,歧豐請辭,向太子、僕射、京兆尹各施禮畢,趨身退出。
待他說完,房遠廬也說:「我料此人三十歲前必做到刺史,勛階在散騎常侍之上。」
當年夏天,歧豐將赴華州軍中。臨行之前,他去東宮拜見太子元欽。
太子心想,此絕非坐而論和-圖-書道者所能及也!不絕失口讚歎道:「歧豐累年身歷矢石,不暇席間清談。今日有幸為之,卻似萬千風濤略盡心中。風采非言辭所能述也!」
他轉身對太子拱手說道:「歧豐身具文武之氣,如居治世,當位九卿之上。值此板蕩之世,倘若能盡其武定文戰之才,實在是國家之福。」
太子見歧豐坐于身側,雖未佩弓矢,通身上下,仍有執弓矢騎士之風。他的上唇、下顎都留有鬍鬚,兩鬢連腮也是胡茬密集,但自兩腮止,沒有與下巴的鬍子連成一體。消瘦的臉上雖有刀疤,卻更有一種滄桑之美。言語之間,無浮躁之感。神采不稍動,舉止從容韜然。刀林矛叢經歷m.hetubook.com.com無數,卻沉默綽然,好似懶於談及。
又等了一會,內官出來將他延請入內。過廊入殿,兩側帷幕簌簌作響,分明有許多人在幕後偷看。歧豐暗道,邙山一役,並無建樹,而多年以來,長安宮內外似乎對自己頗有耳聞,不知是何緣故?
(第二卷 終)
他那天穿著圓領白袍,腰纏金釘皮帶,左側腰間掛著一把胡制短刀。頭上沒有帶幞頭,用簪子固定了髮髻。累年軍旅,他的臉更黑瘦了,一道刀疤自左眼角直拉到下顎。他七尺身材步履穩健,在眾人或明或暗的注目中,從容不迫地徑直來到太子讀書的抃舞堂。此時的抃舞堂,幾經修葺,比之當年草創,更精緻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