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個時候，為了堵住缺口，梁人組織起精兵反擊。反擊的梁人都帶鐵兜鍪，身披明晃晃的鐵甲，每人都猛灌了一碗酒，藉著騰起的酒勁，提起沉重的環首刀或是長矟撲上前，迎著西魏人突破的方向猛然衝來。

西魏人現在做的，就是不顧死傷，輪番用短斧斫砍這一小段的柵欄。主要是砍斷橫向連接，接著就可以推倒、踢斷或者拔出豎立的木頭，然後進入柵欄內交戰。

看見突破柵欄的將士們被紛紛殺斃，歧豐和身側的騎士們都心如刀割。都督展貴忍不住了，他提馬來到歧豐身邊請戰。歧豐緊抿嘴唇說：「缺口不大，就算馬兒進去也跑不起來，要被梁人圍住殺死！」展貴卻說：「我們是騎士，請讓我們死在馬上吧！」

可憐傷重無法動彈的展貴，不知是否已被踐踏成了肉泥？若果真如此，就實現了他死在馬上的誓言。

霎時西魏軍陣中號角齊鳴，展貴等率數百騎躍向混戰中的柵欄口。涌在缺口處的下馬騎士見騎兵衝來，紛紛朝兩側退開，讓出中間供其通過。

經過這段短暫的僵持，勝利的天平似乎又向進攻者傾斜。約有上百騎西魏騎兵已經沖入柵欄，梁軍被高大的高平駿馬朝後驅散，漸漸招架不住，很多人都掉頭亂跑。他們互相擠在一起，潰亂開來四散奔逃。

隨著有幾十騎進入缺口，戰馬在一片爛泥地上來回打圈。跑起來后，梁人就很難輕鬆給予致命一擊，這就給後續更多騎兵進入贏得了時間。缺口處奮戰所剩的數百下馬騎士，他們藉機合力進一步摧毀柵欄，以放進去更多的騎兵。終於，西魏騎士舉起長矟，向已經精疲力竭的梁人發起一輪輪地短途衝鋒，將他們刺倒、踩倒，或是將他們向後驅趕。

受驚的軍馬四散奔逃m.hetubook.com.com，坐在大象頂上用尖刺指揮的馴象人，則全力催動巨獸，直朝柵欄缺口處奔去。三下兩下，當前的一頭大象就趕到了柵欄前，缺口處的西魏人頓時一鬨而散。就聽著啪啪木頭斷裂的聲音，殘存的木頭都被大象踩個稀爛。

高平軍在午時進食，未時不到，就全軍出營逼近柵欄。梁人號角齊鳴，湧上柵欄后鼓噪而立。兩軍相距百步，張弓持矟待戰。天上烏雲低垂，直壓戰陣之上，低壓的雲層，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形成飄渺的輕霧，使得柵欄若隱若現。偶爾幾滴冰冷的細雨墜落，打在高平戰馬的睫毛上，馬兒微微一動，馬上騎士的鐵器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如雨中輕響的風鈴。

遠處指揮作戰的李岐豐長舒了一口氣。

西魏人狂喊著朝柵欄衝過去，迎接他們的是梁軍一陣一陣的箭雨。一排箭打來，就有一撥人踉蹌著倒地。皮甲無法擋箭，這裏根本看不到邙山惡戰時，披重鎧的將士身上插著幾十支箭，像刺蝟一樣地揮刀廝殺的場景。梁人的箭像割草一般，射到了一片一片的西魏人。

本來西魏軍儘是騎兵，曠野作戰正合其意。無奈當頭的大象橫衝直撞，居前的西魏馬隊被沖得七零八落，反倒成為狂蜂般殺出的梁人四處追逐的獵物。體態笨重的大象，噴著白汽，漸漸停止了跑動，朝後面緩緩退去。而藉此信心大增的梁軍，則繼續朝潰亂的西魏騎兵猛衝猛打。此時如不能重整隊伍，挽住頹勢，西魏軍必將大潰！

歧豐在遠處看見了，左手狠狠握在刀把上，好像要把刀一下抽出來似的。他身旁的騎士，全都披掛上馬，他們摩拳擦掌，一旦突破口足夠大了，他們將立刻策馬殺入，把梁人踩為肉泥。

歧豐也hｅtｕｂｏｏk•com•ｃoｍ知道，雖然柵欄沒有完全突破，但如果不放騎兵一搏，最後的缺口也很快就會被梁人堵上的。前面一片屍山血海，不容再等了！

歧豐騎在馬上觀戰，心情沉重。他的手攥住韁繩，看著將士們被一片片射倒，似乎手心都要攥出血來。他盯住衝鋒將士和柵欄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有一個點已經衝到了柵欄前，隨後有更多的點，點之間開始連接起來。最後，在約有三五十步寬的正面上，西魏人已抓到了柵欄，後面更多的人一擁而上。

不一會，多處柵欄就已歪斜開，去掉橫木后，西魏人朝左右撥開豎立的木頭，側身鑽進柵欄內，迎接他們的是亂刺的長矟。但西魏人毫不退縮，都督賀若縱就是前幾個鑽進柵欄的人。他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把短斧狠狠地劈入身前一個梁人的面門，拔出長刀，上下揮舞殺入敵陣。他身後的一個西魏軍士，則用力拔起搖搖晃晃的一根木頭，擴大了漏洞的面積，遂即跳入柵欄內廝殺。

缺口狹窄，僅容一馬通過，柵欄內的西魏人已經所剩無幾，都退到缺口側，靠柵欄外同伴的射箭和長矟攢刺支撐。西魏騎士擠進去后，就勢提鞭向前猛衝。地面經過無數人的反覆踐踏，已變成一層直沒靴面的爛泥地了。戰馬在泥地里奔跑，馬蹄還打著滑，帶起的血泥四處翻飛。不過就是這樣，有數騎奔向梁人，仍然給梁人造成一陣驚慌。這幾騎很快就停滯在梁人之中，並遭受左右方向的亂刺，血淋淋地倒了下去。但後續的騎兵接著進入柵欄，儘管一次僅一騎而已。從遠處看，就像潰了一個小口的堤壩，一方面擋住了滔滔洪流，一方面又無法阻止洪水緩緩從缺口處湧出。

這是來自南益和*圖*書和交州的大象，北方的軍士、馬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巨大的野獸。高平騎士都被突如其來的怪物驚呆了，鬧不清眼前的動物到底是何方妖魔。而那些長於奔跑在冰雪隴原的高平軍馬，則完全受不了大象的吼叫和巨大身形的壓迫，眼見著巨獸撲來，都驚慌失措，四處亂奔。馬上騎士想要勒住坐騎，卻哪裡勒的住。

突到柵欄前面的是賀若縱和韓毗所部，手下都是牧馬遊獵高平多年的老兵。梁人不能射箭了，但無數的長矟從柵木間和柵欄上亂刺出來。被刺中頭、頸、胸腹等要害的西魏人立時倒在柵欄下。更多的人在揮手撥檔，甚至抓過矟桿，用斧頭砍斷它，所以人們的手臂上都是血紅的划傷。梁人的矟尖、矟桿都被染成了鮮紅色，但仍然禁不住近前的西魏人掄斧猛砍柵欄上的橫木。掄斧人身後，層層的長矟也如森林一般伸出來，同梁人的長矟在柵欄上下間碰撞和對刺。

柵欄是在幾天之內倉促搭造的，周回六十里，因為不知道西魏人從那裡攻入，搭的時候必須平均使力。這樣在每一個具體的點上，柵欄的防禦力量其實都不算牢固。它由豎立插入地下的木頭和橫排連接的木頭組成，為了穩當，後面還有一跟木頭抵住，不過這不構成阻礙。木頭間的空隙可以射箭和攢刺。作為防禦騎兵衝擊的屏障，這已足夠了。但一旦步兵貼身進逼，擊中力量輪番攻擊一點，那它肯定無法持久抵擋。

不幸的是，展貴的馬蹄陷入了一個橫向的溝中，一時動彈不得，近旁的一個披甲梁人掄刀朝他猛砍。他不顧梁人的亂劈，舉起長矟朝梁人亂刺，梁人受了重傷，彎腰跪在地上起不來。但梁人的亂刀，斫傷了展貴的左腿和腰腹等處。他感覺不到劇痛，只見鮮血汩https://m.hetubook.com.com汩從身側流出，馬的肚腹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紅色。坐騎在泥地掙扎不出，精力耗盡，帶著展貴一起側躺著倒在了泥里。

戰前，歧豐曾鼓勵將領們說：「滔滔大江就在眼前，攻破柵欄，前面就是江陵城了！」此時，鼓聲大作，前鋒衝鋒的時候到了。前排的軍將們也都在鼓舞他們身旁的軍士，有人說：「柵欄後面就是江陵，富貴榮華就在眼前！」有人則說：「衝過柵欄，把梁人趕下滔滔大江！」前排的將士此起彼伏地呼喊著，手持武器朝數十步開外的柵欄飛奔衝去，千百雙皮靴踩在濕潤的地上，濺起無數黃紅色的泥點，噼噼啪啪地打在人們的靴子上，腿上和衣服上。

西魏人都是輕騎，頭戴突騎皮帽，身上用皮甲覆體，足穿皮靴。行動非常敏捷，但對付前面的長矟森林，防護就遠遠不夠了。反觀梁人，約有小半都戴鐵帽披鐵甲，夾雜在其他戴頭巾、穿皮甲甚至不|穿甲的人眾之中，顯得非常扎眼。看得出來，梁人由多支部隊組成，其中有少數是百戰精銳。

可就在這時，一陣怪獸的嚎叫劃破長空。一些正在跑動的高平軍馬詫異地放慢腳步，不詳地猛噴著白汽。就見梁人步兵的身後，衝出幾個高大的龐然巨獸。這些巨獸極為高大，馬兒在它的面前如同玩物。巨獸撲閃著大如荷葉的耳朵，用力甩起長長的綁上利刃的鼻子。可能受到騎在其頭上馴獸人的刺|激，巨獸不斷發出一陣陣的吼叫，邁起柱子般的巨腿朝前直衝。

梁人的大象衝出缺口，朝後面驚慌的馬隊直衝而去，就像快刀切入乾酪，受驚的西魏騎兵都朝後面奔走。緊跟著大象後面，一片殺聲震天，重打精神的梁軍不分步騎，一起急涌而出。原本柵欄內和柵欄近旁的西魏人，很快就被淹和*圖*書沒在梁人反擊的洪流之中。如果有少數人能活下來，也必已成為梁人的俘虜。

很快，垮塌的面積愈加擴大，涌到裏面的西魏人已有幾十人之多。後面的人暫離了危險，都紛紛搭弓朝柵內及左右亂射，梁人為了避箭朝後面退，更加擴大了被突入的空間。

這是西魏軍事先的計劃，準備在幾十人寬的正面上突破柵欄，然後放騎兵進去。這樣就不用也無須突破橫排數里之寬的柵欄。雙方交戰面不大，如果能從天上看下去，雙方接觸的區域，不過是這長城般柵欄的一個點而已。防守的梁軍再多，真正能站到交戰面上的也不過百八十人，其他人都擠在外面、後面。當然，西魏人也是這樣，不過他們的目標是破壞柵欄。

隨著軍旗的舉起，西魏軍的馬隊開始緩步朝前，一點點靠近柵欄。眼看要到箭程之內了，軍將的呼號此起彼伏，馬兒都頓地停下。這時，前排騎士下馬了，站立在戰馬身旁。他們把弓和箭囊背在背上，手持長矟，很多人腰帶上不單掛了環首刀，還有一把用在馬上近戰的手斧。天氣濕冷，人們用皮靴跺著腳。人和馬哈出的白汽，形成了一排不斷飄散開的白霧。

就像突遭一撥漲潮的江水，突前的西魏將士遭在長矟亂刺和斫刀猛砍，頓時血肉橫飛。梁人很快就楔入到西魏人之中，把他們切割包圍成幾塊，圍住砍殺。西魏都督賀若縱以下數十人戰死。賀若縱深陷梁人包圍，只求能夠藉機自我了斷，或是抓住一個梁人同歸於盡。不過頭上的鮮血順額頭流下，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紅，除了四周明晃晃鐵甲、鐵器的反光之外，其餘什麼都看不清楚了。賀若縱徒然亂舞長刀，做臨死前最後的掙扎。直到梁人狠狠的一刀，劈到他的後腦，他才頹然撲死在滿是血污的爛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