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十六章 謀定侯景
「親戚之中,你叔乃是百戰老臣,忠心不二,凡事多請教,不可不敬。後生輩唯有孝先可堪大任,定要重用。」
見他站起來,高歡又說:「為人主的,要讓人既畏且敬,兩者不可偏廢!人事上洞察秋毫,但要包含其污垢。記住,寬而得眾!」
他轉念想:「老父死後,晉陽武人至少還會擁戴我。可那個擁兵河南的侯景會怎麼做呢?會不會趁我不備偷襲鄴都去了?唔,幸好還有元康啊,要趕緊和元康商量!」
哪知陳元康早有所備,笑著對他說道:「大將軍莫慌,在下已有準備。」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卷黃絹,是用來傳遞軍國密信所用的那種。高澄接過展開一看,上面是高歡寫給侯景的信。信中說,西魏乘玉璧之勝,或可再次東出。故而讓侯景來晉陽,商談南路防禦的事宜。
好一陣子,他才緩過來,輕輕抬手,鄭貴提起大刀,退後數步。大刀離開脖子,高澄感到渾身散架,一下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高歡喘了一會氣,才指著他罵道:「自作聰明的畜生,你打草驚蛇,壞了大事了!」
「你本性聰明,只要有文武良臣輔佐,不會出大差池的。朝廷方面,你一直經手,料無大礙。晉陽武人,你素來沒有軍功,讓人服你不容易。你要倚賴重臣,可保無虞。他日有了戰事,你帶著老臣親征,功勛你需自建。」
「咳www.hetubook.com.com!我不是說過了嗎?賀拔焉過兒,樸實無罪過的人!心機不夠,他哪是侯景之敵!」
「兄弟之中,老二說話不多,但很有見識,你不要小看他。老六聰明仁愛,長大了可做你的膀臂。你對諸弟都友愛,我甚放心。」
高澄大驚,不知所措。趙彥深和張華也都驚呆了。鄭貴諾聲抽出斫刀,快步上前,沉甸甸的大刀架在高澄的脖子上。高澄大氣都不敢出,渾身上下汗水齊出,眼淚也流下來,掛在臉上不敢去擦。
高澄心事重重,無心睡眠。他沒有找趙彥深,而是讓人連夜叫來陳元康。看見元康進門,他忙掩上門,急急問道:「元康,今日必為我想出除掉侯景之計!」
高歡不解:「侯景如何安置?」
高澄接話道:「我聽人密報,侯景在河南,常罵我鮮卑小兒,說不願為我屈膝,這都是千真萬確的。」
高歡看著世子:「我還有兩個人沒有交待。」
高澄聽罷連連點頭,攥著拳頭說:「侯景如果來了,我的心腹大患就去了!」
元康抬手示意低聲,小聲對他說:「高王並無此意,這是我讓人寫的。侯景入城后,就擒殺之。高王已將幕府大柄交給大將軍,大將軍只管做便是了。侯景死後,秘而不宣,只說徵召入朝。再命賀拔仁做河南大行台,帶三萬騎即刻南下,自可hetubook.com.com安撫其餘眾。」
他們入滏口上太行,不出數日就已到達武鄉,與晉陽所隔,不過八賦嶺、鹿台山的百里山路了。上嶺前有驛站,他們就宿營於此。
過了一會,談及河南事務。高澄一時嘴快,說道:「孩兒準備讓賀拔仁接替侯景。」
一行人到晉陽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高澄火速去見父親。高歡已多日不能起床了。高澄看到父親面頰消瘦,形容枯槁,哪裡還有當年英偉之象,霎時魂飛魄散,一頭跪倒在父親床頭,話不敢出,只俯首飲泣而已。高歡雖然病重,仍神色鎮定,他對掌管樞要的趙彥深說:「世子來了,軍中事務都交由他,你全心輔佐就是了。」又對高澄說:「你以軍務為重,夜裡不要守在我這裏。」說罷揮手讓他下去休息。
斛律光諾聲道:「我們北地人素來厭惡烏鴉,待俺射掉它們便是了。」他抓過三石強弓,用手指夾住一支獵箭,再把另一支箭搭在弓上,對準樹上一隻黑色的影子射去。就聽得樹上響起一陣撲騰,一隻烏鴉一頭墮下來,另一個黑影則扑打翅膀飛了起來。就在此時,斛律光的第二支箭飛快地撲到,一箭穿頸,烏鴉當空墜落,不想那屍體落下來時,卻被樹杈掛住,懸在半空當中。
高歡冷笑道:「怕是有來無回吧?」
高澄所想的元康,就是晉陽幕府的謀士,行台左丞陳元康。元康智謀過人,高氏父子都甚是倚重。不過高歡戎馬半生,軍國大計往往獨運懷抱,元康所為,不過是佑筆和處理細務,並未完全施展其謀略。而高澄對之甚為欣賞,早就深相接納,對他的建議,常常言www.hetubook.com.com聽計從。
突然,他睜眼沖站著的人擺擺手。彥深等人會意,都退下去了。只剩下高澄還跪在地上。
高澄這才發現說漏嘴了,只得將用書信誘招侯景之事說出。最後又說:「此事孩兒反覆想過,必無紕漏。侯司徒來了,可暫將其安置晉陽或者鄴都,不再放虎歸山便是。」
高歡大怒,用儘力氣沖鄭貴揮手,指著高澄道:「把刀拿來,架在他頸子上!」
「這人是誰?」
停了一會,他接著說:「武人之中,厙狄乾鮮卑老翁,斛律金敕勒老翁,性情遒直,終不會負你。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我,必無異心。賀拔焉過兒樸實無罪過,潘樂本作道人,心和厚,你兄弟必得其力。韓軌有點戇,不要太苛責他了。彭樂此人跟我們總隔一層,反覆無常,心腹難得,好好防著點他。」
斛律光提了死烏鴉前去復命,他另一隻手還握著弓,沖高澄揖手而立。
高澄這次明白,磕頭哭道:「孩兒不知,罪該萬死!」
高澄不敢言語,跪在地上不說話。
高歡接著說:「侯景是爾朱天柱的人,後來迫於形勢投靠與我。你敖曹叔死後,河南無人可治,我不得以分大河之南給了他,至今十四年了。其人常有飛揚跋扈志,也就是我還能養,你是駕御不了的!」
十一月庚子,高歡回晉陽后,命親信都督斛律光、赫連陽順率五百騎來招世子高澄,令其即刻上路趕赴晉陽。
高澄恍然大悟,原來父親早就算計過侯景了,身後事已有安排,不覺安心了些。再看父親,他說話太多,應是非常累,竟已慢慢閉上眼昏睡過去了。
高澄大喜道:「m.hetubook.com.com父親欲手招侯景前來除之?」
高澄見他抓著血淋淋的死烏鴉,不卑地沖自己拱手,不知怎地心中有一種不夠踏實的感覺。比起朝貴聚集、文綺盛行的鄴都,晉陽軍中的武朴之風讓他不很適應。
事起倉促,高澄憂急地問在坐的御史中尉崔暹:「霸朝文武都在晉陽,熊虎|騎士如雲,我只身前往,萬一父王有虞,我如何撫平眾人啊?」崔暹連忙拜倒對到:「大將軍是高王世子,晉陽文武無不惟命是從。請即刻上路,令眾人心有所歸,則天下不足慮!」聽罷此言,高澄急忙抓住崔暹的手,把他拉起來,含淚對他說道:「多謝提醒,要是得如所言,必不忘中尉!」他只帶了從仆數人和馬數匹,當夜就隨晉陽來騎,一路快行直奔晉陽。
高歡這才緩緩對高澄說道:「我把半個天下交給你,從此以後,不得在臣前落淚示弱。站起來說話!」
「徐州刺史慕容紹宗!」
東魏西伐,受挫于玉璧城下的消息,在東魏都城早已傳開。而高王身患重疾,似乎也有人知曉了。甚至有人半夜在紫陌橋外的藏景寺張貼露布,上面竟寫有「高王中弩,已然不治」。值宿軍士沒有抓住張貼的人,只把露布撕下上交。鎮守鄴都的世子高澄見到露布,只說了一句:「這是西人姦細造謠!」,就用燭火把它點燃燒掉了。
「還有兩人?侯景,和……賀拔仁?」高澄問道。
高歡此時才說道:「我給侯景作書,雖然是佑筆代寫,但我隨後都會點上幾筆,作為記號,這是防有人冒名的緣故啊。不想到你還真這麼做了。侯景得書後,必知道是你賺他來,也必知曉我已病重,或可猜測我已和*圖*書經死了!」
站在後面的趙彥深等人也才明白過來,原來高王和外藩書信往來,都有特殊記號約定。此事他們也一直不知曉。
元康輕聲說:「高王相招,侯景不能不來。況且往年也來過,必無礙。」
說到此處,高歡已經很累了,連呼要水。高澄急忙斟了水,把他的頭抬高,喂他喝了兩口。水從鬍子上流過,把衣襟都弄濕了。
高歡這日氣色稍好,兩人說了一會話。站在後面侍奉的,文臣有彥深和張華,武人有親信都督鄭貴和婁昭的侄子婁睿。
他們抬頭看高歡,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且說第二日,高澄在趙彥深的陪同下視事,處理軍務,並陸續接見諸貴。連日繁忙,到第三日晚間再去拜見高歡。
「這事我也知道了。這次你賺他不來,他也必有防備。他有個幕僚很厲害,喚做王偉,此人是侯景的謀主,兩人合起來,你很難對付。不過我跟你準備了一個人,此人可敵侯景!這人跟侯景一樣,也是爾朱氏的人,走投無路投奔了我。十幾年了,我一直沒有大用他,他心裏必定頗有怨恨。這下可留給你了!你要用殊禮待之,委以重任,他可為你底定河南。日後分河南為東西兩半,西邊就以他為行台,東邊交給劉豐生。」
天色陰沉,隱隱可以看到起伏的八賦嶺橫亘在前。驛站前亭子旁栽植了幾棵大樹,樹上有烏鴉築巢。烏鴉可能受了人馬的驚擾,一直呱噪不止。高澄心中憂懼,聞聽烏鴉叫,甚是不悅。要在鄴都,他早就怒喝僕役了。但想到正只身前往晉陽,不得不平緩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叫人請來斛律光,對他說:「明月啊,樹上的烏鴉甚是可惡,把它射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