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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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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明夷 第二十五章 嵯峨白雲間

第三卷 明夷

第二十五章 嵯峨白雲間

那時正值午後,內城側門是一道低矮的木門,旁邊的一道河溝完全被雪覆蓋,分不清何處是路。歧豐記得前年冬,內史大夫王璘就因天黑雪深,墮入河中喪命的。不過今日,天空雖然晦暗,周圍也無有人跡,但在通往木門的雪地上,卻留有數條馬蹄印跡,儼然指示了道路。歧豐想,在我之前,已有人去了東宮,卻不知是誰?
這是,楊忠之妻呂氏帶著家僕也出來了,見到歧豐連忙招呼。歧豐隨他們進去,脫了濕衣烤火,又飲了一碗熱湯。抬頭不見那羅延的蹤跡,就問呂氏。呂氏笑道:「晚上要抄經方才睡下,故而不見客了。」
大統十三年十二月年底,歧豐只帶沙彌定恩一人,從馬兩匹,自涇陽道上高平。登馬髦嶺之時,正值除夕當日。雪雖早停了,但天空彤雲密布,如滾滾濁浪,飄蕩山嶺之間。極目四望,四野之內雲浪翻滾,無有盡頭。
這種眼神令歧豐似乎回憶起過去的某個人,好像也曾被誰這樣凝視過,他一邊在記憶中苦苦搜尋這種眼神,一邊緩緩落座。
法尚、歧豐也相繼說:「願陪殿下登嵯峨山。」
酉時,歧豐從東宮告辭出來,發現外面大雪瀰漫,四周地面白茫茫亮堂堂的一片,樹木房屋在飛絮而下的雪片中難辨蹤跡。他只得拉下帽子遮住額頭,一邊低頭躲避雪花打到眼睛,一邊牽著馬緩緩步行。路上碰不到一個行人,走了一會,又飢又渴,抬頭看路,卻發現幾棵光禿禿的桑樹後面,木柵欄圍住一座佛寺,煞是熟悉。待走近兩步一看,原來是馮翊波若寺。歧豐想,楊忠的家屬就住在此,自己回長安幾次,卻沒來探望,似不應該。於是就牽馬到屋檐下,把韁繩拴住,抖掉滿身雪花,打了幾下門。
想不到賀蘭祥已進位侍中了!歧豐心生感慨,圓覺寺的少年同學,如今都富貴hetubook•com•com得很。尉遲綱也已是宇文泰帳內親信都督,外授實官,只是時間問題。而尉遲綱的兄長博居羅,也就是尉遲迥,娶了天子的女兒金明公主,如今更是貴為大將軍尚書左僕射。不過話說回來,宇文薩保是宇文泰的侄子,尉遲兄弟是宇文泰的外甥,畢竟血親,休戚與共。而歧豐雖屢次從征生死之戰,比較之下,仕途相形見絀,連開府還沒有得到,至於做刺史,更是遙遙無期之事。
歧豐聽得他說惠月的名字,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印象中的眼神,就是來自惠月的!一種閱盡世間滄桑,生出智慧后的通達,柔和而有力。想不到一去這麼多年,惠月沒有能到達西域,卻被土谷渾可汗關在西海岸邊。
眾人多持「鷸蚌相爭,靜觀得利」的觀點。獨王思政作書,建議朝廷加兵河南。因為梁朝已敗,侯景必難久支,一旦侯景被除,則東人必將傾舉國之力來爭河南。目前守豫西七州的,只有王思政荊州軍萬人、另外韋法保、賀蘭願德之兵也有萬人。而東魏在黃河以南、譙城以東就有高岳、慕容紹宗之眾十萬,正在西移。屯于河北即將渡河的,還有劉豐生、韓軌等部,亦不下數萬。而據說高澄將從晉陽調來驍將彭樂等所部精銳騎眾,也在開拔的途中。所以眾寡懸殊,相差巨大。
他也沒寫回書,只是在書信的背面,提筆寫了一首詩,上面寫道——
其實思政等人不知,東魏晉陽軍中,段韶、斛律光、張恃顯等新銳將領,都已率本部騎兵,南渡黃河,與慕容紹宗合兵,準備討伐侯景。
他拴了馬,走到內庭,卻見屋檐下立著一個武人。那人把遮雪的斗笠摘下握在手裡,腰間配刀,腳下的鹿皮靴子全是雪泥。那人見歧豐來了,連忙低頭拱手說:「奉中山公之命,特向大人和_圖_書傳一口信。」
昆莫公於十三年七月間,木杖芒鞋,僅騎一驢而去,聲言將獨自下岷源,尋訪奇山異川、珍葯稀草,但不知何時得返。
「對了」,靈辯突然說:「我在可汗處見到一個比丘尼,約莫五十上下,似乎被可汗關在彼處已經很久。我未能與之交談,只聽說她叫惠月,是從長安出塞,本打算去西域的。」
正在暗自慨嘆之際,只聽得太子說道:「漫說崑崙直如天塹,就是西海雪山,對我等也是遙不可及也。我當下所願,不過是邀集關中朝野名士,從東北坡登嵯峨山,一路吟詠,指點山川。待上到峰頂,把眺八百里關中,暢敘幽情,共付一笑,卻也足矣!」
「正是,正是!」歧豐見那羅延說話不卑不亢,凜然不可犯,甚是驚異。心想,當年柴士彥說他身披鱗甲,右手心有一個「王」字,今日見之,果然不同凡俗。
待到了原州,已經是新年了。歧豐的案頭堆滿了往來書信,其中李黃宗自隴西狄道發來一封信,裏面寫道——
靈辯微笑說:「凡是走河湟道的人,被虜的甚多。聽說鄯州刺史柳檜上任之初,因為隨從兵少,也被虜去,後來得間才得逃脫呢。土谷渾人也甚直脫,凡是捉到的人,都問『你既是中國人,是從高王?還是從宇文黑獺?』凡說從高王的,搜羅出身上金銀,都放走了。」
歧豐想,永熙年間我還同宇文薩保等人在圓覺寺居住受教,算來已經有十七八年了。就趁同靈辯法師拱手的機會,打量了他一番。他見此僧個子不高,身材幹瘦,麵皮黑黃且額上皺紋密布,想必來去萬里艱辛,經歷一路滄桑。但他的雙眼卻煞是有神,四目相對,歧豐感覺一種似曾相識又甚為灼人的力量將自己罩住,不知不覺低下眼,掃了一眼靈辯的灰布僧袍。
靈辯答道:「因涼州和_圖_書兵亂,我出天梯嶺,向南走鄯州道,結果誤入湟水支流,越走越往山中去了。一連走了九日,糧糗告盡,只靠飲澗水過活。若非遇上土谷渾人,早已死在山中了。故而,我雖被部落大人關押數年,對他們的搭救之恩,卻是難忘。」
太子左手邊坐一僧人,歧豐卻不認識。太子一邊招呼歧豐坐在僧人身側,一邊向歧豐介紹他道:「靈辯法師永熙年間從關隴去西域,遍游諸佛國,又捨身大乘佛寺浮屠上,抄經十年。如今方才自西域歸來。」
靈辯笑道:「他們見我是一個比丘,又身無長物,哪管分說,且直送到可汗處。可汗雖不建佛寺不行法事,卻暗地裡禮佛。他對我說『祖傳麻衣神官,不能違背』,不過卻令我私下抄經為之祈福。說好最多三個月放我走,哪知其後天寒,他造穹廬帶大眾隨水草而去,一去數年,等他回來海邊,我才得出發。」
他接著對太子說:「剛才殿下問崑崙所在,其實還遠在西海之外。從西海可以望見西邊的重重雪山,終年山頭積雪。土谷渾人說,翻越一千座這樣的白雪山頭,方才進入高山人的居所,山之高聳險峻,舉世無匹,中國稱之崑崙。」
歧豐回頭南望,哪裡看得到嵯峨山。四周的百千山頭,就像巨浪間的小島,時隱時現於雲際。天地之壯闊,使得行人馬匹,好似蚍蜉漂浮於瀚海,顯得渺小之極。
「我父是高平道代行台、大都督,李長史為我父的僚佐羅?」
太子點頭道:「但願冬去春來,群賢畢集,大家同登嵯峨。」
躑躅在歧路,嵯峨白雲間。
太子問靈辯道:「法師說回來的時候,曾被土谷渾部所虜,羈押在一片大海之畔,是否已經接近崑崙了?」
過了會,歧豐隨門人進去。因為天冷,太子在內室外的房間待客,地上鋪了席墊等物。歧豐脫了靴子進去hetubook•com•com,看見裏面先來的客人已在煮茶。歧豐見前面坐著一個頭纏白布頭巾的青年男子,正是已行八關齋戒的韋法尚。法尚的兄長法保鎮守洛南同軌,法尚回長安不久,馬上將趕回同軌。法尚旁邊坐的一個中年男子,乃是韋法保的長史裴寬,此次也將與法尚一同回洛南。歧豐與兩人都非常熟識,各拱手示意。
「天地世間,有幾人能如恩師這般逍遙啊!」歧豐覆書感嘆不已,真怕自己為公務所累,碌碌一生,職不過一偏吏裨將,功名不顯,身自埋沒。要真如此,倒還不如木杖芒鞋,斗笠蓑衣,一路追隨老師而去的好!
歧豐去向太子元欽道別,卻碰上太子行菩薩戒,東宮置辦法事,並未得見。後來過了兩日,簌簌的下起雪來了,歧豐獨自騎了一匹馬,戴了一個斗笠,去內城拜見太子。
法尚插問道:「土谷渾人為何關押法師不放呢?」
等了一會,門開了,門內站一個男孩,個子不高,約莫十歲開外。雖是深冬,穿著卻很輕便。他的額頭凸起,兩眼炯炯有神,直視歧豐,毫不畏懼。歧豐見他,想起當年那個打雷暴雨的夏夜,不覺露出笑意,對孩子說:「你是那羅延。」
孩子稍有驚異,不過他緩緩回答,卻似大人口氣:「我正是,大人找我何事?」
守門的只有一個老年閽者,在矮木屋內烤火取暖。待他開門通稟時,歧豐掃了幾眼屋內,僅有一張鋪著破爛皮裘的床,床邊一個小火爐子,邊上七零八落堆著炭。
西魏大統十三年冬十二月,即東魏剛在寒山擊敗梁朝大軍之際,一直冷眼旁觀的西魏也在謀划如何從中獲利。蘇綽死後,宇文泰凡定大計,除同諸將宿老於謹、李弼、獨孤信,和新銳親信宇文薩保、宇文盛諸人商量之外,相府幕僚申徽、盧柔、太子太師盧辯,以及外鎮刺史之中,王思政、韋孝寬等人和圖書也都參与意見。
裴寬道:「殿下所提並非宏圖大願,待東邊侯景事平,臣願陪殿下登山。」
裴寬在旁笑著問:「法師為何不誆騙一回,好早日脫身呢?」
王思政認為,一旦東魏全力來攻,關西若不出兵救援,則七州之地難以保住。而關西如出傾國之眾來救,則將重演大統九年邙山之戰的情況。屆時又將不得不以一戰之勝負再賭國運,可謂危險之至。所以不如早早增兵,據險修壘,斷了東人再掀大戰的念頭。
此時,李岐豐正在長安。他本待年底前趕回高平,同阿咒和兒子李澄團聚。只是近來事務較多,見的人也多,不知不覺已接近年底了。歧豐有些著急了,就命侍奉的從人定恩著手置辦物品收拾馬匹。
歧豐連連點頭,寒暄一會,他見庭外雪小了,就告辭出來。一路冒雪回到住所,卻已夜深了。
蓮座雖有先,蘭台竟不還。
「我是汝父之友,高平道行台長史李昞。」
歧豐少年時在長安同宇文薩保、賀蘭祥等人住過的圓覺寺,一度荒廢,近年來又有僧人前來打理。歧豐在長安,就住在圓覺寺。劉七死後,歧豐的身邊一直沒有一個合適的貼身僕人。而定恩本是寺中干粗活的一個沙彌,尚不滿十八歲,歧豐住所,都由他清掃打理的。時間長了,歧豐見他頗為伶俐,就從寺主那裡把他要了來,跟從左右。另外有一個獠婢,約莫四十上下,從山中輾轉賣到了李虎的府上,歧豐把她要來做飯和漿洗衣物。
原來是宇文薩保的人,此時薩保已受封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中山公,遙遙在上,非歧豐所能相比。再聽來人說道:「中山公說,要隨丞相西巡諸州,不能相見了。明春回來時,要和大人叫上賀蘭侍中,同去遊樂。」
土谷渾和東魏交好,大家都知道,在坐的也沒有宇文相府之人,對靈辯所說,也都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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