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三十九章 長安奔喪
長孫儉和楊忠都回了穰城,竟陵只留歧豐所部千餘人。江陵方面則盡全力對付巴陵的侯景,還要兼顧來自上游益州武陵王蕭紀的窺伺,故而對漢東的西魏勢力,一直採取交好的策略。沿沔水兩岸通道,商旅暢行不阻。
他打開窗格子,用木杆支起來。外面依稀的山頭都在皎潔的月色下沉睡,山風吹來,暑意頓消。歧豐驚魂未定:「阿干忽然託夢,難道有甚麼事情要示警嗎?」
隨後,歧豐就搬進了父親的宅邸,並將辛氏和幼子李澄、李湛都接來一起居住。異母兄弟姊妹中,除了李璋之外,都沒有成年,全由歧豐撫養。父親李虎的十幾個姬妾,如果願意回家的,都給予資財;如果年紀較大,要入道為尼的,歧豐也為之安排。辛氏又已懷孕,家中操持,仍讓府中舊人各司其職。隨歧豐入府的隨從,只有沙門定恩和獠婢阿難兩人。
西魏新帝元年(551年)四月,侯景軍所部任約、宋子仙攻破郢州(今武漢)。侯景親率大軍繼進,緣江西行,圍攻王僧辯所守的巴陵(今岳陽)。王僧辯是江陵湘東王左常侍、王府司馬出身,文武之略為時論所推,號稱名將。郢州失陷后臨危受命,總督上游諸軍討伐侯景。侯景軍頓軍巴陵,百道攻城不下。轉眼到了夏季,長江水網地區疫疾流行,侯景軍師老疲乏,糧食又漸漸耗盡。
歧豐大驚,鮮卑語「阿摩敦hetubook.com.com」是「母親」之意。他母親、姐姐都被拘押在晉陽,怎麼會到這裏?況且須彌已經死了,此時當是魂魄相見,難道母親也?
早上起來,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忽然從人來報說:赫連盛從長安過來了,要立即求見。歧豐早已預感,暗自道,赫連盛護衛妻子兒子,無緊急事情絕不會過來。他知道必有大事發生,定定心神,叫赫連盛進來。
恍惚之間,他突然覺得似乎有人輕輕進來,坐在他的對面。他猛然抬頭立身,卻見一個頭戴漆紗冠、身穿白色圓領袍子,腰纏錦帶的男子跪坐在席子上,正對著自己。那男子身材魁偉,髭鬚繞嘴,正對著自己笑。
須彌微微一笑,對歧豐說:「那是你阿摩敦啊!」
半晌無聲,赫連盛慢慢抬頭,見歧豐不說話,似有心事,就說:「少夫人和府里的人都等您回去料理呢。」
五月間,歧豐在山口的戍城住,居高瞭望,並規劃漢東各城的守備情況。漢東是新近降服之地,必須先巡查各地的實際情況,才能做通盤考量。鑒於汝南已經被焚,歧豐準備另擇一地重建汝南城,並招納流民耕種。
赫連盛走後第二天,歧豐開始安排交接事宜。兩日之後,估摸赫連盛還沒有到藍田,至於朝廷或相府的答覆,估計要半月後才能到達。歧豐卻沒有等朝廷批複的意思,已帶十余騎離開竟陵和_圖_書,回長安奔喪去了。到了穰城,楊忠、長孫儉都來慰問,態度大好。楊忠對歧豐說,今年勢必要蕩平漢東各城,他請歧豐留下高平全軍。歧豐答道:「我已準備丁憂守制,所有高平軍人,悉聽元帥裁奪。」他又向長孫儉交接各郡民事,長孫儉尚推脫,歧豐說:「朝廷任命詔書不日就到,請大人先行準備。江陵方面還未知情,此時銜接,可保無虞。」
「惠月?」歧豐大叫起來:「等等!」伸手去抓,碰倒了桌上的油燈,登然醒來。只見四壁昏黃,並無他人,而他渾身衣衫都已濕透了。
歧豐早有準備,並沒有覺得太過吃驚。李虎多年來一直體衰多病,足不出長安。上次宇文泰東征不利,還軍沙苑,李虎抱病去見,還是安排用牛車載過去的。
歧豐在信中問了一些家務細則,還沒盡言,不覺夜深困頓,就把油燈撥暗了,伏在桌上休息。
果然,赫連盛一進來,就伏在席子。他風塵僕僕,腰上懸挂的斫刀垂到席子上。歧豐聞到他身上一股人、馬汗臭混合的味道,乃從容問他道:「有甚麼大事?」
消息傳到竟陵,歧豐對左右說:「侯景鋒芒止於巴陵,一旦潰遁,僧辯沿江而下,必成摧枯拉朽之勢。看來老賊來日不多,我們無緣與之相見了。」
只聽得須彌又說:「你是牛兒年出生的,必善耕耘。吾家興旺事情,以後就靠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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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惠月都為你誦經祈福!」他又說:「代北之人不耐暑熱,四、五月天氣,必要回高涼之處避暑,八、九月秋高之後才敢南下。過去洛陽朝中,稱之為『候臣』。代人視江外嶺表為畏途,就是這個原因。你等華夏漢裔,世居天下之中,應當暑寒皆宜,兼習南人北人的長處,體會南北各自的樂趣啊。秦漢時候,人們南行交、越,北跨蔥嶺,甚麼千里大漠,萬頃波濤,都阻擋不了他們。」
安頓好父親的喪事之後,歧豐去長安素服朝見新皇。天子在偏殿召見歧豐,這是新皇登基后兩人第一次相見,彼此都有一些不適。看得出來,年輕的天子對歧豐要守制三年還是頗感惋惜的。雖然兩人都最近喪父,但所在情形相去甚遠,各自苦衷,卻皆不能完全傾訴。天子指著御座對歧豐說:「坐在這裏,實不得自由!」天子又說:「當年你、法尚、裴長寬(裴寬)都說願陪我同游嵯峨,如今法尚已逝,長寬被俘,所余唯有你我。想要去一次嵯峨,怕是回顧諸舊,倍覺凄然!」礙於左右,兩人也不得盡言,只能說到這裏了。
歧豐一直在回想昨夜的夢,聽到赫連盛說話,這才沉重地點頭。李虎是西朝重臣,八大柱國之一,他的死訊,就連東邊的北齊都會注意到的。如今新皇嗣立,正推行孝治天下。歧豐以儒士知名,又是世家重臣子,這丁憂解職自是hetubook.com.com不可免了。
四月天氣極好,竟陵附近山水甚美,歧豐一時流連徜徉其間。登大湖山時,一行人都換了輕裝布衫,足穿芒鞋,手持竹杖緣山而上。山雖不高,但群山間竟有一片湖泊。晴空碧藍,水中倒映出兩岸茂密竹林覆蓋的山頭,林中猴群的尖叫清晰可聞。湖面上,各色水鳥點著波紋輕盈地穿梭盤旋,清涼之風陣陣襲來,令人心曠神怡。
赫連盛沒抬頭,俯首說:「主公他,主公他過世了!」
「阿干!」歧豐用鮮卑語脫口叫道,眼前之人不正是早已過世的兄長須彌嗎?
他正待要發問,又見須彌身後的屋角暗處,隱隱還坐有一人。那人身形瘦弱,似乎披著法衣,低著頭言語呢喃,好像是用梵語唱經。他就轉問須彌:「那是何人?」
當天,歧豐就令隨從收治行裝。晚上,他作書兩封,一封是給長安朝廷的,一封是給丞相府的,書中他請辭荊州刺史和高平軍職。他安排赫連盛早早睡了一覺,不到天明,赫連盛就帶上書信返回關中。歧豐叮囑他,要先交相府,然後再交朝廷。又給他換了馬,還安排從人隨他一起出發。
歧豐到長安后,率子弟為李虎出殯,葬於終南山。李歧豐正式襲爵隴西郡公,除此之外,一切軍政之職全部解除。朝廷詔書連下,先是以長孫儉為荊州刺史代替李岐豐;隨後又有詔命高平軍之大部回隴上,分三都督代為領軍。楊忠未得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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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多高平武人,見無獵物可打,都悵悵然不樂。歧豐對他們說:「隴上黑林中多有孢子、麋鹿、野豬,人們可以騎馬射獸,設陷阱捉熊和野豬。立到雪地足冷手僵了,點起篝火,飲下滾燙的烈酒,野獸剝了獸皮,架在火上烤出滋滋的油。晚上躺在熱烘烘的火前,聽頭頂上寒風吹起松濤的聲音。這樣林子里的日子,過上一個冬天也不覺得長。不過你們想想,要到了天朗氣清的時節,坐在這樣的山間林下,聽蟬看鳥,砍一根細竹做個釣竿,釣幾尾魚兒上來。一會兒山雨下來,改坐到竹棚搭的亭子里,那是有用茅草密密蓋的頂子。聽見雨水落在竹林里窸窸窣窣的響聲,再煮開溪水汲茗,切了魚肉,倒上新釀的米酒。寂靜的山中與世無爭,卻伴有兩三友人,坐論山外大事、古今奇談,豈不另有一番人生之樂嗎?」
一天晚上,歧豐寫了一封信給辛氏。因他擔任荊州刺史,辛氏和他的兩個幼子都搬到了長安。李虎在長安置有宅邸,但已經住了他后娶的幾房小妾和所生子女,加上更多的女妓,再說公媳之間也多不便。李虎就出資,暫借了一處元氏宗親的偏宅讓他們居住。
但母親並沒有入道啊?怎生老尼裝扮?他仔細看後面的人,身形不似母親,誦經之聲聽上去也更年輕。這個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但她藏身暗處,不甚清晰,一時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