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三十二章 思政被俘
東魏圍城大軍因紹宗喪命,志氣沮喪,對即將陷落的城池圍而不攻。
杜弼不假思索,答道:「思政有三蔽,故而被俘。其一,不察逆順之理;其二,不識大小之形;其三,不度強弱之勢。」
杜弼辯解道:「若是順而不大,大而不強,強而不順,或許如此。今我方既兼備眾勝,故而鄙言還可成立。」
思政下山後,山上的西人也都解下衣甲弓矢,徒步下山投降。
高澄見劉桃枝長的高大粗猛,言語卻又得體規矩,心中甚喜。就命以後捧刀改由桃枝,也讓他多在親近左右跟隨。
高澄素來看重杜弼,此刻杜弼任行台左丞,隨行潁川。城破后,高澄問他:「試論王思政之所以被擒?」
杜弼對答如流,說道:「大王威德,事兼眾美,義博故言博,非義外施言。」
思政氣力早衰,又被多人抱持,遂不得引決。眾人奪了他的刀,圍著他坐下。駱訓又命隨從下山投降,引東人上山,告知東人說:「王行台身體完好,請派人來接。」
高澄又問:「我方既然兼備眾勝,怎麼周年不下,非得等我來不可?」
他所說的高司徒就是高敖曹,季式公是敖曹的弟弟高季式,高道宗則是高季式之子。
不久雨住,高澄帶一干幕僚臨岸觀察敵情,幕僚建策說,夏水增溢,應加高堤堰抬高水位,水決入城,城自然就破了。
高澄讓冀州軍從坍陷處入城。冀州軍剛到,沒有參与這一年的圍城。不讓圍城日久的軍士入城,可能是怕他們報復泄私怨吧。
消息飛快傳到晉陽,高澄聽說高岳不敢攻城,大怒,說:「人老了膽子就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他若敢來我必用鞭苔其脊梁背!」
不知道過了多久,城裡開始亂糟糟起來,眾人抬眼看,東人已經成批地入城了。再看王思政,他面如死灰,拄著杖慢慢站了起來。眾人也都紛紛跟著站起來。
思政又對親隨左右說:「城陷之時,我必自裁以謝國。不等賊入城,你們可將我首級獻出,求得富貴,並請不殺城中降人。」
聽到行台說出如此的話,都督萬春、駱訓等人都流涕不敢言。唯獨親信都督雷五安站出來說:「如真的城破,五安願追隨大人殉國!」五安守城的時候中箭,一隻眼睛已經瞎了,流膿不止。五安跟思政已十余年,大統四年河橋合戰的時候,若不是五安從死人堆中把思政背出,思政早已沒命。兩人義為主僕,情同父子,思政也知五安之志,故而也不再勸他偷生。
高澄叫他站起來,估摸他約有七尺半高,他眼窩凹陷,有一雙灰褐色的細眼。
他想調斛律金南下替換高岳,命陳元康起草。元康按筆不書,勸他道:「潁川垂陷,斛律老兒白撿一功勞。不如大王親自帶兵去,自得其功。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九曲、新城都是蕞兒小城,勝之不武。潁川是西人重鎮,行台王大將軍親自督守,得失牽動大局,願王自往破之,擒王思政獻俘閶闔門。」
到了下午,風慢慢停了,天上灰雲密布,天色晦暗,潁川城內寂靜無聲,陰惻惻,似是死城。
下面的東魏軍士不敢隨意處置,飛報高澄大營。高澄大喜,說:「思政也是一名士,當和-圖-書以名士之禮待之。」就讓通直散騎趙彥深著白衣上土山,與思政談,思政愧而不答。彥深好言相慰,送給思政一柄白羽扇,執其手,緩緩走下土山。山下和城裡城外的東魏將士都歡呼鼓悅,聲震天地,山上西人則沉默無語。
高澄問他:「你祖上不是漢人吧?」
高澄反問說:「自古就有逆取順守,大吳困於小越,弱燕能破強齊。所以你說的此三蔽,未必可成立。」
西閣祭酒盧潛私下對人說:「思政不能死節,何至於如此看重!」高澄聽說了,也不怪他,反而說:「看來我有了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了。」
高澄於是命督數萬人堆堰,晝夜不息。畢竟是夏季,土壤鬆弛,堆填的堰壩多有滲水。連堆了三次,都沒有成功。高澄大怒,命將負土者及土囊一併塞填決口。諸將皆懼,無人敢進言。
潁川陷落之後,西魏因所佔東魏各城道路阻絕,實難以自保,都下令拔軍返回。這樣,自侯景之亂以來,東魏喪失河南諸州郡,已經完全恢復。並趁梁朝國亂,接連收穫淮南之地。算來國土更加廣袤,民眾更多,儼然以中國正朔自居,非西朝及南朝所能相提並論也。
話說至此,高澄也就一笑置之。
高澄並不著急進城,他命人射無數賞格入城,上書——
過了一會,東人上山巡查,卻見一西人身著重鎧站在上面。東人慾上前,那人就拔刀呼喝,不讓人靠近。此人正是王思政親信都督雷五安。東人拔箭射之,五安身中數十支箭,猶拄刀不倒。東人在旁邊清理物件,一直看著他,他直到天黑才倒下去。
東人並m.hetubook.com.com不知道,此時土山上正起了爭執。原來思政從午前就回到土山上,諸將為了尋覓行台,也都漸漸爬上土山,到午後,已經聚集了一二百人。水也沒有,眾人都嘴唇乾裂喉嚨腫痛。思政不說話,大家也不說話,一直或站或坐。
高澄繼續詰問說:「凡欲持論,都有一個定指,那得想你這般廣包眾理,欲以多端自固嗎?」
高澄又問:「值宿衛士都是勛臣世家子,你是何人的兒子?」
東魏統帥慕容紹宗和劉豐生雖然意外身死,但潁川守軍早已經是強弩之末。在外援無望,城內死病將盡的情況下,城破只是遲早之事。大行台王思政知道城將陷,又料定東人必定屠城,於是趁自己行台身份尚在,開始濫賞將士。只要稍有軍功,都授給軍號、散官,而用長鉤鉤住和射殺慕容紹宗、劉豐生等人者,都超授龍驤將軍、散騎常侍。
堰壩升高后,水勢漸漲,半日之內,就漲到幾乎與潁川城牆齊平了。城內早成一片澤國,人們都攀附在箭樓或者屋頂上。另外城裡還有土山一座,天黑后,王思政和親信僚佐就在土山上露宿。人們都知道城破在即,也不再抵抗,點燃篝火等待黎明,念佛求生的聲音隨處可聞。
見大功即將告成,當夜,高澄稍事休息。他看了一會書,靠在墊子上睡著了。半夜口渴起來,呼喚從人給水。
杜弼一笑,立即答曰:「此蓋天意欲顯大王之功也。」
第二天天還沒亮,開始颳起西北風,東魏營中軍旗隨風呼嘯。辰時時分,接到報告,說潁川城牆多處塌陷。高澄不慌不忙,下令先潰堰泄水。巳時,和*圖*書巡邏軍士來報,說城中沒有任何動靜。這個時候,諸將都聚集到大帳內,紛紛請求帶兵進城。
高澄平潁川后,改潁州為鄭州,留部分軍力屯守。不久后,高澄大營北返,帶走王思政父子同路。
東人迅速穿過滿地的崎嶇和骯髒,密集地層層包圍了這座一頭靠在城牆上的土山。土山上沒有旗幟,約有百餘人,鬧哄哄地不知在做什麼。
這個時候,一個捧刀的侍衛進來,高澄就吩咐他倒水來喝。他喝水之際,見那侍衛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不甚眼熟,就問他:「我的大刀都是侯莫陳捧的,你是何人?」那少年不慌不忙,跪下說:「侯莫陳赤雀生病了,今夜換我捧刀值宿,我叫劉桃枝,冀州渤海郡人。」
都督駱訓就在思政身旁,他一直寸步不離觀察著行台的一言一動。此時見思政要拔刀自刎,立刻撲上一步,一把抓住思政握刀的手,拽著他的胳膊跪倒在地,哭著說道:「大人曾經說:『送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大人之心,是寧願捨身,也救這一城的人。今高丞相下令,要活得大人,大人既然憐惜全城,就應珍愛此身啊!」其他人也衝上來跪抱住思政,流涕說:「請大人哀憐全城將士軍民吧!」
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入城若不得王大將軍,全城皆屠。
東魏人踩著滿地的淤泥和碎石,如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湧入各處缺口。不等東人找尋,城內四處都在發出垂死一般的聲音:「王行台在土山上!」
桃枝說:「俺是高司徒帳內都督劉桃湯的弟弟,桃湯隨敖曹公戰死河陽。和_圖_書俺被儀同三司季式公收為義子,同季式公的公子道宗,都在晉陽府中。」
高澄聞之,深以為然,於是親率鄴都及並、恆、冀、幽各州步騎共十一萬南下。到潁川外圍時,高岳得知,單騎來見。當時大雨傾盆,高岳冒雨立於營門外,良久不得見,只得返回。事後,高澄作書給高岳說:「叔父一年辛苦,未拔堅城,可以稍歇。今禁旅皆發,志在必得,三軍繫心,不破城不便相見。」言語之間,頗有責慢之意。
「哦?渤海郡人?」渤海郡是渤海高氏聚居之地,高澄不由得多看了劉桃枝兩眼。他雖跪伏地上,依然可看出其身形高大,擼起的袖子露出密布黑毛的粗壯手臂,右手拇指上還帶著一個牛皮的抉,看來出自武人世家。
思政守城的八千將士,此刻不足三千,都被散配東方各州。高澄敬重雷五安的不屈氣節,令人厚葬。而投降的督將駱訓等十餘人,都被囚禁在諸州地牢之中,生不如死,數年方才死盡。
且說王思政被帶走後,東人給他安排飲食休息,當晚才帶到高澄處。高澄對他很是優容,以「先生」呼之,不讓他跪拜,安排座席讓他坐下。高澄問他:「先生在東朝可有家屬,可接去同住。」思政搖頭說沒有。高澄又問他:「城中有親戚子弟嗎?」思政才說:「長子元遜也在城中。」高澄聽罷,就命人把元遜解除桎梏,與思政同住。
桃枝答道:「都說俺們祖上是匈奴,不過俺世代都在渤海居住。」
思政抖了抖衣服,朝西一拜,哭道:「臣已儘力,無奈賊眾我寡,無力回天,唯當以死謝國!」仰天長喝,突然抽出腰間短刀,朝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