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十三章 撤兵
此時李岐豐患上了高山瘴氣,從賀真返回時就開始感到渾身乏力,不思飲食。在交口川停駐幾日中,病情不見好轉,反而愈發嚴重。因為說話很費力,只能卧帳靜養,由蒼頭劉望鐵在帳內外來回傳話。文書執筆,都交給長史去做。不光李岐豐,軍中病倒軍人很多,不少人因此而喪命。所有死去將士,無法帶走,都只能擇隱蔽高處草草下葬。除了疾病之外,糧草也漸漸吃緊,尤其因平添數千俘虜,消耗起來更快。眾人只盼著侯幾通、李玄策早日來會合,不管戰果如何,先趕在大雪封山前下山。
歧豐病危,王文達接過元帥大權,統領全軍開始後撤。軍中還有車數乘,他們把歧豐安置在高幅大車上,套上耐力好的高原馬挽車,親信都督數十人都持刃在左右跟從。歧豐把長子李澄留在了平羌城,並沒有隨同出征。
歧豐著急地問:「那侯幾通怎樣,你們沒有聯絡嗎?」
當晚,聽說李岐豐把吃進去的稀粥都吐出來了,王文達大驚,急忙趕來探視。見歧豐兩眼無神、氣若遊絲,圍在身旁的親信們都束手無策,王文達心中掠過不詳預兆,急忙俯身抓住李岐豐冰冷的手,卻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歧丰神志還清醒,他費力地對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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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低語道:「速速撤兵吧!」王文達連連點頭,問:「俘虜都帶走嗎?」歧豐微微點頭。「侯幾通走得太快,把生病的人都丟給我,被虜人遮斷道路后,就無法再聯絡了。我想,他必是走岔了……」
過了很久,虜騎中突然一陣吶喊,隨之如波浪被劈開一般,分出一條小道出來。從中間飛快奔出數匹馬,這些馬兒渾身雪白,身材高大健碩,正是高平駿馬!但馬上馳騁者,卻都換成了一身皮裝的白蘭人!當頭的虜人手持一面旗幟,直奔周軍柵欄,他很靈巧地在箭程之外突然立馬。馬兒被拽緊轡頭,立時仰頭騰起前蹄。那馬上人右手高舉旗,借住馬蹄落地,猛地將旗杆插入地上,遂即撥馬返回。
李玄策也有些後悔,畢竟所見虜騎一直不來挑戰,似乎確有蹊蹺。他不再爭辯,只垂頭站在一旁。
玄策沒想到歧豐突然這麼問,猶豫了一下,說:「山中太局促,又不辨敵情,不敢貿然作戰。」
再說李岐豐所率河州軍主力及其本部騎兵,長驅直進賀真。卻不料賀真已是一座空城,城門洞開,滿城狼藉,只捉到少數土谷渾人。歧豐想:「看來土谷渾人真的趕往後山去了,卻不知侯幾和_圖_書通有沒有追上他們?」不過他仍向外派出搜索的游騎。
「原州軍怎麼會獨自返回?你快叫李玄策來!」儘管氣喘,但歧豐心裏卻更感到不安。
見到這面旗幟,周軍陣中響起短暫的嘩然。
由於一路無有敵人阻撓,李岐豐率兵很快就返回了交口川,同王文達合兵之後,開始等待西邊山中高平軍和原州軍的返回。
幸運的是,周人的游騎在向東數十裡外的河灣旁,發現了在此避難的大批土谷渾人。這些人以老幼婦孺居多,亂鬨哄地沿河居住。由於這個意外發現,周軍掠到了數千俘虜,其中不乏名王貴族的家屬。周軍將士都非常歡喜,唯李岐豐心中反添不安:土谷渾人藏匿老弱,是要捏緊拳頭,吸引追兵到後山,同追兵決一死戰?如果白蘭人提前趕到,侯幾通和李玄策就不好打了。好在有十日約定,退回交口川合兵再說。
王文達很緊張,決定找病重的李岐豐商議。此時的岐豐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想想說:「高平軍帶走了大批騎兵,我軍已無力同虜騎野戰。如果遇上敵騎主力,一旦遭遇衝擊而崩潰,後果不堪設想。先立柵欄,等天命辨清情況再說。」
周人不顧疲乏,連夜在兩側立起柵欄,呈內彎的環形環繞大隊,又和*圖*書在柵欄外遍扔鹿角等物,以阻擋馬兒通過。
當天,軍中上下心情凝重,都在等高平軍發黑煙報信。儘管人們望眼欲穿,但西邊的群山卻一片靜默,連一隻飛鳥都未曾見到。全軍又在原地等待了一天,此時,十日約定已過兩日了。
過了半個時辰,李玄策帶數騎飛馬趕到,他下馬後,來不及卸去鎧甲斫刀,只將兜鍪摘下,用一手抱著,撩帳門進來。玄策見歧豐躺在床上面色發暗,知道他病了,只得小聲道:「晦氣得很,在山裡一直被虜騎阻斷,無法前進。我對峙了幾天,山裡沒有水,都快撐不住了。後來見日子也不多了,就一路慢慢回來。直到今天早上,虜人才沒有再跟來。」
歧豐連連揮手打斷玄策道:「你怎麼知道他走岔了?讓你們兩軍一前一後,就是為了互相照應。你遇敵阻斷多日,為何不戰?」
都督令狐六波若望見這般景象,急忙奔回李岐豐車前,喘著氣報告說:「虜人來了,漫野都是,數也數不清!」令狐又去找王文達,王文達正在命人加緊準備早炊。他沖令狐翻了一下眼說:「已經被圍了,不要怕,沒那麼快。先吃飽,打起來才有勁。」
李岐豐躺在車上,仰頭看著天上的雲朵。立在車邊高處的都督梁師古跳下
和圖書來,走近歧豐低聲說:「侯開府的中軍大旗,在虜人手裡。」歧豐聽罷,微微搖頭,閉上雙眼,心中本還存有高平軍能回來的希望,這下徹底破滅了。
李岐豐著急了,讓他進帳,直接問:「高平軍呢?」薛禮良搖頭說沒見到。
累了一夜的周人,終於趕在天亮前完成了工事,紛紛筋疲力盡地坐下來休息。東方發白,一縷曙光正自雲中滲出,四周麻麻亮,冷風吹來,被汗水濕透的衣裳一時變得冰冷,讓人一陣陣地打哆嗦。就在此時,隱約的嘈雜聲漸漸彙集,四周原野上,傳來了如野獸悶哼般的牛角之聲。接著,腳下的大地開始輕微的戰抖,柵欄的戰馬頓時不安地踏動蹄子,發出準備戰鬥的輕輕嘶叫。周軍將士們涌到柵欄旁,借住逐漸發亮的天色,只見密密麻麻的馬隊正在四周聚集。一隊隊的高原馬從他們的營帳外遠處奔過,來回不停地穿梭,無數掛著牛尾和馬尾的大旗杆隨著顛簸上下擺動。
歧豐用手抓被,連連喘氣,半晌才說:「要是侯幾通這麼做,我倒無話可說,退後正好和你合兵。可你是后軍,你怎不想想侯幾通?他在前面,不比你兇險?」
過了一會,薛禮良回來報告說:「是原州軍。」
虜騎嘈雜的跑馬持續了很長時間,和_圖_書他們也在等待主力到齊。而缺乏機動騎兵的周人,則保持沉默和鎮定,密集地聚集在柵欄后等待廝殺。到了正午時分,天空彤雲密布,陣陣陰風拂過,柵欄內周軍旗幟隨風獵獵作響。柵欄外四周數箭開外的地方,密密地圍繞著頭戴皮帽,身著皮裘皮鎧,背弓提矛的虜騎,馬首相次如堵,都對著中間的周軍陣地。這些矮腳高原馬,密密排列開去,何止成千上萬。馬兒都不披甲,渾身長滿了長毛,個個肚皮滾圓膘肥體壯,他們或仰頭躁動,或低頭猛踩枯黃的草皮,間或的嘶鳴之聲不絕於耳。
由於步行的人很多,大隊走得很慢,前後派出的斥候不斷緊張地巡視周遭情況。剛走了一天,身後就出現了虜騎。周人斥候不辨虛實,也不敢交戰,急忙來中軍稟報敵情。王文達令加快撤軍步伐,為此,將傷病和不重要的俘虜約數百人丟棄路旁。晚上停宿的時候,四周曠野中有所喧鬧,聽不見熟悉的野牛聲,倒是出現了人聲,也有馬嘶的聲音。
數日後,西邊山谷中升起了濃煙。王文達登高觀看,見黑煙有三股連續排列,這是周人自己約定的聯絡暗號,知道他們回來了。他非常高興,急忙命人去李岐豐營中報信。歧豐聽了,急命都督薛禮良帶人隨王文達去迎接。