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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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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明夷 第五十七章 裂帛為書

第三卷 明夷

第五十七章 裂帛為書

眼見左右從人中箭或死或傷,朱買臣急忙重新戴上鐵兜鍪,轉身朝門口跑去。比至門口,殺得性起的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原來城上的人非但沒有射箭策應,他們不顧城外還有上百人沒有進去,反而著急要立刻關上城門。看見城上火光搖擺中,有人正在解開鐵鎖,用鉸鏈關門。朱買臣怒吼一聲,拔箭搭弓對準城上射去,正中守門人。城下將士紛紛仿效,一陣亂箭射向城門,連連射死數人。城上守門者驚慌逃去,這才把城門重新擠開縫隙,讓人們進入。
看見騎馬的不過一二十人,梁軍將士大都放下心來,很多人長出一口氣,索性披著鐵甲蹲坐在地上歇氣。
此時子時已過,剛剛經歷了長時間的惡戰,城上城下都一片死寂,不管梁人還是西魏人,恐怕大多都帶著血腥味和汗臭疲憊地進入了夢鄉。胡僧佑不顧勞累,趕到城南枇杷門,透過垛口仔細觀察城外情形。他派人去叫朱買臣、謝答仁、裴畿、裴機等人,一起趕來城南商議。
那武昌太守朱買臣也號稱猛將,他其實已經入道,脖子上貼身掛了念珠,頭上都剃了發,用布巾包起來禦寒。雖然是菩薩戒弟子,殺人卻毫不手軟。他在火光搖曳的戰場上逢人便斫,一連斫壞了兩把斫刀,這才把背上的四尺長環首大刀取下來,雙手握住,對準迎面之敵兜頭就劈。那刀揮舞起來,無人能近身,旁邊的親信將士都不得不躲開,以防誤傷。
高平騎兵呈縱隊入陣,後面的騎兵還沒有接戰,鋒頭早已衝出了敵陣,身後留下一條血泊的切口。隨即,他們再次迴旋入陣,一而再衝散梁人的陣勢。這樣十余次之後,高平騎兵已經散成無數個十余騎組成的小隊,在梁人陣中反覆衝殺。實際上,梁人已經沒有陣型可言,任何試圖結陣的努力,都被敵騎反覆的衝擊蹂躪所打斷。梁軍已經散成一片,猶如一群披著鐵甲的烏合之眾,在四周馬蹄翻飛的混亂中各自為戰,不斷地倒在冬夜濕漉漉的泥地之上。
朱買臣坐在地上思前想後,想起元帝及其近臣宗懍、黃羅漢等人,執意不願遷都,終於招致今天的絕境。他連氣帶怒,突然一個立身,招呼親信將士,披甲持刀直入子城宮門。宮人見了,無人敢攔。來到東閣,撞見舍人高善寶出來和_圖_書,朱買臣就喝問道:「至尊何在?有要事相商!」善寶見他怒髮衝冠,也不由得害怕,定定神答道:「至尊移駕長沙寺,文武多在陪侍。」
其實高平騎兵安於城外殺人,根本沒有冒險入城的打算。朱買臣則把斫刀插在地上,提了弓矢在門口接應,敗兵藉機紛紛入城。不一會,渾身上下密密麻麻插滿箭羽的謝答仁也在從人簇擁下殺到了城門邊。遠處黑夜中,高平騎兵正在清理戰場。零星仍有敗兵拄著槊刀敗退回來,看來這場殺戮已經結束。幸好梁軍是在城邊作戰,尚有依託,如果曠野遭遇高平鐵騎,則斷無生還的希望。
聽到如此噩耗,元帝就覺眼前發黑,急忙拽住高善寶的胳膊,才沒有跌下去。
朱買臣回首遙望枇杷門方向,也不見有增援力量出來。是不是該往回撤了?還是繼續搜殺擴大戰果?朱買臣陷入片刻遲疑,梁軍將士大多停止殺戮,木然屹立,等待主將的命令。隆冬深夜中,披甲的將士反因一場惡戰而渾身濕透。此時驟然停住,汗水很快就冷卻了,濕漉漉的衣服冰冷地緊貼皮膚,讓人感覺刺骨的寒冷,很多人不禁打起冷戰來。
夜深了,殿中越來越冷,很多人都偷偷溜走了。元帝也在焦慮和疲憊中慢慢睡去。慢慢東方發白,西魏人在城西的攻城聲音也漸漸消退。突然一陣喧嘩之聲從寺門口傳來,元帝睜眼,掃了一眼四周,只剩下十幾個臣子還在身邊,左邊靠近自己的是王褒,右邊是趕過來的高善寶,而宗懍、黃羅漢都不見了蹤影。喧嘩聲很快就傳到了殿上,元帝見胡僧佑的兒子胡宗慶一身戎裝披頭散髮跑上來,心裏咯噔一下,料定必有不好消息,只得強作鎮靜,坐起身來等待。
其實西魏人都在奔逃,朱買臣身前已沒了像樣的抵抗。他把大刀拄在地上歇氣,一面觀察斫營情況。他意識到謝答仁陷陣太深,同後面的聯繫已經斷開,就命人到前面去找謝答仁,要他往回一些。
不過,腳下的地面卻發出輕微的抖動,讓人頓生狐疑。嗅覺靈敏的老兵開始互相聚集,警惕地朝黑夜中望去。果然,馬蹄踏地的響聲愈加激烈。疑懼的人們朝馬蹄聲處觀瞧,只見夜色中突然竄出一支馬隊,跳躍到仍在熊熊燃燒的營壘邊上。https://m.hetubook.com.com馬隊約有一二十騎,馬上人輕裝打扮,在遠處眺望戰陣。
梁人的鋒頭殺出,西魏軍營的值宿軍士方才發覺,驚慌失措之餘,急忙鳴鑼告警,一邊奔到柵欄後放箭。梁人仗著甲厚,一面揮刀格擋,一面猛撲過來。如深夜突發的山洪,頃刻之間就漫過第一道柵欄,將西魏弓箭手吞沒在滾滾洪流之中。
很快,領軍將軍胡僧佑戰沒的消息就傳遍了城中,滿城大駭,聞者無不心驚。失去了元帥,軍心士氣頓遭重創。天亮之後,灰黑色的愁雲慘霧籠罩江陵上空,人們甚至已無心早炊。而城外重重疊疊的西魏軍營,早已炊煙裊裊。新的一天,新的一輪攻城又將打響。
且說西魏軍大起土山,猛攻江陵城。梁人負戶蒙楯,在城上拚死抵禦。江陵城牆高峻完備,守城領軍將軍胡僧佑率左右親信數十,親上城樓,身當矢石指揮防禦。僧佑百戰老將,在軍中威望極高,梁人見主帥毫無畏懼,親冒鋒鏑,無不感奮,乃將生死拋卻,與西魏軍做殊死拼殺。接連一個晝夜下來,西魏人仍不能突破。攻者死傷累累。尤其城西戰鬥最為激烈,土山上下堆滿了白衣麻服的西魏軍屍體。那是胡文伐所部,被勒令先登奪城,多數戰死在這一日一夜的激戰之下。
幾乎與此同時,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驟然響起,地皮發出沉悶恐怖的戰抖。霎時,從枇杷門東護城河邊的黑夜中,奔出無數的鐵騎,從側面直衝梁軍。
西魏人暫停攻城后,僧佑命將梁軍中傷者抬下收治,而令人將刺史府庫中財帛抬上城樓,獎勵將士。府中存銀告罄,他就讓人到子城中,向元帝請求撥付宮中財貨犒賞三軍。不過使者沒有見到元帝,卻被度支尚書朱瑞告知「宮中無錢」,打發使者空手而歸。僧佑只得誆騙部將們說:「宮中有金千斤,不便搬運,暫且留在子城了,但凡勇猛殺敵的,都可以受賞!至於陞官受爵,都是尋常之事,諸君不必擔心。」他還指著猛將朱買臣說:「他在峽口擋住了蕭紀,得了太守之職;要是在江陵保衛了天子,刺史以下不足封賞哩!」眾將固然有所遲疑,但軍心尚穩,各回城上堅守去了。
四周西魏人都被殺散,也不見有馳援的有生力量。但正因寂靜和-圖-書,黑夜籠罩的前方和身側,卻總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有趁夜的野獸正等著撲出來掠食。
元帝已知戰敗之事,雖朱買臣咄咄逼人,他也沒有心思追究,黯然道:「你是說遷都之事吧?此事都是我的主意,與宗、黃無關!」說罷閉目誦經,不再理會眾人。宗、黃二人此時正在元帝身側,一時心驚肉跳,連忙低頭順目,躲到人群中去了。
梁軍的陣型中,謝答仁所部在前面,朱買臣所部在兩側和後面,而謝答仁率數十敢死將士突殺到了最前。他手提血淋淋的大刀,上面纏滿了死人的頭髮,腳下滿地都是西魏人丟棄的武器和枕藉而卧的屍體。他從屍體堆中跳過去,正好落在西魏都督万俟雲的身前。這万俟雲也非尋常人物,他出自隴右匈奴部落,在邙山之戰中就是于謹的帳下騎士。當日東魏鐵騎沖陣,西人不能抵擋,于謹就率万俟雲等將士數百立於路旁詐降,乘機在後面鼓噪廝殺,給東人的追騎造成很大的混亂。此刻万俟雲手持弓矢,環首大刀還插在刀鞘中。他和謝答仁不期而遇,見此梁人似野獸般撲來,手上沒有立即可抵禦的武器,知道抵抗必死,靈機一動,妄圖先詐他一下,伺機再出手不遲。他就迎面不躲,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喊道:「莫要斬我,我願歸降!」無奈人聲嘈雜,謝答仁哪裡聽得清他的啰唣,順手劈頭蓋臉一刀,將万俟雲斜肩斬為兩截,熱血如柱噴出,濺到殺人者的臉上,兩眼血紅,一時看不清方向。
最先趕到的是爾朱敏所部,如一陣旋風,沿著河道邊,自側后切入梁軍陣中。所到之處,發出一片慘呼和鐵器撞擊的錚鳴之聲。隨後,侯幾通帶領騎兵從西南側方向,斜向沖入梁軍陣中,將謝答仁和斷後的朱買臣兩軍切分開來。
那胡宗慶一路跑一路哭,撲通一聲跪在殿內嚎叫道:「陛下,我父親大人被流矢所中,已經氣絕身亡了!」
過了半晌,元帝緩過勁,抬手讓高善寶準備紙筆。善寶大著膽子問:「陛下是要寫書招王僧辯、王琳嗎?」元帝默默點頭。善寶跪在地上哭著諫道:「請陛下在龍袍上寫血書,招王僧辯、王琳並任約拚死前來勤王!」元帝不忍流血,只裂帛為書,寫給王僧辯,交由敢死的宮人帶了,從城西河道枝杈和_圖_書冒死出城。帛上寫道——「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寫罷長淚不語。
朱買臣慨然應諾道:「老將軍捨身報國,我等也不甘落後。金銀不過身外物。別的不說,這十余萬軍民百姓的性命,且都在我們的手上。為保住江陵,我與答仁雖死不辭!」
看見西魏人騎馬離開,朱買臣如夢初醒,急忙立起身高呼道:「往後撤!往後撤!都回來!」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麼,驚慌地站起身,急急匆匆地拖著刀槊朝後聚集。
僧佑無奈,只得對朱買臣等說:「實不相瞞,宮中也沒有錢物賞賜將士了!」朱買臣等人早有所料,望著火把下僧佑布滿血絲的眼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僧佑用力拍拍朱買臣的肩膀,指著垛口外面漆黑暗淡的西魏軍營說:「要想守住城,須得打個勝仗,方可激勵將士。還請兩位辛苦,出城襲營一趟。西虜剛剛停止攻城,城上城下人馬疲憊,他必不料到我們突然出擊,此番必大有斬獲!」
朱買臣深知被如牲畜驅殺的可怕,為了挽救更多的人進城,他隨即帶領左右親信數十人,在後面且戰且退,儘力阻止高平騎兵靠近城門。他摘下兜鍪,袒持四尺長刀,面對衝來的敵騎,毫不躲避大呼而前。一道寒光閃過,靠近的高平戰馬立時被斬倒在地。左右的人見了,勇氣倍增,揮刀如堵而進,躲避不及的高平騎士一時人仰馬翻。西魏人不得不略微後退,改為遠處射箭。退開的空地上,留下十余具人馬的屍體,馬兒不是面目中刀,就是被斫斷了馬腿。還有失去主人的馬兒,在陣前無序的橫跑。
朱買臣見那些騎馬的西魏人根本沒有接戰的意思,只是策馬來回橫跑了一遭,隨即一個騎馬人發出一陣刺耳的口哨。如鳥兒聽到鳴鏑,原本立馬的騎士,都突然撥轉馬頭,一溜煙奔入遠處的黑夜之中。
朱買臣於是又趕往長沙寺,一路上又有很多將士追上來跟從,浩浩蕩蕩百餘人,一直走到寺前。此刻,朱買臣也略微恢復了些理智,他留下眾人,和十余個親信披甲直入寺中。見元帝和數十近臣都在殿上休息,他也顧不得君臣禮儀,居中拱手一拜道:「臣和謝答仁帶兵出城鏖戰,多有斬獲。無奈西虜騎兵趕來包抄,臣之手下將士,浴血拚殺,死傷大半。臣冒死突出重圍,萬死敢請陛hetubook•com.com下,若想守城,請盡出宮中財貨犒賞將士!並請斬宗懍、黃羅漢,以謝天下!」
朱買臣本欲在殿中斬殺二人,被元帝阻止后,無奈徘徊出殿。他轉身見朱漆木柱立於殿外,憤氣難消,拔出長刀猛砍柱子,噗的一聲,刀口直沒柱身。他丟了刀,轉身出寺而去。身邊將士見了,也都憤然把砍出無數缺口的斫刀扔在地上,揚長而去。
朱買臣和謝答仁很快都來了,眾人等了一會,仍不見裴家兄弟趕來。苦等多時,卻見從人獨自返回,他說:「裴刺史說守城勞累,待到明日天亮再商議不遲。若有差遣,隨時找人來叫便是。」
抵擋不住騎兵的反覆絞殺,梁軍將士發出山崩地裂般的呼號,紛紛不顧一切地朝不遠處的城門奔去。步騎交戰中,一旦步兵失去抵抗意志轉身逃命,乃是騎兵所最願看到的情形,他們可以如驅趕牲畜般在後面和側面追殺。這對高平騎兵來說,正是駕輕就熟的愜意之事。
西魏人嗖嗖的亂箭射來,梁軍仗著甲厚,尚且能夠支撐。藉此反擊的當口,數百敗軍涌到了城門口。
入城后,不見胡僧佑。原來西魏人藉機在城西攻城,他只得帶了從人趕往城西督戰。枇杷門的守將是尚書右僕射王褒的侄子王楚材,因為他下令關門,遂被將士們捉住痛打。朱買臣念及他是王褒的侄子,讓人放他走了。謝答仁在從人幫扶下,脫下滿是箭簇的甲胄,數了一下,前前後後共有十七個箭頭。好在透入都不深,用布巾包裹了傷口,癱坐在地上喘氣。此番出城斫營,不料遭遇西魏騎兵突襲,百戰精銳竟已損失大半,回城者僅千餘人,多數都帶有傷。
梁人很有斫營經驗,早就備有松明等物,點燃了朝營壘中亂丟。一時馬嘶人喊,西魏營中亂作一團。梁人斫營漸漸深入,而西魏人倉促應戰,不能構成完整的對戰陣型,雖然都持了武器奮勇迎敵,無奈各自零星對戰,在梁人兇猛的打擊下竟如以卵擊石,擋前者死傷無數。
這正是留作預備的高平騎兵!
謝答仁也連聲應諾。於是兩人召集所部精銳將士,共有三千餘人,都是歷經百戰的老兵,他們身著鐵甲,提了弓矢斫刀,在枇杷門內集合。丑時時分,隨著一聲號令,枇杷門緩緩開啟,城中朱買臣、謝答仁所部將士突然從城中殺出,直撲西魏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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