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四十章 普六茹堅
歧豐只用頭巾幞頭,穿寬鬆布袍,用扇子指著一個空的胡床對他說:「先坐到蔭涼處涼快一下」,又問道:「何故改稱『大人』,而不稱『叔父』?」
過了一會,他又對歧豐說:「您也並非大野氏!」
開門的是李岐豐異母弟弟李繪,他也十來歲光景,同這個少年年紀相仿。他開門見是少年,一面迎他進來,一面打趣道:「千牛備身大人親自駕到,怎麼沒在宮中宿衛皇帝啊?」哪知那少年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徑直從李繪身旁走過去。李繪只得伸伸舌頭,跟在他後面,一直走進內庭。只見歧豐和幾個李家子弟都坐在爬滿瓜藤的架子下面乘涼,那少年才躬身對歧豐施禮說道:「普六茹堅拜見大人,今早宮中佛堂講法,故而來的遲了。」
歧豐說:「聽說他在太學也很有名,諸人同學,雖至親昵不敢狎也。」
僧虔繼續說:「聽說普六茹堅跟他的同胞兄弟也不親密。」
歧豐問:「此乃天性,或為天所授受,如何彌補呢?」
歧豐聞之一笑而已,隨他稱呼,也不以為意。
「除非能博而好學,寬而交和*圖*書友」,僧虔指著歧豐說:「但這也是天性,明公身上就具備。故而,您和中山公、普六茹堅恰是兩類人。」
當時天氣很熱,諸少年都挽起袖子,唯獨普六茹堅仍放下長袖,而不肯把手臂露出來。其他人都不解,只有歧豐知道普六茹堅有皮癬,幹了后如同鱗片,片片脫落下來,煞是嚇人。當年柴士彥說,普六茹堅全身之瘡似龍鱗,乃是非常之人。柴士彥死後,歧豐並沒有把這句話透露給第三個人。
僧虔補充道:「有股王者凜然之勢。」
「正是。這兩個人都有佛陀護體,運勢極強,凡擋道者,早晚必成齏粉。」
僧虔仍滔滔不絕,不過他所說的,即便令歧豐也頗覺吃驚。他突然說:「普六茹堅和中山公有幾分相似。」
否則,普六茹堅又何必奉父命,如此謙恭地向歧豐來請教呢?
歧豐道:「你父是漢人,但武勇雖鮮卑也不如。你今後願繼承父業嗎?」
室內也沒有掌燈,兩人對坐了一會。歧豐對他說:「普六茹堅,你可知你是漢人?」
僧虔又說:「性質高密,m.hetubook.com.com喜怒不形於色。此類王者,常懷猜忌之心,用人似用物,為達目的可用極手段,非尋常人可比。」
那少年正是陳留郡公楊忠的世子那羅延,如今鮮卑名字叫普六茹堅。
說到普六茹堅,僧虔提高聲調說道:「這個楊家公子真是非常人,不是菩薩轉世,也必有神佛護佑。我活了五十多歲,走過西域到東海這麼多地方,沒有見過第二個他這樣的少年。」
「中山公?宇文薩保?」
除了講學之外,每逢初一、十五,歧豐又請了長安沙門僧虔為諸子弟講授佛經。僧虔常結合故事、傳聞來解釋經文,少年們都很愛聽。
普六茹堅走後,到了下午,雨慢慢小了。未時,僧虔來了。歧豐也正好無事,就和他煮茶閑談。
歧豐回憶起自己在隴西受教於昆莫公,老師真可謂因材施教、因玉而琢形,並不因為自己篤通道宗,就只灌輸此類知識。故而一路成長下來,歧豐在儒、釋、道上皆有涉獵,但最感興趣的,還是山川地理、排兵布陣。儘管昆莫公不能教授具體行軍打仗的要領,不過他卻培https://www.hetubook.com.com養了歧豐關注、研判大局之意識,這正是善於摧城拔寨的楊忠對歧豐所最欣賞之處。
過了幾日,正好是僧虔講經的日子。不過那天天下大雨,歧豐估摸僧虔可能不來,就把諸子弟都遣散了。哪知普六茹堅居然來了,他戴了斗笠,身上披了蓑衣,不過雨太大了,衣服還是濕了。
歧豐讓他脫了衣服,烤火取暖。天氣很暗,屋外雨聲嘩嘩,夾雜著一陣陣的悶雷。
普六茹堅說:「挾弓持矟、跑馬廝殺或不如他,不過也非我志。若能指揮幾十個他這樣的大將,才是真正的文武大業。」
轉眼夏去秋來,因蕭梁內亂,益州刺史蕭紀和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交惡爭權,蕭繹進一步求助西魏。於是到了該年十月,西魏欲乘亂攻取漢中,進窺巴蜀,乃派大將軍王雄齣子午谷,伐上津、魏興;大將軍達奚武出散關,伐南鄭。
見僧虔推心置腹,歧豐很意外。僧虔畢竟方外之人,旁觀者清。歧豐和宇文護自小親密,對之很為熟識,他的嚴整肅然之處,的確和普六茹堅有些相似。不過相形之下,宇文護頗善交和-圖-書際,普六茹堅則更天性沉悶一些。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那少年並不急於前去叩門,而是解開腰帶,並脫下身上標識顯貴身份的衣服。這時,從人遞上白色圓領袍子,交給少年穿了,他只用布帶束腰,也不佩刀。天氣悶熱,兩個從人解了水袋,走到林子中乘涼去了。這少年才獨自一人走來射門。
普六茹堅對道:「您已經是鎮守東南的方面大臣,又是隴西公,自然須得講究。」
歧豐自從守制在家后,偶爾召集親戚子弟,講授文武之道。因楊忠早有託付,故而也都叫上普六茹堅。其實,普六茹堅已入太學。歧豐問起他在太學的學業,他卻說:「些許儒術無有甚用,但知道典章、造句就可以了。」歧豐知道他無經書博士之志,也不勉強。關隴勛貴子弟多是如此,當年的尉遲綱、賀蘭祥也這樣。不過普六茹堅之聰穎善悟,又絕非上述赳赳武夫所能相比,歧豐心裏還是有些惋惜的。
歧豐想說普六茹堅手心上的「王」字,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這是因為他常年在高平,跟長安的弟妹少見之故。」歧豐替普六茹堅回護了幾句。
www.hetubook.com.com轉眼入夏,天氣濕熱多雨。一日午後,有三人騎馬來到李岐豐的府前。他們跳下馬,把馬兒拴在了門對面荒地上的桑樹林里。三人中,領頭的是一個少年,他身著黃色綺羅衣,腰上纏著綴有金釘的牛皮腰帶,上懸短刀。另外兩人青素衣服,顯然是此少年的僕役。
僧虔笑而不反駁,言下之意是,縱然多見面,恐怕更難親密吧。
普六茹堅點頭回答說:「我父常說,我家先祖出自弘農華陰楊氏。後來先祖做了官吏,隨軍去了代北,才在那裡安家。」
最後,僧虔伸了個懶腰,側躺在席子上笑著說:「貧道只是一個活在方外的多餘之人,這些大富大貴的王種,和我又有甚麼關葛呢?」
也是在十月的時候,辛氏再次順利生產,這次是一個女孩,歧豐為之起名叫阿娑。孩子還在襁褓之中,來提親的人就已經上門了。辛氏很是喜愛這個女兒,對提婚請求都推脫了,總想等到她大了,為她找一門好親事。
歧豐不語,心想僧虔目光如炬啊。那宇文薩保也和普六茹堅一樣,不喜歡君子之學,外寬內狹,為人好小算計。又不悅詩書,不能作文,只愛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