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十二章 侯幾通突圍
但侯幾通卻說:「我沒看到軍旗,很是奇怪。而且高平軍和原州軍不可能不披鐵甲,而今完全看不到反光,更有幾分可疑。你小心過去打探。」
都督元壽慌了,問侯幾通道:「慕容延在哪兒?李玄策難道也沒有跟來嗎?」
都督梁翼本來已經衝出了包圍,所部還有百騎左右。不久他遇到了爾朱敏。爾朱敏把收集到的殘部合在一起,從側翼對白蘭人發動橫擊,把正得意洋洋的虜人殺的四散奔逃。在更多的虜人合圍他們前,梁翼已預感到了危險,沒有繼續追擊,而是撥轉馬改朝大烏山方向走,不料前方撞上一個落單的虜騎。那人轉過馬頭,揮舞起一根纏了牛尾的長矛,大喊著徑直朝梁翼衝過來。梁翼箭囊里還剩兩支箭,捨不得就此用掉了,他撥馬兜了一個圈子,想避開這個人。哪知那個虜人不肯放手,一直催馬在後面追。
侯幾通在遠處見此情形,大驚失色。再看大烏山口,那密密麻麻的騎隊開始展開兩翼,分出數百騎朝他們圍過來。
侯旻不以為然道:「不是慕容延,就是李玄策,料想不會有甚麼問題。」
哪知前面有一道土溝,那馬兒沒有留神,一步踏空,前蹄失陷,連同元軌一道翻落溝中,一時痛暈不起。虜人圍上來跳下溝,收走了他的弓矢、琵琶等物。有人抽出刀,正要割取他的首級。溝上卻有人用虜語說:「此人不尋常,可送王請賞。」這才沒有要他的性命,而將他縛在馬https://m•hetubook•com.com後帶走。
從清晨遇襲,直到午時左右,那些在高平牧馬中成長,隨楊忠下漢東,隨李岐豐血戰江陵的百戰騎士,或死或被俘,鮮有人能逃脫此悲慘命運。
都督司馬盛被白蘭人截擊后,只得帶少數人朝相反的方向奔逃。由於鎧甲耀目,他們都把鐵甲丟棄,換上了皮甲。如此減輕了馬兒的負擔,漫無目的地在曠野上亂走。到了近午,身邊還剩兩騎仍在跟隨。後面早沒了追兵,他們在一個淺坡的陰面停下來,下馬讓馬兒歇氣。司馬盛身中數創,已經止了血,感到極為口渴。他把長武器都放下,拿了一張弓,腰裡別了兩支箭,提著水囊,一個人走到低處去找水喝。
梁翼突然想起還有一把上了弦的短弩,還在箭囊旁掛著呢。他停下馬扭轉身,把短弩提下來,瞄準衝進的虜人。眼見逼近了,他對準虜人一扣機關。只聽得啪啪連響幾聲,那原本上好的弩箭卻沒有射出去,可能是什麼地方卡在了。梁翼一慌,丟了短弩再去取弓時,眼前黑影壓來,反抗已然來不及了。虜人沉重的矛尖閃過,噗的一聲捅進了梁翼左側腹部,又穿入馬腹之中。那虜人早趁機撒手,一回馬的功夫,梁翼早連人帶馬側翻倒地。虜人急忙下馬上前,抽出短刀割取了梁翼的頭,將首級上的髮髻散開,纏在長矛尖上帶走。
高平軍被突然打散,各部已無法形成合力抗敵
hetubook.com.com。隨著大帳失陷,軍旗被焚,而主將也不知去向後,高平軍的抵抗鬥志也冰消瓦解。天氣很好,遠處的大烏山雪峰高聳天際,人們知道那是來時的路,紛紛撥馬朝此方向逃去。不過到處都是縱橫截擊的虜騎,高平騎士不斷地被衝散,被分割,被包圍,真正能夠向著大烏山方向突圍而去的少之又少。
而侯幾通的從奴侯喜卻對都督孟景說:「主公要從右側衝出重圍逃命,我們應截住左邊的虜人,助主公突圍。」孟景點頭應諾,他們身邊不過十余騎,都是誓死跟從侯幾通的親信,此刻為了挽救主公的性命,不惜反向逆沖追騎。他們同洶湧滾來的虜騎糾纏在一起,沒過多久,就都盡忠而死。
坡下的深草間,有一條小溪匯成的水池。水邊有一隻黑色的野牛,渾身披滿長毛,立在水邊一動不動,好像也要飲水。司馬盛沒有理它,只顧彎下腰取水。突然,他感到股間的傷口一陣劇痛。低頭看,原來是被幾隻水邊的牛牤叮住了。他罵了一句,用力想要扯下那吸血的畜生。不料水對面的野牛被他驚覺,抬起頭,嗅出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司馬盛見牛瞪起眼睛,似乎盯住了自己,情知不好。他與野牛相隔不過七八步,想要躲避根本來不及。他正慌亂地從腰間拔箭時,前方撲通水花飛濺,那牛兩三步就撲過了水池,低頭露出一對又粗又長的彎曲大角,直朝司馬盛飛撞過來。
侯旻得令,帶來從騎和*圖*書兩人,朝前策馬,漸漸靠近山口人馬。相隔尚有里許,那些人也注意到他們了,有刺耳唿哨響起。緊接著,不少人翻身上馬,朝奔侯旻的方向而來。
侯旻本有警覺,見到來騎手中隨馬兒上下顛簸的牛尾和馬尾旗杆,頓時明白,來騎非友是敵。他急忙立住馬,抽弓搭箭,衝來人喝道:「來的甚麼人,休要走近!」來騎哪裡管他,只顧飛馬向他衝來。侯旻立刻放出一箭,左手拽韁繩迴轉馬頭,一邊策動馬兒奔跑,一邊搭箭回頭再射。射出第二箭后,後面的飛矢如雨點般接連而來。侯旻的兩個從騎都中箭落馬,而他的坐騎也連連中箭,雖然他連催馬兒快跑,無奈仍漸漸減緩了步子。最後竟被兩側的追騎趕上來圍住。侯旻揮刀同身側的敵人纏鬥,卻被另一側的敵人橫起一矛刺中左頸。
關中人侯定是爾朱敏帳下都督,他與虜騎交鋒數合,眼見著大勢已去,才帶領殘部朝大烏山奔去。一隊虜騎在其後如影隨形地追擊。侯定等人不斷抓箭彎弓,扭身朝追騎射擊,接連射殺十余騎,仍無法擺脫。這樣不知跑了多久,侯定的坐騎早就體力不支,慢慢停下來。侯定見馬兒嘴角不斷噴出白沫,四條腿微微打顫,知道它已經不行了。只得從馬上跳下來,側向朝曠野中跑去。
侯幾通只能絕望地搖搖頭,從箭囊中抓出一把箭,分開左手手指,分別夾住,他右手腕上套住弓,突然催馬右轉,迎著左翼包抄的敵人衝去。都
和-圖-書督元壽見狀,急忙帶人在他身後緊緊跟從。
他抓箭在手,待靠近迎面敵騎之際,反轉右手腕握住弓,立刻搭箭射出。剛射出一箭,立即轉動左手指,將下一支箭上弦。啪啪地從右側連發數箭,又扭身從左側射出。如此左右反覆馳射,連發快箭,那些靠近的虜騎,無不中箭落馬。待到與敵騎加錯而過,他則轉身反射,近前者多被射落。緊跟他身後的元壽等人,也奮力左右射箭,藉著快馬交錯的機會,侯幾通和元壽等十余騎終於突出了虜人的包圍。由於大烏山口過不了,他們飛馬沿著大烏山延伸的方向,朝南面飛馳奔去。
中午時分,侯幾通帶著數十騎,終於逃到了大烏山口。比近山口,就看見遠處山口下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馬群。因為隔得遠,看不出敵我。但沒有看見軍旗,令侯幾通有幾許生疑。他對侄子侯旻說:「山口下到底是什麼人?你帶人先過去看看。」
都督辛元軌,佛名阿蔢,他是原李岐豐帳內親信都督。在李岐豐守喪長安期間,他被划入了侯幾通所部,隨之高平牧馬多年。元軌深得侯幾通信任,與都督孟景同為侯幾通捧刀,並輪番值宿護衛。白蘭人攻入本陣的時候,元軌已和侯幾通失散。他獨自騎了一匹銀白色的高平駿馬,用水牛皮蒙住馬的軀幹,馬上除了弓袋斫刀,居然還掛著一把西域琵琶,煞是引人注目。他本已剃髮入道,乃用黃色頭巾纏頭,身披明光鐵鎧,在飛馳混亂的軍陣中,邊騎邊射https://www•hetubook.com.com,靠近的虜騎多被射倒。
坡上人就聽得下方傳來一聲慘呼,以為梁都督遇上了虜騎,慌忙丟下地上的東西,上馬朝相反方向拚命逃去。四野上除了偶爾可見的黑色牛群,被血腥氣息吸引,群狼的嚎聲也在迫近。這兩個落單的人,很難在天黑后的曠野上活下去。
侯幾通之所以直接迎著敵人的方向突圍,是因為只有如此,方有突破的希望。如果轉頭返回,一則越來越遠離大烏山,二則必會同大隊追兵遭遇。而迎擊阻敵,反著敵騎奔來的方向,一旦敵騎不及轉身,就有可能從其中間突過。
正突圍之際,迎面被一騎虜人遮住去路。那虜人的馬兒要矮出高平馬一頭,兩馬幾乎並轡,虜人想要用矛橫刺,不料被元軌搶先伸手抓住矛柄,另一手則迅速抽出腰間短刀。那虜人見勢不妙,丟了長矛撥馬就走。元軌也不追他,提矛策馬沖近前的數騎衝去。虜人見他如此英勇,不敢迎戰,回馬讓他沖了過去。
侯定跑過的地方是一處低洼水澤地,水花飛起,行走艱難。冰水早就浸透衣服,傳來刺骨的寒冷。他回頭看,幾匹黑色長毛的矮腳馬也拐了下來,馬蹄飛濺泥水,很快就要趕上來了。眼見無法逃脫,他乾脆停下來,盤腿坐在泥地上。虜騎迫近,當前虜人紛紛下馬,提起長矛向他走來。侯定繼續跌坐,閉目大呼道:「此中死,山中死,有何不同?山中死,長安死,有何不同?」他雙拳緊握閉目不動,被衝上來的虜人用長矛亂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