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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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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明夷 第四十三章 採薇

第三卷 明夷

第四十三章 採薇

君子所何問,
兩人聽了,都淚流不止。其中一人說:「都說仁慈的人心懷蒼生,子孫必有福報。我們就算死在東歸的路上,也會感念您的恩德!」他們謝了歧豐,收拾行裝,沿著山麓朝東邊去了。
從此人口中,歧豐得知,有很多東人逃入深山,他們一行有七八個人。他們平時藏於山中洞穴,身披苫褐,飲澗水,種食野粟,偶爾設陷阱捕獲野獸。此後或逃或病,幾年前就只剩下兩個人了。去年冬天,兩人下山去村裡搶食,他的同伴被獵人陷阱打傷了腳,一個冬天走不了路,開春以來全靠他一人出來覓食。
原來是韓雄的兒子。歧豐見那少年身材高大壯碩,皮膚黝黑,捲起袖子露出粗壯的手臂,如同成人一般。他想,這是武人的體格啊,他日必當縱橫沙場。就問他道:「公子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那人也不勉強,把兔肉塞進嘴裏大嚼起來。
遲歸失所在,
第二日早上,強烈的光亮漸漸從木板縫隙間透進來。推門立到廊下,金色的陽光頓時照的人睜不開眼睛。四周鳥聲啼鳴,空氣中還暗暗飄來一股野花的幽香。歧豐伸了一個懶腰,把靴子脫了坐在廊下曬太陽,太陽照在身上暖乎乎的,使人不想動。山間艷陽高照,多日來的陰沉和不快也似乎一掃而光。
我心傷悲,莫知我衷。」
當天晚上,雨還沒有停。歧豐臨睡前,除了用一根橫木把門抵住之外,還把上了弦的弩放在伸手能夠到的地方,以防萬一。夜裡風聲雨聲很大,他慢慢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歧豐遂即修書給辛氏,安排自己的庶弟李璋前去韓家慰問,一併出僧人供奉等處花銷的錢。
那少年雖然狀貌魁梧,言語卻很恭謙,頗為識禮。他躬身說:「小人叫擒虎,字子通,今年十四歲。」
見歧豐頻頻點頭,一旁的韓長略也不示弱,昂首說:「聽說大人在高平牧馬養兵,縱橫江漢令敵膽寒。長略願追隨大人左右,下馬挽轡,上馬殺賊……」
那個野人見肉烤的差不多了,就走過來,小心翼和*圖*書翼靠近歧豐的木屋。雖然隔得還有些距離,但一股臭味已撲面而來。他對站在門口的歧豐說:「須要些鹽,撒在肉上。」
歧豐閱信,非常震驚。細想韓彥這樣的河南土豪出身,除非自身資質稟異,否則一般很難在關中發展。韓彥其實有個從兄弟叫韓雄,因為河南作戰有功,已官至河南尹,位在韓彥之上。為何韓彥不把家小託付親戚韓雄呢?他轉念想,韓雄也遠在河南戍邊,不得回長安。只有家屬留在長安做人質。家中處境自是好於韓彥,但也僅能自顧吧。
夏七月,歧豐回長安小住了一陣子。他想起韓家的事情,就帶來定恩一同去探望。他們先去寺中弔唁了韓彥墓,再轉頭去韓彥家。
戟箭銹於野,
歧豐連說:「不妨不妨!國家將來全賴你們,二十年內必當橫行天下!」
歧豐從容問道:「你就不怕我去報官?」
血污徵人衣。
歧豐鎮靜地舀了一勺鹽給那人。看見他貪婪地把鼻子湊到鹽跟前用力嗅,好像那是人間無比的美味。他撲滅了火,把鹽撒在肉上。見歧豐慢慢走過來,那人連忙拽下一個兔腿,伸出骯髒的手遞給歧豐。
「多年前了,我記得是天平年間的事情了。」
樹叢猛地一陣抖動,那對眼睛頓時不見了蹤跡。
附近的樹叢有蟋蟀在叫,山谷間的溪林里還有一片蛙聲在迴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頭頂是寂然無語的點點繁星。
那人咽了一口肉,頭也不抬地說:「打了敗仗,給趕到山裡來的。」
那人邊吃邊點頭。
歧豐想起當年宇文薩保在山裡的歷險經歷,但那已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想不到多年後,深山中還藏有東人。這些人不下山,是怕被賣做奴隸生口。可藏身終南山中必然缺衣少鹽,這些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哪年的事?」
多年來東西交戰,民不得休息,家不得團聚。韓彥征勞一生,而不能匡蔭妻小。更不提無數無名男子,埋骨異鄉,生死不能有所聞。可謂每一死者背後,必有一斷腸故事。在這https://m.hetubook.com.com離亂末世,這樣的故事,何止萬萬千千。
「風裂幕府旗,
邙山戰後,韓彥就不曾和歧豐聯繫,此時突然寫信而來,必有大事,歧豐急忙展信閱讀。
那些東歸的東人將士,其傷悲之情,或過於此吧。
「那為何躲在山裡不出去?」
歧豐連連擺手,解釋說:「我在守孝期,不能食肉。足下自便!」
說了一會,那人嘆息一聲道:「可惜弓矢斫刀全都丟在了山外,以後高王打回來,我們也沒有辦法去效力了!」
荒骨悲無依。
信中開篇就說,這是代筆的書信。原來韓彥已病入膏肓,在尚還清醒的時候,自己口述,讓書吏寫下了這封信。信中先是回憶自己大統初跟隨鄉里豪強投奔關西以來,就一直忙於為朝廷征戰,潼關、弘農、沙苑、河橋、邙山各役,無戰不在。近十年來,鎮守邊境,每歲動兵不止,無有休息之日。多年來積勞成疾,即將撒手人寰。他感慨自己既非代來鮮卑,又非關右土豪,以至於常年滯留邊境小城,升遷困難。家屬都在長安做人質,沒有多餘的家產,生活清貧。他擔心死後,家中生計艱難,無以為繼。而長安權貴素無結交,思來想去,只有與隴西郡公李岐豐有袍澤情誼。歧豐乃柱國之後,世襲勛貴,一旦丁憂結束,必定啟用,其後自然前途無量。於是寫下這封遺書,祈求歧豐代為照顧孤兒寡母,自己也能安然長逝云云。
夜裡一晚無事,歧豐也漸漸忘了遇到野人的事情。第二天照例晴空萬里,雨後又很涼爽。阿難上山,送來了許多雞蛋,盛滿了一個柳條籃子。原來辛氏特別囑咐阿難,須在蔬食之外煮些雞蛋,因歧豐守孝期不能吃肉,故用此補補。
韓家的孩子都出來待客。歧豐見有兩個少年,一個年歲更長,似有十四五歲大小。他只知韓家有個男孩叫韓長略,對見到這個少年很是詫異。另一年歲更小的少年就是韓長略,他指著那少年對歧豐說:「這是我的從兄,河南尹韓公的公子,常常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走動。」
可能是曾經遭遇過,此時兩人都顯得很鎮靜,並沒有被對方嚇倒,而且也沒有彼此攻擊的意思。歧豐看見那個人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雞蛋,就抓了一個煮好的,沖那人揚了揚。那人果然扔掉木杖,乞討似的伸出手,嘴裏還發出嘟嚕的聲音。歧豐對準他,把雞蛋扔了過去。那人很敏捷地伸手接住了。不過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歧豐又拿起一個,再扔給他。那人這才彎腰撿起木杖,一轉身鑽進樹叢裏面,帶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遠去。
歧豐忍住臭味,聽他說話的吐字間,分明帶有代來鮮卑人講漢話的特有口音!這哪裡是什麼野人啊!不過他心中早有數,對這人的來歷也猜到了七八分。
那人千恩萬謝地走了。過了三五日,方才扶著同伴一瘸一拐地回來。歧豐看他同伴的腳,由於沒有很好的救治,已經腐爛了,惡臭難聞。他明知道這隻腳保不住,也只能送一些治外傷的葯給他。又送了兩套衣帽給他們,另有銀錢、食物、乾酪、鹽等物。勸他們道:「狐狸死時還要回到出生的山崗。與其死在山中,不如杖策東歸吧,或可見家小一面。」
阿難下山後,到了晚上,屋內有些悶熱,歧豐點起熏香驅趕蚊蠅,坐到廊下乘涼。他想著韓彥的事情,不知道定恩有沒有去韓家,何時給個回信?
中午的時候,阿難上山來了。除了久違的可口飯蔬外,還帶來了一封信。歧豐見信的落款人是韓彥,不甚詫異。洛陽人韓彥與歧豐當年同在鎬京之師,略有交往而已。邙山之役,鎬京之師敗亡,兩人也就失散。因韓彥熟悉故土人物,遂被朝廷派往洛陽附近,糾集鄉里建堡立塢以抵抗東魏。此後一晃十年光景,韓彥官至儀同,以保桓塢戍主身份代行宜州刺史之職。他久鎮邊境,每歲必與東人交戰。
長略被他這一搶,不知如何應答,眼中竟隱隱含有淚水。
他叫住準備下山的阿難,連忙修書一封,叫阿難帶給長安的定恩。準備讓定恩先去韓家了解情況https://m.hetubook•com•com,然後速速回報。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第二天一早,歧豐煮了雞蛋后,在門口剝殼。事先毫無徵兆,猛地,樹叢中鑽出了一個人!這人手裡沒有武器,只握著一根用來爬山和驅趕野獸的木杖。他沒有戴帽子,長長的花白頭髮用一根骯髒的粗繩捆紮在頭上。他滿臉鬍鬚,密密地遮住了嘴,好像遭遇了露水,渾身上下濕漉漉的。
有一天傍晚,那個人突然不請自來。他伸出左手沖歧豐打招呼,然後舉起右手給歧豐看,原來他的右手倒提了一隻血淋淋剝了皮的兔子。歧豐見他並無惡意,就借給他火鐮,讓他在空地上架了火,把兔子支在架子上烤。烤架上的肉發出滋滋的聲音,肉香味飄過來讓人禁不住想要流口水。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
只道戎事靡。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當天下午,定恩趕到山中,告知韓家的情形。原來韓彥已經去世,屍骨業已送回長安安葬。韓彥戍守偏僻小城,平時無有積累,朝廷給付的銀錢,也僅夠草藏佛寺之用,齋僧和供奉追福都無力來做。韓家除遺孀外,還有一對兒女,兒子叫長略,今年十二歲。韓家沒有官府差事,也沒有成年男丁,生活較苦。
回到山中小屋后,歧豐連夜寫下一首《採薇詩》,取意來自《詩經·採薇》,以訴徵人之苦。徵人或是西人,也或是東人、南人、北人,或戰死疆場,或傷殘還鄉。王事靡盬,成王敗寇,與這些普通徵人又有何干呢?天下興廢之事,都是用無數征戰之人的屍骨堆積而成的罷了。
歧豐冷笑道:「高王早就已歸天!如今他的兒子都在東邊當皇帝,不願再來此處了。」
「在哪裡打了敗仗?」
「長安。」
此後隔三岔五,凡是歧豐在煮雞蛋吃早飯的時候,那個野人就會出現。看來他對雞蛋這樣的稀罕物甚是喜歡。不久以後,滿滿一籃子的雞蛋都給吃完了。
歧豐藉機問:「你是代北人?」
他又勸慰了長略幾句,告別韓家人出門返回府邸。歧豐念及韓長略孤無可依,就連夜修書給宇文護,請其www.hetubook.com.com照應。不久以後,宇文護安排長略做了千牛備身。至於韓擒虎,在長安早已小有名氣,他經常出入勛貴高門,同宇文家子弟都非常熟識。
擒虎答道:「騎射之術,無不精通。為將之道,還需磨礪。經史百家雖多涉獵,不過方要歷臨戰陣方可貫通哩。」
那人看了一眼歧豐,緩緩笑著說:「你要殺我,勁弓強弩都在身旁,何勞報官?」
不等他說完,韓擒虎連連擺手說:「小子太小,還是等長大再說!」
詩曰:
東魏使用天平年號是十幾年前的事,看來這個人確實是在沙苑被俘的東人,後來在長安作亂,被趕到終南山裡面來的。
見那人仰面朝天,雖然鬚毛遮蔽了面容,但仍看出他有悲泣之容。歧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對那人說:「你且先回去,三日後把受傷的人帶來,我給他塗些葯,另我備些衣帽乾糧給你們。」
韓擒虎,真是好名字!不過虎字犯了歧豐父親的名諱,歧豐就改稱他為子通,他問韓擒虎:「子通十六歲須得隨軍,或要去河南你父之處。不知你文武之略修鍊如何?」
當夜,歧豐同阿咒閑語,說到資助東人東歸一事。阿咒正色說:「此事僅僅我知道就行了,外人要是知道了,會說你通敵,罪名不小!」歧豐雖嘴上笑笑,心中也頗以為然。暗想多虧阿咒提醒,自己雖然與人並無宿怨,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需小心。
回山的路上,歧豐見南山深處群峰雄峙,連綿不絕直至天際,而深谷晦暗,在雲霧遮漫中不辨面目。想起有些東人在其中躲藏十余年,雖屬少數例外,但其頑強艱辛,確也令人動容。《詩經·採薇》有言:
霏雪漫荊棘。」
過了一會,他聽見左手側的樹叢中發出非常輕微的響動。扭頭去看,突然看見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在黑暗中盯著自己看,甚至沉重呼吸的鼻息也已透過樹叢傳來。這顯然不是小型野獸,至少也是一匹狼。歧豐的弩就在身旁,那是用來對付突然來襲之敵的。這野獸既沒有衝出來,他便沒有用弩,而是很從容地拿起弓,搭上箭,對準兩隻眼睛的中間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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